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靳惜何夕】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禅香》作者:蛮七公 文案:    在某个遥远宁静的村隅不远处有一座山,山上矗立着一颗高耸入云的神树,神树挂着条条彩色的经幡,或鲜艳的带着今人新鲜的祈祷,或陈旧的刻满了时光沧桑的皱纹,或近或远的飘摇着一个个的故事。 立于神树下,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脑中反反复复的回荡着那个朦胧而深刻入骨血的故事,山下的寺庙余烟袅袅,他活着的使命是什么?游荡于人间参知佛理,还是仅仅为一种简简单单的存在? 他身为一个世外之人,为何会被卷入这样的权势争夺当中? 红尘的烟云太深,谁又能宁静的独处一隅呢?更何况他本身就处于权利的中心。      PS:作者改了个比较亲民的笔名。随便写写,大家随便看看就好,我这剧情把控不行,感觉有点跑偏,越来越玄幻?哈哈!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多仁?祁旦缌 ┃ 配角:穆修汝,拉藏,谢弃尘,郝澹,桑杰 ┃ 其它:佛教,政权,帝王,大周王朝,架空,耽美 ==================   ☆、卷首楔子   登上这座传说中的神山的时候,我已经有些微喘,伸展了一下四肢,爬上山上的一个角楼,眺目望去,朦朦胧胧的云雾笼罩了一层,山下那所距离这座神山并不远的巴桑寺只能看见一个屋顶青旧色的轮廓。   上来的时候天还下着蒙蒙的细雨,这会儿雨已经停了下来,空气中漂浮着湿润的潮气,周围树上的叶子绿油油的发亮,转身望向另一处,入眼的便是那一株高耸入云的神树。   有时候,我时常在想,人生在世究竟是为了什么?赤条条的降临世间,赤条条的奔赴黄泉,这样简简单单的生存开始与结局,为何还有那么多人在忙碌着,竞争着,甚至在这个过程之中迷失了自我?只有在茫然失措时才会静下来思考。   也或许,人生本来就是步步皆局,而这设局之人究竟是谁,你我都无从知晓。   仰望着神树枝条上悬挂着的彩色经幡,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在心中年初自己的心愿,不管神树是否能够听见我的心愿,我都愿意相信它是会保佑着信仰它的人。   信仰,可以是宗教,也可以是一座山,一个人,甚至一棵草。信仰而已,寄托而已,何必计较那么多。这人间,最风尘、最苍茫、最颠簸、也最是无情,往往是给与了我们栖身的角落,心却无处安放,这个时候当然就需要一个信仰来支撑一个心的大小。   鲜艳的经幡随着潮湿的风轻轻飘荡,扬起一个个属于自己的弧度,那些属于它自己的故事便在这一刻鲜活起来,我一直在找寻,找寻着属于我的那个人,我有时会觉得自己不属于这个喧嚣的呱噪的时代,或许我应该是某个安静的时代遗落下来的一个脚印,我的脑中回荡着一个人的故事,也或许,那本就是属于我的故事,我前世的故事纠缠了我的今生…… 作者有话要说:  此文,正剧,请勿考据,看得开心就好。   ☆、活佛   云山万里,冷月长风。   巴布白宫山下匍匐着穿着宽衣异族服饰的臣民,他们无论身处在何处此时都朝着一个方向匍匐着,跪拜着,他们眼中含着哀伤和希冀,是对他们这一代的王逝去的尊敬。   晴空夜色下,静寂的仿佛可以听得见悲伤的哭泣之声。   这是个民风淳朴,信仰佛学的佛国,随处可见的马匹、牛羊,一望无际的草场,这里延续着一个个的故事,青衫红袍的携着清风,飞扬在这片清朗的碧天之下。   那个时候,这里的佛教教派众多,各教派之间的斗争不断,后来其中的青派建立的青玛政权占了主导地位,由第巴管理政事,但教派彼此之间的争斗仍旧在持续。   第五世的鲁派活佛罗桑上位,鲁派与青派之间的矛盾日益尖锐,青派利用地方内讧的机会将鲁派逼至北方,罗桑在这一带深受古蒙族人民的拥护,实力迅速壮大,推翻了当时与之抗衡的青玛政权,建立了鲁丹陂章政权,这个时候的罗桑还不算是佛国的王,内部政派之间的矛盾依然存在。   鲁丹陂章政权建立之时,内地兵荒马乱,烽火四起,大齐国政权岌岌可危,在关外崛起的大周政权蚕食着大齐的土地城池,不出几年大齐将频临土崩瓦解之危,大齐对于大周来说已经唾手可得。   五世活佛罗桑为首的鲁教,为了巩固已经取得的政治地位,决定向日益峥嵘的大周政权寻求支持,大周帝穆贺很是欣喜,穆贺了解藏区人对于活佛的敬仰与信奉,他认为活佛的降临皈依是上天的佑护,亲自迎接了来使的禅波和固始汗(注),赠送了礼物并且回信给活佛表示了大周对大乘佛教的重视。   有了大周的支持,鲁丹陂章政权逐渐稳固,才真正使得这里得以统一,民生安宁。   罗桑出生在山南琼结地方,其家族属山南地区的一个封建主,也是地方政权的一个贵族,这样的家底殷实的家族注定了罗桑一生安稳,娶媳生子,身上已经背负着华丽的光环。然而他被赋予了更大的使命,成为了藏区的第五世王。   几年之后,大周打开看大齐的最后一道城门,如愿以偿的入主中原,那时大周的开国皇帝是穆贺的大儿子穆锦,穆锦遵循穆贺的遗愿与佛国交好,大周臣民同样信仰佛学,他们将活佛当成他们心中的神一样敬仰着,一则是因了佛学中含蕴的博大精深的智慧,二则是因了每一世活佛都是第一世转世而来,每一世的活佛都颇具智慧和神韵,这本身就是一种神秘而传奇的吸引力。   于是,大周帝穆锦便派人请罗桑入京,罗桑这次是第一次进京,颠簸一年之后到达却只停留了一月便重新回到故乡,大周帝为表示对大乘佛学的尊敬,赠送了许多的金银财宝,罗桑拿着这些从内地带回来的财宝重新修建了巴布白宫,将这座宫殿修建的富丽堂皇,承载了他与整个佛国臣民的希望,他将佛国的政权迁到了这座宫殿,至此,这座辉煌的宫殿便代表了至尊王者的地位,此后又先后在佛国多处修建了十三座鲁教寺庙。   他成为了历来最伟大的一世活佛和政教领袖,接受着万民的朝拜和敬仰。   晚年时,他身体日益衰弱,又潜心修葺经书,已不大过问政事,将一切的政事交了一个年轻的第巴——桑杰。如今,在这个清冷的月夜,在万民匍匐的那个方向,第五世活佛罗桑就要转世了。   桑杰跪守在佛床前,守护着这个建立了卓越功勋的活佛,神情肃穆而冷冽,嘴角抿得紧紧的,清亮漆黑的眼,玄黑的袈裟滚着金亮的丝线,纹绣着一个个佛学的经文,他听到了罗桑最后一句话:“神谕,那孩儿匿在天边那抹红光之中。”   桑杰浓眉一紧,手轻轻的放在活佛的胸前,闭上眼睛默念着超度的经文。   (⊙o⊙)   我们总是从这个热闹的舞场转至那个寂寞的戏台,演来演去,无非一个你,无非一个我。   ————白落梅   ==============================================================================   注释:   本文是以藏族为历史背景的,所以出现了许多属于藏族的词语,为了尊重历史尊重历史人物,这篇文是架空的!架空!所以,大家看热闹就好,不要考据哦。   本文的设定是这样的:活佛 = 皇帝   第巴 = 辅政大臣   禅波 = 丞相   固始汗 = 国师(帝师差不多的)   其实,禅波与dalai的身份是并列的,这文就这么设定了,方面分辨,除dalai之外,其他都采用了原本的职称。 作者有话要说:  -_-||| 这章被自动锁定了很多次,我都找不到原因 原来一些那样词汇也是被锁定的,为什么呢?藏族文化的宣传也是离不了那些词汇的嘛 无语…………禅波就是ban chan   ☆、灵童   在佛国偏远的南坡雪山下依傍着一个宁静的村落——门隅。   雪山峰顶盖着洁白的雪,山腰以下是葱葱郁郁的绿林,这里的雪山安静的依偎着蜿蜒的高原,澄澈的圣湖倒影着纯洁的群峰,芨芨青草铺满高原,一路两旁格桑花开,草长莺飞,展翅翱翔的鹰,奔跑的藏羚羊晶亮宝石一般清透的眼睛里倒影着扬鞭的牧人。   这是一个安静祥和的村落,远离的战争与喧嚣,这里的村民热情奔放,淳朴善良,他们同样有着自己的信仰,只是信仰的宗教与爱情毫不冲突,信仰是精神的寄托,爱情是心灵的寄托,这里的人们追求自由恋爱,幸福的结婚生子,完满的走完自己的一生。   简单,幸福,谁又能说这是一场生命的荒芜?只是繁华的方式不一样罢了。   门隅族人的住房都是就地取材,竹子、木头、石块、茅草等修葺而成,屋内睡榻上铺着兽皮毛毯,晚上都是和衣而睡,屋内的挂饰是兽牙等一些简单的饰物,吃食以肉食羊奶为主,散漫的生活使他们生性豪放不羁,不拘小节,喜欢在可触星辰的夜晚点篝火,喝烈酒,吃烤肉,唱情歌,孩子们自小便驰骋在广遨的高原之上。   这日,清风十里,天蓝水美。   一个稚气的小女孩梳着两个小髻钻进一家竹屋内,嫩生生的喊道:“祁旦缌哥哥,我们出去玩吧,我找到一个可好玩的地方。”   名为祁旦缌的小男孩此时正捧着一本经书静静的读,闻言转头看向父母,见父亲点头,稚气好看的脸上露出喜色,下榻穿了鞋子便与女孩携着手跑了出去。   “云顿,我们这是要去哪里?”祁旦缌黑亮的眼睛含着雀跃。   云顿揪了揪自己头上的小辫,歪着头调皮的眨了眨眼睛,神神秘秘的说道:“这是秘密,不能告诉你。”   祁旦缌撅了撅嘴,见有人经过,立马挺直了腰背向人问好,经过的人很虔诚的双手合十向祁旦缌鞠躬致敬。   女孩牵着男孩的手,好奇的问道:“祁旦缌哥哥,为何他们会拜你?”   祁旦缌想了想后,摇摇头:“不甚清楚。”   云顿不喜欢纠结这些东西,随即高兴的拉着祁旦缌欢乐的奔跑起来,祁旦缌柔和五官轮廓也显出喜悦之色,追逐着女孩身后的影子,衣衫飞扬,勾唇一笑见便显露出绝艳的气韵。   彼时,多仁祁旦缌九岁。   多仁祁旦缌出生之日,有七日同升,红柱照耀异象,天色血红,人说莲花圣祖转世;门隅人有自己信仰的宗教——红教,莲花圣祖是红教的创教人,祁旦缌的父母皆是红教虔诚的教徒,所以族人都认为祁旦缌是莲花圣祖的转世之身。   祁旦缌天生聪颖,性情沉稳谦和,族人对他很是尊敬,祁旦缌的父母也一直认为自己的孩儿只是莲花圣祖的转世而已,即使这样的荣耀也让他们受宠若惊,他们都是淳朴勤劳的牧人,从没想过会有这样的荣宠降临。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在祁旦缌两周岁时,几个神秘的人来到他们家里,告知他们这个孩子是转世灵童,当时他们就震惊了,转世灵童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就算他们身居偏远的佛国一隅也是明白的,转世灵童就是下一任佛国的王——活佛。   不论,祁旦缌的父母是何种的情绪,这件事是改变不了的,他们只能在能陪伴着自己孩子的时候,尽情的爱他,一旦他的身份被曝光,他们就再没有见面的机会。   祁旦缌并不知晓自己的身份,可他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与别的伙伴不同,自有记忆时起,他平日与伙伴们一起牧羊、嬉戏,还会被定期的送到一个叫巴桑寺的地方学经。   转世灵童,就像一个远古的秘密,有很多不可思议的存在,却让众人坚信不疑。转世灵童的确认可以是前一世活佛的遗言里所示,也可是在活佛圆寂那个时刻某处天显异象,还可由得道高僧占卜得知,总之活佛就这样一世一世的传下来,且每一世的活佛都具有卓越的才能和智慧。   佛国的臣民深信,活佛是佛祖的灵魂,凡人的肉体,灵魂不死肉体却在轮回,活佛在人间修菩提道场,度化万千人的灵魂,却对自己无可作为,这便更加使得臣民尊敬活佛。   佛国之所以到祁旦缌九岁还这样平静,是因了第巴桑杰,桑杰对罗桑的圆寂秘而不发,用很完美的假象迷惑了那夜匍匐在巴布白宫山下的臣民,更加迷惑了远在内地的大周帝穆锦。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行文的方便,此文中不存在语言交流上的差异。 请路过的看官给作者支持!Fighting!! o(≧v≦)o   ☆、缘聚   云顿杵着下巴瞪着眼睛盯着祁旦缌都半个时辰了,祁旦缌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一页一页的翻着手上那本纸卷泛黄的经书。   云顿故意哼出声响,努了努嘴言道:“祁旦缌哥哥整日读那经文,那经文里说的可是些什么?”   祁旦缌半晌才抬了眼皮看她,笑道:“说了你会懂?整日也不看书,就知道跑出去玩。”   云顿不悦的蹙了眉头,鼻子里哼出一声,劈手夺了经书:“谁说我不懂?我可是识字的,这些难不倒我,”眯着大眼睛看了几行字眼睛就开始晕,“……单个字儿我识得啊,可是……放在一起我怎的就读不懂是什么意思呢?”   祁旦缌摇着头揉了揉云顿的头发,将经书拿了回来放在桌上,“说吧,今日找我又想干什么?”   云顿眼睛亮晶晶的,欣喜的说道:“我昨日在南山边上的一丛小林里发现一潭清泉,竟然是热的!我们今天去看好不好?”   祁旦缌眼睛也是一亮:“热的泉水?那该是活温泉了,我们这里地势高,很少会有温泉出现,想那处地势应是山坳处。”   云顿也没听明白,还是止不住的点头,嘴里着急的问着:“去不去?去不去?”大眼睛闪闪的满是期待。   祁旦缌笑言:“我得先问过父母亲才行。”   云顿一下子跳了起来,叫嚷着:“我去说我去说!你已经几日都未曾出过门了,婶娘一定会让你出去的。”   得了应允之后,祁旦缌与云顿二人趁着天色还早,便钻进那片密林之中,去寻找那潭温泉,因为昨日傍晚云顿同其他伙伴一起只见了一眼,印象也不甚深刻,此时看着这些林木都一个样儿,云顿晕头晕脑的有些找不见方向。   好在祁旦缌一直在她身边,云顿心里倒也不着急,她几日没见到他了,就想着能跟他独处,云顿揽着祁旦缌的一只胳膊,依偎在他身边笑道:“祁旦缌哥哥你看,我现在的个子比你高哦,”说着还用手比了比彼此的头顶。   祁旦缌并不介意,温软的笑着,眉眼间的那抹清淡的风情便在那个刹那晕染开,云顿放下他的胳膊,双手捧住了祁旦缌细致的越发好看的脸,轻蹙蛾眉,嘟着嘴喃喃的说道:“你看你越长大就越发的好看了,”伸出手指捏了捏自己的脸,颇有些郁气的说道:“我都没小时候可爱了,祁旦缌哥哥会不会喜欢上别人?”小姑娘跺着脚有些着急的揪着祁旦缌的衣袖。   看着眼前逐年褪去稚气的姑娘,祁旦缌轻笑了一声,温柔的捏了捏姑娘的鼻子:“你可曾见过我赠与其他姑娘诗词?”   云顿吸了吸鼻子,嘟着嘴歪着头想了想:“好似不曾见过,可是你给我的那些诗词我也不是很懂的,祁旦缌哥哥给我说说呗?”   闻言,祁旦缌笑骂:“让你个小丫头整天在外面野!”手指轻弹了一下小姑娘的额头,“自明日起你好些读书,把我写给你的那些诗词都背会了。”   云顿不爱读书,可是为了她喜爱的祁旦缌哥哥她还是愿意尝试一下的。   俩人一路走一路嬉笑交谈,身上穿的都是便于行动的窄袖衣物,云顿梳着少女简单的发髻,祁旦缌乌黑的长发用一根锦带束在脑后,灰白的衣服显得他少年的脸庞清丽绝艳。   “我会的!我会的!我记着一首诗,你听我背给你听,”云顿抓了抓头上遮住脸的粉色锦带,轻轻的绕在手指上一边绞尽脑汁的想,一边磕磕巴巴的背:“邂逅、邂逅谁家一女郎,玉肌兰气郁芳香!然后……”   “而后呢?”祁旦缌微微抬起一边的眉毛,笑容里隐隐带着宠溺。   云顿被祁旦缌的笑容晃了一会儿,灵光一闪,拍了手掌:“啊,想起来了!”   “邂逅谁家一女郎,   玉肌兰气郁芳香。   可怜璀璨松精石,   不遇知音在路旁。”   祁旦缌满意的点了点,“云顿真是个聪明的姑娘,一定会学会很多诗的。”   云顿背出一首诗,颇为自豪,频频的点着头应和着祁旦缌,一边转着眼睛说道:“祁旦缌哥哥再过三年,我就到及笄之年了,行了及笄礼我就是大姑娘了。”   云顿水润的大眼闪亮着,一如揉碎了月光落了蔓延的璀璨,期待的看着祁旦缌,祁旦缌的目光也柔和的淌着月光,伸出纤瘦的手指摸了摸云顿的脸颊,嘴角漾满了微笑:“真是个不知羞的丫头!”   云顿摸了摸祁旦缌的脸:“你才不知羞!”吐着舌头跑远了。   祁旦缌紧跟其后,林中樟木、红杉高耸入云,脚下踩着绒绒的草皮,倒也好走,林中此时莺啼鸟鸣,好似嬉戏玩闹的孩子。祁旦缌耳微动,顿了脚步,细细听了去,远处似乎有不寻常的动静。   祁旦缌紧忙拉了云顿,躲进一簇矮丛之中,“嘘,云顿不要说话。”   “怎么……”祁旦缌干脆捂了她的嘴巴。   远处掩映之间出现几个异族衣着的人,神色间带着暴烈戾气,他们脚下步子很轻,谨慎的查看着周遭,其中一人敏锐的一眼看向祁旦缌躲藏的草丛,两人的目光撞到一起,只眨眼功夫,人影晃动,祁旦缌便被人扼住了喉咙。   “你是何人?为何躲在此处?”   祁旦缌看那人,眉目俊朗,眼神锐利,年岁比自己大不得多少,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他身后紧跟的那几人举长剑指着他们。   祁旦缌看了眼惊慌的眼眶发红的云顿,说道:“我们是本地族人,不知几位从何而来?所谓何事?”   那少年紧蹙双眉,故意放低了声音,“既然是本族人,为何躲在此处?鬼鬼祟祟!”   祁旦缌启唇淡笑,“我见几位持剑而来,满身煞气自然有心躲避,不想惹了麻烦而已。”   那少年见了祁旦缌的笑,有片刻怔忪,随即松了手,“最好是如此!你可曾见过一受伤的少年?那少年与我年纪一般大。”   祁旦缌将云顿揽到怀里,拨了拨姑娘有些凌乱的头发,淡淡的摇头,“未曾见过。”   少年又看了看他们二人,转身离开,不远处有人拜跪到少年面前,禀道:“殿下,属下在前方溪林间发现了血衣!”   少年眼中闪过阴鸷,勾唇冷冽一笑:“走!”   “殿下!”跪拜之人低着头,继续说道:“宫里的人也已经寻来了,我们的行踪怕是很暴露,还请殿下尽快回宫!”   少年一脚将人踹开:“哪里有你置喙之地,本殿下心里明白!”   直到那些人离开,也没再回头看祁旦缌他们一眼,云顿也只是在看见锃亮带血的刀剑时,吓的红了眼眶,不一会儿便活跃起来:“祁旦缌哥哥,这个跟亥达给我讲的那些江湖故事好像!”   祁旦缌戳了她额头:“难不成你还想再试一次?”   云顿将头摆的像一只拨浪鼓,两只小髻可爱的跳着,祁旦缌牵了她的手:“快走吧,天色黑了就不好了。”   山路蜿蜒,越来越低洼,在藤蔓掩映间,他们找到了那潭温泉,腾腾的热气烟云一般绕着,周边有稀疏的的青草,泉中一个光滑的巨石,温湿清爽的好似仙境。   云顿欢呼一声,将鞋子脱了踩进水里,溅起的水珠打湿了裙子,祁旦缌站在河岸笑看着花朵一样的姑娘。   “啊!”一声惊叫,祁旦缌赶紧走过去,问道:“怎么了?”   云顿慌慌张张的躲到祁旦缌的身边,手指着巨石的方向:“那边、那边好像有个人,一动不动的,是不是死了?”   祁旦缌安抚了云顿,“云顿乖,我去看看,你且待在这里。”   祁旦缌下水,温热的水柔顺着包绕了小腿,哗哗的水声,走进了巨石,侧过身子看去,只见一人背着祁旦缌侧身躺在巨石上,半个身体浸在温热的水中,灰白的衣衫漂浮在水中,晕开去的血红。   祁旦缌心思一动,看了一眼眼巴巴望着这边的云顿,便上前将那人翻身过来,果真是一个少年,伸手探了他颈脉,心中叹了一口气。   祁旦缌将他背到岸上,给他披了自己的外衫,摸了摸头上的薄汗,说道:“云顿,我们尽快离开这里,这个少年……我们先带回去。”   云顿小小吃惊了一下,不过,她知道祁旦缌哥哥是个好心肠的人,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点点头应允了。   趁着暗下来的夜色,沿着来时的路,他们很快就出了林子,祁旦缌让云顿先回了家,看村子里林子并不远,怕那些人会找到村里,便将少年拖上那辆每晚都会载他去巴桑寺学经的马车。 作者有话要说:  此文中的祁旦缌所出诗词出自情僧仓央嘉措 乃猜哪个骚年会是谪仙大人的狼君???   ☆、汝修   “夫禅定一门最为急务,若不安禅静虑,为事终须枉然。所以探珠宜静浪,动水取应难。定水澄清,心珠自现,故《圆觉经》云‘无碍清净慧,皆依禅定生’,《法华经》云‘在于闲处,修摄其心,安住不动,如须弥山’。是知超凡越圣,必假静缘;坐脱立亡,须凭定力。一生取办尚恐蹉跎,况乃迁延,将何敌业?”   住持师父手持佛珠,席坐榻上,授经解业,于此问道:“祁旦缌,你有何看法?”   席下,一少年净面黑发,眉眼清俊,容颜冠丽,双手合十颔首道:“回师傅,古人云‘若无定力,甘伏死门,掩目空归,宛然流浪。’幸诸禅友,三复斯文,自利利他,同成正觉,祁旦缌之所谓,是为此言。”   住持师父白眉白须,垂垂老矣,精神烁烁,闻此言,松皱的眼皮拉开一道纹路,微微点头,“今日授经至此,你们且回各禅房休息。”   弟子退散后,一头首于住持师父身侧,犹豫片刻说道:“这祁旦缌……”   “不必多言,祁旦缌自小聪慧,文思敏捷,既精教理,兼善文辞,执笔成旨,颇有慧根;今后之事今后论,莫要烦扰今日之思绪。”   头首垂首一侧:“是,师傅。”   祁旦缌端了些粥食绕过几间禅房,来到一间简陋的寮房,推门而入,但见那名被他搭救的少年已经苏醒,安坐于床边,目光锐利冷冽的紧盯着祁旦缌。   将碗粥放于房屋中间的方桌之上,祁旦缌站在门边并不靠近他,笑道:“你刚醒来,想必是饿了,寺里简陋没有多好的吃食,便给你带了些软粥,你趁热吃了吧。”   少年脸色苍白憔悴,神色却淡漠冷峻,脸上的线条锋利,身形料峭,想必是吃了不少苦,祁旦缌见他始终警惕的盯着自己,知晓他是不信任自己,左手置于右手上,握了握手里的佛珠,温和道:“不如你先休息,我且出去办些事情,你若有事就请寺内小僧去参堂叫我便可,我叫做——多仁?祁旦缌。”   并未多言,祁旦缌慢走几步退出门外,关上了房门。   那日夜祁旦缌被接入巴桑寺中,并将那名受伤少年安置在寮房之内,照常学经请佛。   祁旦缌在云堂拜见住持师父,并将少年之事说与住持师父,住持师父应允少年在寺内养伤,并允他入延寿堂修养将息,延寿堂为病僧居住之所,环境条件稍优与其他僧房别寮。   得了应允,祁旦缌欣然往寮房去,在门外敲了几下门之后,听房内并无多么大的动静,以为少年已经睡下,复又离去。   待到夜幕之时,祁旦缌再次来到寮房之前,轻敲房门,“嘟嘟”的手指与木门相击发出的声响,站定片刻,屋内依然没有动静,祁旦缌担忧那少年出事,便推门进去,只见少年依然是他离去时的那个姿态,坐在床边上,目光冷冷的盯着祁旦缌。   祁旦缌并不在意,在方桌边上的木凳之上坐下,见桌上的粥饭已经凉透不见少,抬眼看着少年说道:“我已经与住持师父说过,他应允你去延寿堂养病,我们这就过去,稍晚我须赴茶汤,礼数殷重,不好耽误。”   少年眸光深深,端坐于床头,祁旦缌将少年的血衣换下,现身着阔袖僧服,手掩与衣袖之内,晦暗的光线透过窗纸细碎的洒在他的身上,脸便在晦涩中半明半暗,神色莫测。   祁旦缌遂站起身,垂眸轻声道:“施主请。”双手相覆置于身前,眉额微垂,容颜沐浴在打开的门淌进来的月泉之中,似幻而真,清颜绝丽。   见少年并未动身,祁旦缌先一步走出屋子,步入庭院之中,辗转轻踏着青石板铺就的小陌,绕过寺内一潭镜湖,穿过一丛竹林,竹林之后便是延寿堂,延寿堂清幽安静,适于养病。   祁旦缌一路并未转身,只静静的走着,脚下踩着今日新落的残枝竹叶,发出清脆的“沙沙”声,布鞋底儿落在没有落叶的石板上却没有任何声响。   祁旦缌打开斋门之后,偏过身子站在台阶上往身后望去,几尺开外一苍白的少年静静的立于庭内,肩头还落着一片青绿的竹叶,“请进。”   少年进入屋内,立于门旁不再动弹。   祁旦缌说道:“延寿堂净头师傅出门化缘讲经,未在寺内,不便照顾施主,这几日就由我代为照顾,”祁旦缌抬手指了指左侧偏堂:“施主可在西堂休息。”   祁旦缌步入西堂打叠床位,点燃香灯,供过粥饭之后便兀自离开,并未多加逗留。   堂主净头之职为人,需宽心耐事,道念周旋,安养病僧,善知因果;祁旦缌心思细腻,宽厚温和。病人嗔怒躁狂,屎尿狼藉,五更上灯,日出收茅筹,净布浸之,对其并不厌贱;且悯念看承,善言开喻,行人之所甚难,当人之所甚恶,因而深得人心,寺内上下僧徒无不爱戴。   次日清晨,祁旦缌入延寿堂,收茅筹,刷洗茅槽,并叠扫地,添换茅槽净巾,并灰土、皂角,打当水廨。备了粥饭酱菜,煎煮茶汤药饵、姜枣乌梅,从山下农家化缘得些鱼肉清酒,置于堂厅内,又打开窗户,通风换气,一切细碎杂事收拾妥当之后,擦了擦额上的薄汗,关门离去,诵读早经去了。   中午来时,祁旦缌寻了几本野史之类的书籍,给少年解闷,另在山上采了些愈伤生肉的草药,磨成汁水装在瓷罐中。   祁旦缌在东堂寻见少年,东堂有很多经书佛语,笔墨纸砚也备着,常是犯了戒规的僧人抄写经书的用处,祁旦缌进门时,正见少年立于长桌前执笔挥墨,神色虽依然淡漠,却自有一种浑然天成的霸气所在,凛冽清寒,让人望而却步,不敢靠近。   祁旦缌顿了顿,话在嗓子噎了噎,须臾,才说道:“施主,我采了些草药,你的伤口需要换药了。”   闻言,少年并未抬眼看祁旦缌,手中的笔毫停了下来,然后将笔毫放下,从祁旦缌的身侧经过,出了东堂。   拆了少年左腹上包裹伤口的白昂,祁旦缌仔细看了看,伤口已经长出新肉,开始愈合,将桌上并未动过的清酒倒入阔口碗中,用新的白昂浸湿清酒擦拭伤口,感受少年轻微的颤了颤,祁旦缌抬起眼皮看了看少年,少年目光落在窗外某点,并未看祁旦缌。   祁旦缌放轻了力气,将瓷罐里的药汁悉数覆与少年的左腹伤口上,又用白昂绕着少年的腰身裹好,尽管小心,依然碰触到他的身体,祁旦缌只觉得少年身形瘦弱,体温微凉,包裹好之后,将书籍放在他的床头,“你伤口未长好,不适多动,若觉得烦闷看看书解乏吧。”   少年好似没听那般,不动声色。   祁旦缌笑了笑,转身离开西堂,进入东堂整理少年动过的纸墨,长桌之上摆设简单,一方砚台,一个笔架,几只狼毫,桌面上尽是少年写下的诗句。   祁旦缌看了看,少年写下的都是近日的所见以及寺庙和月光,并未提到其他,少年的笔锋有力,却不张扬,给人含蓄而隐忍的感觉,最后面一张纸宣上写了两个字——汝修。   汝修?   天不怜悯,汝自修。   想必是那少年的名字吧。   祁旦缌将少年写的东西整理好放在桌子一角,拍了拍衣袖,离开了。   延寿堂外临窗花团锦簇,菊花正盛,在清晨薄雾中舒展,撩拨着破云而出的阳光。   少年立于窗前,手里拨弄着一支闯出窗内的花团,目光沉沉的远望着那抹渐渐隐匿在竹林深处的身影,不知在想着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帽子为了能写好这个文文,收集了很多资料,现在正在充电。 《夏日里的冰点青春》正在完结之中,所以这篇就更的慢了一点,感谢鬼大人等各位的支持,看见收藏多了一点,帽子很高兴的就更了一章,希望各位路过的看官能够多多支持! Fighting!!! (*^__^*) 嘻嘻……   ☆、半塘   梅花石径,春风拂枝,粉瓣陌上,翩跹轻扬,飞花入室,满地香残如幻。   古寺的钟声穿透密林,薄烟层叠如梦,清涧活溪叮铃流淌,青葱草木环绕着这片清澈纯净的天地——菩提圣地,莲台仙境。   祁旦缌谓之曰:半塘。春暖入林深,颇有半塘春的活波生机,祁旦缌的心境也清静惬意起来。   梅花已有凄凉的寥落之象,落英缤纷,落至半塘湖水之中,临湖照影,姿态倒也优雅自在。   今日,祁旦缌醒来之时,寺中已敲响了晨钟,收拾妥当之后,祁旦缌便前去殿堂听早课,堂上首位,住持师父坐于莲花蒲团之上闭眼诵经,一手转着佛珠一手嘟嘟嘟的敲着木鱼,木鱼传出的声音带着禅意,在寺内荡漾开去。   祁旦缌随住持师父学经数年,未受过严苛的责难,也不约束他的行径,禅院清规并不苛求他遵守,祁旦缌心性醇厚,在寺内时规矩守礼,并不破戒,免招人闲话。   早课之后,祁旦缌身着阔袖素袍,帮忙迎接陆续而来祈福求经的香客,稍后,被沙弥请去师傅的云堂。   云堂清静僻雅,堂内紫玉香炉青烟袅袅,蜿蜒氤氲着一段禅寂的光阴,尘世的喧嚣在这朦胧的烟雾中沉淀下来,祁旦缌恍若看到自己那颗平静缓和的心。   师傅眉目慈善,缓声问道:“近几日留于寺中数日,你可学到些什么?”   祁旦缌低眉道:“弟子愚昧,所悟之理尚浅。”   “但说与我听。”   祁旦缌左手抚了抚素袍阔袖,弯腰伏了伏身子,言道:“是,《金刚经》有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弟子以为:佛祖色身有三十二种端相,只是这三十二相皆是外在虚妄之相,如是执著与这三十二相,便不可得见佛祖法身,因真正的法身无相。”   住持赞许点头:“那,你可识得佛祖的无相法身?”   “弟子虽有此悟,却不得以识得佛祖真身,慧根不净,心有杂念,不敢妄求。”祁旦缌恐师傅对他此话平生怒色,掀起身前素袍,跪于蒲团之上,俯首应道。本就是如此,他不想对师傅说假话,心中有佳人,自然被红尘俗世牵绊,便不敢妄想悟得佛心。   住持师傅见祁旦缌孩儿惶恐,起身笑曰:“孩儿不必惊恐,为师岂会为此事纠责与你?你且说说你近些日子学经心得。”   师傅温和的声音让祁旦缌放下心来,沉静片刻之后说道:“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即唯有不住相、不偏执,才能把握实相。方可证得离相无住、性空无所得的道理。但也不可否定‘相’的存在,所谓‘肯定一切存在的存在,否定一切存在的自性’即是此意。‘佛说般若,既非般若,是名般若。’即是以无相化为实相来传授佛法,广度众生,并非实相般若本身,众生借此般若入门,顿悟佛法时,则一切名相皆可舍弃……”   住持师傅念在他多日未曾回家,表现也良好,便许他今晚回家去,至于那伤病的少年就留在寺内有人代为照顾,祁旦缌欣然而去。   午时以后,天气正暖,祁旦缌别的趣味没有,单喜欢吃酒,醇香浓郁的奶酒清酒他都喜欢,闲来无事心情愉悦,便在山下酒铺提了些酒,散漫在山间小径上,边喝酒边赏梅花粉瓣飘落,缱绻柔情。   行至离巴桑寺不远的隐蔽仙境,半塘湖水清洌透澈,就像祁旦缌此刻的心情,清灵而喜悦,席地而坐,青嫩的草芽儿映着祁旦缌清丽的容颜,温柔而可爱挠着他的肌肤,祁旦缌深深吸了一口气,提着酒壶便喝了起来。   多日未见云顿,祁旦缌心里甚是想念,当初带着少年匆忙离开,未来得及跟她话别,不知那丫头可否生气了?祁旦缌想到丫头鼓着腮帮憋着气生气的小样子,心里就轻松起来,竟然就那样笑出了声;情之所至,祁旦缌毫不掩饰,倾身躺在碧草之上,身边是半塘湖水,围着青葱的密林花草,潺潺的细流,他在这青山碧水之间就若落入尘世的仙子那般洁净美好,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清灵仙风。   清酒入肚,微醺。   祁旦缌脸颊红晕,眼睛漆黑明亮,透着湛湛光点,觉出有些许清脆的碎叶的声响,祁旦缌躺在地面上仰着头,头顶着草地转着黑亮的眼珠向上望去,看见一个熟悉的光影。   迎着阳光,那人面容避在阴影处看不真切,祁旦缌起身,抬手捋了捋遮住眼睛的发丝,坐着偏身看去,“汝修?”   那少年看他迷离的双眼愣了愣,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应了祁旦缌的这个称呼。   “你身体好多了么?怎的到这里来了?”祁旦缌拍了拍身边的草地,对汝修招了招手:“过来这边坐。”   少年眼神闪了闪,脸上还是淡漠清冷的神情,脸色已经好了很多,头发一丝不苟的扎在脑后,白色的缎巾垂到一侧肩膀,容颜清俊如雕琢的温玉,清瘦的下巴触着衣领,宽大的素袍穿在他身上却有一种清冷如玉的气质。   汝修迟疑了一下,才抬起步子走向祁旦缌,只在他身边站定望向粼粼波光半塘湖,祁旦缌见此,欣然的站起身,脚却踩到衣角,加之酒气上头微醺有醉意,没能站稳一头便向着半塘湖栽了过去。   祁旦缌眼前迷糊,只觉着一阵风一样气流快速的擦着他的鼻梁滑过,天旋地转,清醒时已经在汝修的怀里,少年的胸膛还是清瘦,淡淡的清爽之气萦绕在鼻尖,祁旦缌经这么一甩,腿脚还有些不稳,倚着汝修站了一会儿才退了几步站稳。   祁旦缌揉了揉脸,歉意的笑道:“喝了些酒,劳烦汝修公子了。”   汝修淡淡的撇了撇嘴角,似乎想露出一种表情,脸颊红霞云蒸,眼睛越过祁旦缌看向湖面,手揪着衣袖背在了身后,轻轻的攥紧了手指,似有若无的摩擦了一下指尖,指尖火热的温度自窜如胸膛。   他随意闲逛,行至此处,听见有人的笑声,寻声而来,树枝掩映间见那个救下他的少年临湖躺在碧草之上,绝丽的容颜在明耀的阳光下绽放光彩,此时的他不似以往那般温润谦和,青丝长发柔软的铺散在身侧,衣衫微乱,眼神迷离,双颊晕红,透着股慵懒的魅惑。   方才见他踉跄起身险些摔倒,下意识的将他揽到了怀里,指尖触到他的脸颊,感觉似乎……有什么不太一样东西……   另一只放在身侧的手被人抓住,汝修回过神来,但见祁旦缌满脸喜悦的神色,说道:“我们去划舟吧!”   汝修见他神色轻松迷蒙,便知他是真的喝多了,他们二人相处了多日,虽对他照顾周到,却总一副温润而疏离的模样,断不会像此刻这般亲腻的与他相偎相携。   祁旦缌与他相携至一处草林密集处,拨开密林便见一支小舟棹隐在其间,解了系在一旁树干上的绳索,并舟而泊。   祁旦缌拿了酒坛放在小舟之上,自己拿了酒壶装满之后,将酒坛递于汝修,汝修看着眼前的大酒坛和祁旦缌黑亮的眼里透出来的丝丝希冀,无语。   祁旦缌见他接了酒坛,笑弯了眉眼,与汝修碰了一下酒壶道:“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汝修公子,你我二人偷闲至此,何不喝个尽兴而归?”   这时,他倒是忘记了汝修是有伤在身的人,不宜喝酒。   汝修不矜持,举了酒坛仰头便喝了起来,祁旦缌此时像极了孩童,手探进湖水里拨了拨,漾起水花四溅,寂静的湖面皱起层层水纹,逐渐荡漾开去,在河岸边上与青草亲吻销匿。   行棹至半塘深处,进入层叠的荷盖间。山间的气温有差,半塘四面环林,不知怎的气温较其他地方高了些,才进四月,半塘已然是勃然的一派生机。半塘之春初露娇柔之态。   塘中茂密的伸展着荷花梗,高高的将擎着如盖碧绿的荷叶,偶可见荷叶见露出粉白骨朵儿的小荷尖尖,一尾尾的红鱼黑金鱼围着荷花梗游弋,悠闲自在。   祁旦缌划拉着湖水,眼睛晶亮的闪着愉悦,小舟棹很快没入倾盖如阴的荷叶间。   “今晚我便可以回家去了,许久未见云顿,甚是想念,不知她在家是否安好……”祁旦缌倚在小船上,仰面看着荷叶掩映下的那一小片儿苍穹。   闻言,汝修喝酒的动作停了须臾,偏过头看向荷林。   接下来,两人都没再说话,祁旦缌凝睇着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汝修始终扭头看着荷叶,光芒照不进他深邃的眼底。   祁旦缌突然坐直身子,呼喝道:“我要给云顿摘些嫩藕回去,她一定会喜欢吃的。”   汝修被惊的看了他一眼,眸光沉了沉,依然不作言语,祁旦缌摇摇晃晃的站起身脱了素色宽袍,只留了贴身的白绸内衫,纤瘦修长的四肢露出来,倾身就要往湖里跳,汝修大惊,劈手将他扯了下来,跌坐到自己怀里,抱了个满怀。   “你做甚么!”汝修愠怒。   倏然被呵斥,祁旦缌有些呆愣,怔怔的趴在汝修怀里抬脸望着他,眼中闪着疑惑和委屈的神色。   汝修也觉出自己有些失态,敛了敛神色,鼻子喷出一股气,许久才撇开眼,沉声说道:“小姑娘都喜欢花花草草的,哪里会喜欢吃你的藕。”   祁旦缌低头思忖,觉得是这么回事儿,再看看周围的荷林,只寥落的长着几只花骨朵儿,哪里有荷花?不免有些丧气,叹了一口气,说道:“那可如何是好……”   汝修这时才觉出祁旦缌整个人被他环抱在怀中,脸色轰然变红,这才将眯着眼睛惺忪的人儿放开,伏下头看着他陷入睡眠的脸,汝修有些迷惑,只觉得这张干净清丽脸让他有种言不明讲不清的感觉。   凑的近了些,他轻柔的呼吸喷在面上,有淡淡的酒香萦在鼻息间,他半掩着的眼睛里有细碎的光映射出来,长长的睫毛颤颤的撩拨着他的心,眉眼细致美好,嘴唇丰润粉嫩,汝修情不自禁用手指抚着他的嘴唇,他的唇柔软温暖,细腻的触感酥麻的传至心底,仿若有种情感破土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  《青春》终于完结了,满血更新中!! Fighting!!   ☆、维那   钟鼓清幽,木鱼阵阵。   神圣的殿堂,佛高高在上的俯瞰着芸芸众生。   祁旦缌跪于蒲团上,闭眼冥思,却恍若看见千盏莲灯在山下明明灭灭,睁开眼只见殿堂中的香鼎之中袅袅的檀香萦绕,烟雾之中似有群鹤舞空,唳于云端,别有趣味。   殿堂首位一阔面厉眉的维那,冷声斥道:“祁旦缌,你作为佛祖俗家弟子,竟公然破戒饮酒,是为大不敬!背诵自警文!”   祁旦缌低眉垂首,挺直腰背跪在蒲团上,轻声背诵自警文:“神心洞照,圣默为宗;既启三缄,宜遵四实;事关圣说,理合金文,方能辅冀教乘,光扬祖道;利他自利,功不浪施。清规戒训,常应守护。宁有法死,不无法生……但依金口圣言,莫擅随于庸辈,如不应食葱韭薤蒜圜荽、酒肉鱼兔及乳饼酥酪,如遇病缘,宁舍身命,终不以酒肉俗味毁禁戒、非时食小食,并是非时之食也;财色之祸,甚于毒蛇,尤当远离……”   住持虽不约束祁旦缌的行径,可偏生戒堂头首维那对此甚为苛刻,寺内弟子皆敬畏之。梵语维那,此曰悦众,凡僧中之事并主之。   祁旦缌背完自警文,便被维那师傅罚到延寿堂东堂抄写经文,禁闭三日。   祁旦缌对东堂里的经书都很熟悉,取了几本放于沉香桌上读了起来,虽已看过很多遍,每次读却有另一番感悟,佛法精深,果不是他一时可以参透。   半晌,祁旦缌已经抄了大半本经书,窗外有雀鸣叫,抬起头望了过去,几只雀儿欢快的在枝头嬉闹,颇为欢快自由,祁旦缌将笔放在一边儿,起身整了整衣衫踱步到窗外。   东堂阁上,遥望去,风吹雨响的竹林后,是巴桑寺重叠泛青的屋顶,黛色的廊檐回环九曲,位居山腰。其下有一近城名曰:溪城,溪城处于万山之中,弹丸小邑,繁华热闹,民情淳朴。此时城内已升起袅袅炊烟,乡情满溢,令祁旦缌不禁想到了他们门隅那个小镇。   眼光流转,顺势望向山上,但见那可冲天直耸的大树,牵着彩色的经幡在飘扬,缕缕香烟昭示着有起早的香客正在祈福,天色已透亮,靛青中蘸着些洇蓝。   祁旦缌是被维那师傅叫醒的时候,那是天色刚蒙蒙亮,本来是要当晚就回家去的,哪知他竟喝多了,一觉便睡到了第二日,偏巧被为人严谨的维那师傅发现,一身酒气尚未褪去,他头脑昏沉的便被带去了殿堂接受训斥。   于昨日的记忆已记得不真切,似乎在半塘偶遇了汝修公子,还与他一同饮酒划船,之后的记忆便没有了,想来应该是汝修公子将他带回来的吧。这样一来,他倒是有些愧疚了,自己醉酒还劳烦了别人,他应当去向他表示谢意才是。   祁旦缌回神时,已经过了些时候,转过身却见那少年身着一身洁净白衫,腰间系着碧翠玉佩尾缀着淡色流苏,清俊冷傲的坐在书桌前执笔书写,神情严肃而认真。   似是意识到祁旦缌的目光,汝修方抬眸看了他一眼,片刻便转过目光,投于经书上,平缓冷调的唇线微动:“我帮你抄。”   祁旦缌挑了一下眉,似乎很惊讶他会对他说话,昨日醉酒对汝修是否与他交谈过并不清楚,今日乍听他说话倒是有些新奇了,他的嗓音干净中透着些沙哑,一如他给人的感觉一样带着些冷味。   祁旦缌走过去,说道:“你的伤还没有痊愈,不必做这劳神费力之事,放着我来抄写便好。”   汝修垂着眼睑,不轻不重的说道:“不碍事。”   祁旦缌看他一副很认真的模样,也便随他去了,自己搬了一个漆木櫈临了方桌的一边坐了下来,随手拿了另一本经书也抄写起来,一时间,东堂阁内只有沙沙抄书的声响,伴着窗外的雀鸣倒也惬意自在。   少顷,祁旦缌清朗的声音响起,像一阵清凉澄澈的细风温温软软的钻进汝修的心里,“昨日的事情劳烦你了,还有……今日你帮我抄书之恩,我且记下了。”   澄静缄默,彬彬儒雅。   这是汝修对祁旦缌的印象,他沉静的时候,就那样站在红尘里也好似能孑然一身的纯净着,偏偏此刻他对祁旦缌这种有礼而疏离的态度有些不悦。   手中的笔停了下来,在宣纸上渗出一小片墨迹,嘴角动了动说道:“你待人从来便是如此?”   祁旦缌怔了怔,“汝修公子此话是何意?”   汝修放下了笔,转过脸看他,“你待人一向是这样疏离虚伪么?”   祁旦缌对他的话有些惊讶,“虚伪?”随后脸红了红,垂下了眉眼,额前的碎发遮着,看不清他的情绪,“我从不知晓自己竟给人虚伪的印象,再说你我之间,本就无多少情分,以礼相待有何不对?公子这话未免太伤人。”   汝修转身走出东堂,在东堂门口时,停下脚步背着祁旦缌说道:“那你从此以后便不要成我为‘公子’。”起步走开了。   祁旦缌看了许久,才有些明白过来,原来是这样,心中倒舒了一口气。祁旦缌原先见他性格冷淡为人严肃,也不好与他亲近,没曾想他也是个好交友之人,祁旦缌也是喜交友的,时常随一些志趣相投的友人聚亭赋诗,别有趣味,想汝修也是个才华横溢之人,俩人倒是说得上话的。   祁旦缌在东堂被禁足了三日,经常会与汝修碰面,虽汝修还是不甚爱讲话,但祁旦缌明显觉察出他的改变,觉着他是那种面冷心热的人,嘴上不说却时常帮祁旦缌做些事情,每日桌上抄好的经文便会多出一叠,虽然他抄写的经书很容易被维那师傅识出,他这份心意却是真的。   祁旦缌也照顾着他的伤情,小半月下来,他腹部原来那瘆人的伤口已经愈合,院内有医术精湛者将其伤口缝合,近日也拆了线,伤口留下的疤痕虽狰狞可怕,已生出新肉,不日便可康复,除此之外,汝修身上其他的小伤早已治愈,已无性命之忧。   近日,祁旦缌可出延寿堂,一早便起了,走在寺内透气;路遇一沙弥,此沙弥是祁旦缌曾在山下救下的一个落魄少年,舞勺之年,稚气未脱,名曰:林映牧,于是祁旦缌便将他留在寺内剃发为僧,寄以为生,在寺内以原名唤之。   林映牧对祁旦缌怀有恩情,见祁旦缌时正手拿扫把清扫石板上落下的枯叶,丢了扫把,欣然奔至祁旦缌身侧,他们二人身高年岁相仿,林映牧大眼之中更显得稚气天真,说道:“祁旦缌,你被罚抄经书,可还好?”   祁旦缌笑曰:“无碍。”   “你醉酒那日,我见你被那个你搭救的男子抱回了延寿堂,本以为无事,后却见那人去了维那师傅的半月堂,说是要了些醒酒药,才会招致维那师傅惩戒与你,我不甚喜欢那人,你且不要与他走得太近。”   祁旦缌看林映牧瞪着莹莹的大眼,眼中尽是恳求,可也不好承诺下什么,汝修气人如何,其实他并不十分在意,他们二人终将分道扬镳,也没有相处之说。   对林映牧所说之事,祁旦缌倒是并不介意,汝修并非寺内之人,不懂寺内的规矩是自然的,帮他那醒酒药也在常理,不好责备与他。   祁旦缌温和的安抚了林映牧,便离开了,继续他今日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他与云顿几多时日未见,定要为她带些物什回去才可,不然,小丫头可要生气。   ☆、画扇   是夜,月色颇佳,俯视塘中,波光如练,轻罗小扇,仰见飞云过天,变态万状。   祁旦缌从镇中买了团扇几折,乘夜色回到巴桑寺。   穿过竹林,行至延寿堂时,见汝修站在西堂阁窗边,远目眺望,眼神有些幽深,祁旦缌站在远处看他,只觉得他白衣胜雪,气度不凡,不曾猜想过他是何种身份,原本就是一时心善搭救的路人,不该知道过多的事情。   须知,人间多少事,皆是扰心祸。   祁旦缌一直觉得他如今这样便好,有一个心爱的姑娘住在心里守在身边,有檀香木鱼伴在身侧,做一个半僧半俗的人,是件极大的幸事。他不敢奢求太多浮华,只怕被遮了眼睛,迷了方向,再寻不到佛普渡给他的那个渡口。   汝修眼光流转,看到了阁下的祁旦缌,眸中滑过一丝晶亮的光芒,一闪而逝,便又恢复了他原本的冷淡模样。   祁旦缌向汝修笑了笑,起身走向堂内,直接进了东堂阁。汝修随后也进了东堂阁,但见祁旦缌在桌案上备了几种鲜艳的颜料水彩,执着大小不一样的笔毫在宣纸上涂涂画画,不消一会儿,便出现一幅山清水明的画作,有蟾宫白兔挂于碧空之中,一叶扁舟荡漾在苍茫大海,一青衫少年立于船头,极目远眺,身形单薄直立。   汝修看着桌案上的画作,道:“画中少年莫不是你自己?”   祁旦缌笑道:“可作世间任何人,只要你想,他便是谁。如若能此般惬意自由的度过一生,我倒也舒心。”   “岂不太过乏味?一生就这样一个调子,无波不折,庸庸碌碌,毫无作为,这就是你要的人生?”   祁旦缌黑亮的眼睛看过汝修,放下了手中的笔:“这样有何不好?尘世的烟云太深,我自知无法招架,又何必去趟那一身的尘埃?心有一切有,心空一切空;心迷一切迷,心悟一切悟;心邪一切邪,心正一切正;心乱一切乱,心安一切安;一切为心造,无心自解脱。我有心便有了我所要的一切。佛曰:缘来天注定,缘去人自夺。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悠然,随心,随性,随缘。如此,便好。”   汝修的眼底生出些祁旦缌看不真切的情绪,许久他才敛了眸中那逼迫人的目光,轻言道:“即是如此,你怕是一生不得安定,注定要颠簸与尘世,随遇而安的人,终究被人摆布,玩弄于鼓掌之间,终不得翻身。”   祁旦缌讶异,汝修总能用这样平静的表情说出此般狠戾的话,却不似诅咒,反倒像是警示,然而,人生本就是一场已经写好的剧本,你我都是其中的戏子,他方唱罢我登场,谁又能与命运对抗呢?杞人忧天的事,祁旦缌从不会去想。不论汝修其他的话是否属实,有一句话被他说对了,他确实是一个随遇而安之人。   一语成谶。   也不知是否有人在背后玩弄着他的命运,他今后的人生从遇到他们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不得平静。   两人各占桌案一角,彼此不相干涉,须臾,汝修说道:“你到底是想作甚么?”   祁旦缌抹了抹额头,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淡笑道:“我想在团扇上作画,可是我不善绘画,草篆也不是我所长,便在宣纸上练习几次。不想毁了那几个我刚买来的团扇。”   汝修靠近了祁旦缌,将他的笔拿了过来,冷淡淡的说道:“我善人物写真,山水景致一般,你若是不嫌弃,我带你笔。”说这话时,汝修靠祁旦缌极近,彼此衣履相触,白衣衬着素袍,祁旦缌身上那淡淡暖香味丝丝缕缕的钻进鼻子,有种木犀的清香,沁人心脾。   闻言,祁旦缌眉梢溢上喜色,清丽的容颜更显几分生动活波,汝修心中一动,握着笔的手便用了几分力,眼眸却淡淡的扫过祁旦缌的容颜和他嘴角的笑意,说道:“要绘些甚么物什?”   祁旦缌几步退开桌案,立于桌案的案头,一手撑着桌案,一手摆弄着桌上的那几把白纱木边的团扇,道:“绘云顿小影与团扇上即可,至于花卉翎毛,汝修可随意填之。”   汝修将要下笔的手僵硬在了半空,毛笔间断有墨滴凝聚,将要滴落,祁旦缌不便打扰汝修的思路,可眼看这墨滴要毁了团扇,祁旦缌心中着急,还未等他开口提醒,汝修便已经将笔落下,在团扇上绘出一只精致活灵的小雀。   只听到汝修用一贯冷淡的声音语气道:“没曾想到,你却也是个有情调的人。”   祁旦缌饱读诗书经卷,却不是那种满身酸儒之气的书生,身上也没有那种书生之气,那样就如同汝修第一次见他,祁旦缌是那种让你看一眼便记在骨子里的人,不是妖媚的俗艳,而是有种淡泊飘然的仙风,黑长的发,素净的白袍,黑亮的眼,温软的笑,道骨仙风,好似一个被贬在凡世尘烟中的谪仙。   汝修确实不曾想到,这样本来悠然与世外的人,竟然还会如此费心的为一个姑娘做这些。   他,倒还是个痴情种子。即使如此,汝修心里却是不爽快,只是他一贯冷脸没有多余的情绪,祁旦缌也不曾留心他的情绪,他那点心思也没人看得透。   挥墨如虹,手法娴熟,勾墨涂染,只一小会儿,几只团扇上便出现不同的景致,一扇夜色颇佳,兰影上粉墙,梅树花开正盛傍墙而立,树下一女子纤柔秀丽,楚楚可怜,神情确肖;一扇上中庭静水,藤蔓之悬石壁,花开正红色,白萍亦透水大放,红白相间,湖上设雅致水阁,阁上一猫奴与女子嬉闹欢笑,格外清丽;一扇上绿树荫浓,水面风来,轻拂起女子的长发,轻纱粉裙,执着细长鱼竿垂钓与柳荫深处,似有蝉鸣聒耳,正是日落时分,晚霞夕照,有“兽云吞落日,弓月弹流星”之境。   唯一缺憾,是扇中画面没有他与云顿一起的情景,不过此般已经很好,祁旦缌不吝赞美汝修工绘之精巧。   汝修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转身便离开了。祁旦缌则喜滋滋的将几把团扇晾在宽敞一些的桌案上,等那墨渍干透,才小心翼翼的装进包裹中。   是日,汝修清晨起床后便没见到祁旦缌,寻了几圈不见其踪影,到半塘依然不见其踪迹,路遇一沙弥询问之,岂料那小沙弥语气冲撞,丝毫佛家弟子该有的教养都没有,汝修也不想在寺内惹事,甩下还在警告他离祁旦缌远些的沙弥,走远了。   林映牧,对着汝修走远的身影依然在跳脚,“你这个大冰脸!伤好了就赶紧离开……”被一堂头师傅从脑后敲了一下光头,提溜着耳朵背自警文去了。   ☆、神山   残阳徽墨,细语微澜。   祁旦缌执着一把精巧的团扇伸臂置于云顿面前,云顿本背着身子生气,看见团扇眼睛忽而闪亮了一下。   祁旦缌一手按在她的肩上,轻柔的说道:“云顿好妹妹,此次全是我的错,不该不辞而别,令你担忧。云顿果真不再理我了么?”   云顿本就依赖祁旦缌,祁旦缌从前也时常消失,只是从不会这样长时间,祁旦缌的身份在族里被受人崇敬,云顿平日里就不好总与他在一起,此次竟近一个月没出现,她心里自然是委屈又生气的。   云顿撅了嘴巴,吸了吸鼻子闷闷的说道:“那你这次要告诉我,你到底是去哪里了?为何许久没回来?你若是不与我讲清楚,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祁旦缌悄悄牵了云顿的手,云顿扭捏的挣扎了两下便遂了他的意,“咱们找个好说话的地方去,我全部都说与你听,可好?”   两人便去了那潭温泉处,依偎青石席坐在青草芽儿上,祁旦缌言道:“我从很小时便定时的被送到一座寺里学习佛法,直到现在一直如此,只是这件事我的父母亲不许我对外人讲,因此我便不曾与你说过,现下你知晓了也是要替我保密的,万不可对他人讲。”   云顿仰着脸问道:“为何?为何要去学经,难道你以后要剃光头发当和尚么?”云顿另一只手在脑袋上比划。   祁旦缌揉了揉云顿柔软的发,这些日子不见她的头发又长了一些,将她垂在脸颊侧的发丝拂到耳后去,“不会,等到云顿及笄的时候,我便向你提亲,你觉得可好?”   云顿心里高兴,却依然气哼哼的憋着嘴,“哼,谁知道今后你会不会喜欢上其他姑娘。”   “我只喜欢一个叫做云顿的姑娘,这个姑娘爱哭爱闹爱玩爱撅着小嘴,就是不爱看书,是个顽皮的小姑娘。”   云顿起身作势要掐祁旦缌,被祁旦缌合手抱了个满怀,云顿窝在他的怀里蹭了蹭,“云顿还是漂亮可爱的姑娘呢,你怎的没说?”   祁旦缌抬起她的小脸,笑言:“是,我的云顿是个可好看的姑娘,我看一眼便忘不了,刻在了心上。”   云顿终于露出笑颜,伸手摸了摸祁旦缌的脸,满意的点点头:“嗯,祁旦缌哥哥也是可好看的人,云顿也记在心里忘不了。”   祁旦缌将画扇拿给了云顿,云顿翻翻了翻,饶有兴致的扇着,“这个真漂亮,我都舍不得用了。”   “我还有几折,都送给你,不用舍不得。”   云顿头靠在祁旦缌的肩膀上,手里摆弄着团扇,“祁旦缌哥哥,这上面的画是你画的?这个姑娘是我么?”   祁旦缌脸红了红,“这个,是我一个友人画的,我不善工绘,便请人替我画了你的画像上去,你觉得可像你?”   云顿摇了摇头:“不太像,我爱骑马,应该画我在草原上骑马。”   “我怎不记得你会骑马?”   云顿仰起脖子圆圆的大眼瞪着祁旦缌:“我不久就学会了,你小看我!”   祁旦缌安抚了云顿:“好了,改日我来教你骑马,”抬眼看了看这世外仙境一般的地方,蒙蒙烟雾水汽集在半空之中,青革藤蔓攀着山岩,澄净的泉水泛着碧色,祁旦缌感慨:“我们为这里起个名字?即是咱们二人的小天地。”   祁旦缌冲云顿眨了眨眼睛,云顿咧着嘴唇咯咯的笑了起来,从他怀里伸出手捏了他的鼻子,“要这个小天地来作甚?”   祁旦缌俯首亲了亲云顿的脸颊,“你我在一起的时候无人打扰啊,这样不好么?”   云顿被祁旦缌的亲了脸,脸上绯红,害羞的垂下头抵在祁旦缌的胸膛上:“好啊,可是,知晓这里的人可不少,我的那些小伙伴,还有……”云顿突然挣开祁旦缌的胳膊,抓了他的衣袖问道:“那个受伤的少年呢?那天你把他带走的。”   “这么紧张做甚么,他被我安置在我学经的那个寺庙,如今伤势已经好转,我这几日也是为了照料他的伤势才没能回来看你,”祁旦缌拿了画扇,“这团扇上的画,也是他绘上去的。”   “我还不是看他受那样重的伤,怕他不是好人,伤了你嘛。”   祁旦缌想到那个清冷淡漠的人,笑了笑:“他为人虽淡漠了些,少言寡语的,却是个善良的人。”   “哦,你这次会在家里多久?”   “我平日也是时常在家的,只偶尔留在那里,这次会在寺里许久是因了那少年,也是因我犯戒被罚抄经书的缘故。”祁旦缌思忖片刻,握着云顿的手道:“我们去那边的神山上吧,那上面有一颗参天神树,我们去那里求姻缘签,好不好?”   云顿很高兴,“好啊好啊,何时去?”   “明日吧,我们明日一早就去,到那里也不会太晚,你我共骑可好?”   云顿又被惹了个大红脸,锤了一下祁旦缌的胸膛:“你休要占我便宜。”   祁旦缌笑道:“怎的是占便宜呢,你又不会骑马,这样更为周全。”   …………   是日,朗风晴日,芳草寂寂。   祁旦缌与云顿将马匹系在山下,托那里看马匹的人看护,携手上了神山,抄着小道石径蜿蜒前行。   祁旦缌擦了擦云顿脸颊上细密的汗珠,“很累?不然我背着你上山?”   云顿吐了吐舌头,俏皮的眨眼:“祁旦缌哥哥背我上去可会累坏你的,累坏了云顿会心疼,还是自己爬上去,你不要小瞧了我。”   两人相视一笑,继续沿着小径前行,阳光透过遮在头顶上的枝叶,斑斑驳驳的投落在二人身上,清风拂过,是阵阵沙沙碾碎枯叶的声响。   素袍加身的寺庙师父端坐在神树一旁,手里是装满竹签的转经筒,许多香客在求签解签,神圣庄严的神树就那样伫立在天与地之间,彩色的经幡飘扬着一个个美丽的故事。   巴桑寺位于神山的一侧山腰处,神山顶上也是一处寺庙,寺庙恢弘阔达,供奉着神树和佛祖的神像,这座寺庙叫做海国寺,据说巴桑寺是海国寺的分院,祁旦缌在巴桑寺多年从亲眼没见过海国寺的僧人,海国寺每日的香客很多,香客大多在巴桑寺歇脚,然后便继续上山去往海国寺祈福。   神树上每一条经幡都是一个香客的期许,百年下来,神树越发敦厚肃穆,越来越多的人为了神树而来,神树的树干极粗壮,七个青年男子合抱而不住,树冠高大茂密,遮蔽了半个海国寺前院,树下的人闭上仰面对着神树露出憧憬尊敬的神情,真诚的在为亲人友人祈福,然后便将手中的彩色经幡高高的抛起,挂在了神树的桠杈上。   祁旦缌也挂了经幡在神树上,于是这颗神树上又背负了一个人的幸福和希望。   云顿牵着祁旦缌的手片刻不松开,生怕他丢了一般,来到转经筒的师傅面前,“师傅,我们求一个姻缘签。”   那名师傅抬了抬松皱的眼皮,将转经筒递给云顿,云顿闭着眼睛摇了摇,掉出来一根签,云顿拿了签给那老师傅,老师傅盯着签片刻,才抬起眼看站在云顿身边的祁旦缌,厚厚的嘴唇动了动,喃喃的念了几句佛语,云顿没能听清楚。   “师傅,您说甚么?”   那师傅淡淡的收回视线,说道:“一聚一离别,一喜一伤悲,一榻一身卧,一生一梦里。半世安稳,半世颠簸。姑娘,情缘之事随缘而定,强求不得。”   云顿不满的皱了皱鼻子,“喔?那不就是跟没说一样嘛。”   祁旦缌牵起云顿的手,然后向老师傅鞠躬行礼,“小姑娘口不择言,师傅莫要怪罪。”   老师傅淡笑看着祁旦缌,“无妨。”   “如此,告辞。”祁旦缌牵着还在闷闷不乐的云顿走远了,那老师傅看着祁旦缌的背影,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   半世安稳,半世颠簸,半是圣佛,半是烟云。   祁旦缌陪云顿在神山上闲逛,偶尔遇见有趣的物什便买给她,俩人逛到神殿大堂时,云顿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祁旦缌遍寻不着她的踪迹。   心中正是焦急之时,听闻神殿一偏堂小门内有细碎的声响,此时神殿的香客并不多,祁旦缌心中觉得有异样,又怕倘若真的是云顿在那里,再惹出不好收拾的乱子可不妥,取了香烛跪拜了佛祖,四处看了看才缓步走向那偏僻的小门。   那扇门位于神殿佛像的偏后侧,巴桑寺也有类似的小屋,是用来堆放香烛杂物的,祁旦缌行至门前,听着里面似乎又没有了动静,犹豫了片刻,还是打开了门。   迎面是漆黑一片,看不清小屋内的摆设,祁旦缌喊了一声:“云顿?你可在里面?”并没有其他声响,祁旦缌觉得是自己多心了,云顿也不是小孩子,怎的还会顽皮的躲在这种地方呢?   正要退出去,右侧迅速的滑过一个黑团团的影子,有细细的风滑过耳尖,扬起肩上的发丝,只眨眼功夫,他便被人扼住了喉咙,落进一个并不宽厚的胸膛里。   ☆、陌上   纤尘陌上,粒粒飞扬的是缕缕金光之下的尘埃,纠葛在某个晦暗的角落,金光照射不到的地方。   神殿偏侧的小门内,祁旦缌被人紧紧扼住喉咙,动弹不得。   祁旦缌伸手抓着身后之人的衣衫,一手费力扳着他掐着他脖子的手,那人力气大的惊人,鼻中喷出很粗的气息,撒在祁旦缌的后颈,祁旦缌直觉的那气息灼热的温度,却躲避不得。   焦急又恼怒的抬起脚奋力往后踢了一脚,那人痛苦的闷哼了一声,手却没松,只是力气小了些许,祁旦缌趁机扭着胳膊翻身一转,挣脱了那人的禁锢。   “你是何人?为何要抓我?”祁旦缌迅速的退开几步,远离那避在暗处的黑影,祁旦缌一边问话,一边挪向门边,想要趁机跑出去。   祁旦缌秉着气息紧盯着那抹黑影,有暗光闪过,他心中一惊,那人竟还持着刀剑,不过,想到他方才抓到自己并未痛下杀手,祁旦缌便稍稍松了口气,此番看来他的目的并不在杀人。   那黑影持着剑挪到离小门很近处,祁旦缌躲在里面,并不敢异动,平了平气息,祁旦缌缓缓的开口:“你可是需要帮助?我可以帮你。”   那人粗喘的声音越发的大,听到祁旦缌的话,片刻低吼道:“你休要骗我!哼!你想跑出去叫人将我拿了?妄想!”   祁旦缌愣了愣,这人的声音清澈干净,其中夹杂着一丝痛苦的低音,尽管他在尽力掩饰,还是被祁旦缌听出其中的异样,这分明是个年岁并不大的少年。   “你且放心,若你真的落难,我会帮你,你可是受了伤?”祁旦缌心中一软,这个少年就像一只面对绝境的小兽,暴躁而不安。   “我为何要信你?”那少年分明不信祁旦缌的话,用嘲弄的语气问道。   这个,祁旦缌并拿不出可以让他信服自己的缘由,毕竟,他们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遽然,半掩着的小木门被人从外面踢开,以很悲剧的姿态撞向一侧墙壁,发出一声闷响,晦暗的光线之中几个看不清面目之人倏然闯入门内,以暴烈杀伐的气势举剑刺向那少年;那持剑少年暴喝一声与他们纠缠厮打在一起,身形交错,刀光剑影,祁旦缌迅速退到安全的角落,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真实上演的血腥厮杀。   那少年被迫出了小屋,金色的光撒在他的脸上,祁旦缌看清了那张清俊的脸,浓密的眉紧皱在一起,嘴角紧紧的咬着,白净的有些稚气的脸上沾着鲜红的血滴;毕竟寡不敌众,少年很快被逼在一个角落里,气力不足,身上多处被刺伤。   神殿前,檀香炉内青烟袅袅,“嘟嘟”的木鱼声沉淀了尘世的浮华喧嚣,香客稀稀落落的上香祈福。神殿后,却是冰寒的剑光和剑身摩擦的声响,尖锐的,刺耳的,听得祁旦缌胆颤心寒。   繁华的表象下总是落寞的真相,人所求的安稳,原是心灵上的寄托,本就是虚无,本就是飘渺。   面对这样的事,尽管知晓自己无能为力,却依然不能袖手旁观。   祁旦缌也不知自己到底能做些甚么,很着急的便冲了出去,看这些凶煞的人也是听不进他的话,扭头四下看了看,在一个落满灰尘的桌案上执起一个铜质香炉便扔了过去,真好砸在一个脑壳上,那被袭之人被突袭惊怒的圆瞪着眼扭头看祁旦缌。   祁旦缌生生的被那人充满戾气的眼神给吓得颤了一下,不待他有更多情绪,那蒙面之人瞬间便出现在眼前,手里举着剑刺过来,祁旦缌脚下一动,那剑刃便划破他的脸颊刺在了他身后的墙壁之上。   祁旦缌心中惊骇,从不曾想过光天化日之下,在佛祖面前竟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待那蒙面人再次刺过来之时,祁旦缌已无法逃脱,他一介书生怎比得过那满身武艺之人?   只听得一声“啧!”那名少年已经持剑挡在了他身前,他满身血腥之气,脸色却便的青紫肿胀,声音却依旧暴躁不耐,一边应付蒙面人,一边纠责与祁旦缌:“谁让你管闲事!拖累了我!”   祁旦缌默然,他倒是不知该说些甚么。   少年突然喷出一口鲜血,那几个蒙面人相互看了眼,说道:“他已经不行了,速战速决!”   进攻越发的猛烈,祁旦缌心中着急,眼看着少年被刺了一剑又一剑,虽没伤到要害,却凄惨的厉害,少年眼底逐渐浑浊,失去了原本的光亮,剑也挥的杂乱无力。   蒙面人见此,扭着剑身躲了一个少年的空隙,朝着祁旦缌所在的一侧刺了过来,祁旦缌大惊,眼见着剑要刺到祁旦缌,却被倏然出现的一支箭弹开。   神殿后,本就不宽敞,突然又出现一个衣着灰白的男子,浓眉阔脸,神色冷酷,剑法精妙,祁旦缌虽不懂这些,见此人身手灵活剑身几个虚影晃得他根本看不真切眼前是何种情景,那几个蒙面人便落荒而逃。   祁旦缌揽着昏迷过去的少年,正要向那人道谢,那人却转身离开了,脸正眼都没瞧一下他,祁旦缌心中纳闷,不知此人从何处来,又是为何帮助他们,低头看脸青紫肿胀依然看不清五官面目的少年,心想,该是这少年的熟识吧?可是,怎么把他丢给他这个陌路人照顾?   祁旦缌只稍稍犹豫了片刻,便将少年背了起来,现下要紧的事是如何救治这个少年,这少年此种境况,莫不是中了毒?   他脱下外衫披在少年身上,背着他出了神殿,正巧遇见正在寻找他的云顿,云顿撅着嘴正要说话,瞧见祁旦缌脸侧的伤痕,惊叫了一声:“祁旦缌哥哥,你的脸怎的伤了?”   祁旦缌偏头蹭了蹭,只觉得有微微的刺痛,不甚在意的说道:“无碍,方才不小心划伤了。”   云顿转眼便瞧见了他背上的人,瞪了眼:“此人是谁?”   祁旦缌想了想,说道:“我一个友人,正巧碰上他。”   “那祁旦缌哥哥怎的背着他?”云顿说着便要掀了那外衫,祁旦缌退了几步躲开,笑了笑说道:“我救了一个受伤的人,他被人追杀,中了毒,我便救下了他。此处不甚安全,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那群蒙面人穷凶极恶你我二人可是应付不来的。”   云顿瞧着祁旦缌很认真的神色,也紧张了起来,牵着祁旦缌一个衣角,“那就快些走吧。”   石径小陌上,青色的草芽儿在石缝间攀着,清风拂来一阵腥咸的血腥之气。   云顿瞥了瞥祁旦缌背上的人,囔囔道:“祁旦缌哥哥怎的又救人了?云顿都数不清楚祁旦缌哥哥救过多少人了。”   祁旦缌看着嘟着嘴的云顿,眼尾漾出笑意:“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这是在造福呢,为你,为我,为我们的子女。”   云顿喜欢这句话,一下子便笑开了颜,欢快的点了点头:“祁旦缌哥哥说的是呢,那云顿以后也要救人!”   此刻,天色清湛,燕翎飞过,有青涩的记忆在翱翔,如若时光一直如此,有豆蔻少女清脆的笑声,天真的向往,有俊美清逸的舞勺少年淡淡的笑纹,简单的期许,几多美好的画卷。   ☆、梦魇   月色寂寂,庭院之中有银杏一株,荫覆满阁,夜静风声如吼。   “吱嘎”一声,祁旦缌关紧了门窗,掩了掩灌风的窗缝,转身踱步到灯烛边,拿细签挑了挑细风摇曳的灯芯,屋内映着祁旦缌影影绰绰的身影,单薄的影子随着橘色火苗摇晃。   入夜的半春,依然带着丝丝凉气,躺在床上的人打了几个冷颤,有一双手又在他身上盖了一床被子,温柔的掖了掖被角,无意识的有些依赖这种备受关怀的温暖,侧着身子向那双手蹭去,脑中闪过淋淋的一片血红,一张苍白的脸突然圆瞪着血红的眼睛盯着他,腥红的血像一条条狰狞恶心的虫子从那张脸的五官爬出来。   床上的人倏尔激烈的颤抖起来,祁旦缌不明所以,只能守在他身边,一遍遍的擦着他额上流下的冷汗,袖口突然被紧紧的攥住,床上的少年睁开双眼,眼底血红充满恐惧,祁旦缌覆手轻拍着他的青筋暴露的手背,询问道:“可是做恶梦了?莫要怕,我们已脱险……”   一缕细风撩起了他脸侧垂着的发丝,那少年一手已狠狠的掐上祁旦缌的脖子,力气之大令祁旦缌眼前蒙上了一层黑雾,祁旦缌挣扎着发出声音:“你……放手……”   祁旦缌只觉得难受的紧,已然看不清了眼前的饰物,掐着他脖子的手臂用力将他摔在了地面上,祁旦缌捂着脖子深吸着空气,一阵阵的咳嗽,嗓子似乎都要裂开了般的刺痛,眼眶中因剧烈的咳嗽盈满了晶莹,顾不得了床上那名危险的少年。   只闻见一声声凄厉低沉的嘶吼,像是月夜下在孤峭的山崖上呼吼的幼狼,祁旦缌怔了一下,慌忙的起身躲远了一些,定神看去,但见那少年蜷着双腿,两臂抱着膝头,头埋在双膝之间,全身紧紧是绷着,一声声的低吼着,祁旦缌见此心便软了下来,那是一幅怎样的姿态?他将自己瑟缩成一团,浑身不可抑制的颤抖着,像是一个被遗弃的孩子,在偌大的黑夜里瑟瑟发抖。   祁旦缌慢慢的走到床边,将他踢下床的被子抱到床上,披在了他的身上,静立于床一侧,说道:“不要怕。”那嗓音还带着方才的嘶哑,调子却依然柔和温软,清雅的像一首悠扬的曲子。   那少年的身子在瞬间崩的更紧,恍若在伺机等待着下一次袭击,只是,身边安静的人,并未讲过多的话,只静静的站在那里,像一幅温柔的画卷。他缓缓的抬起脸,目光阴冷,看着祁旦缌:“这是何处?”   祁旦缌松了一口气,笑道:“这是巴桑寺,我自小在这里学经,这里的师傅们都很好,你且留在此处养伤,其余事交由我打理便可。”   “你?”少年语气含带讥讽,看着背着烛光面容避在暗处的人,“你一介书生,怎的助我?”   祁旦缌言道:“你现下可感觉身体舒适了?我请维那师傅帮你袪了身上的毒。”   那少年闻言,摸了摸脸,也觉出脸上因毒气而致的浮肿消去,身体确实好受了些,鼻子哼了哼,瞥了床边浅笑的人一眼,卷起身上的被子重新躺了下去,背对着那人闭着眼睛吩咐道:“本殿下饿了,去给本殿下弄些吃食过来。”   他倒是端起了架子,祁旦缌失笑,说道:“寺内还是请公子莫要自称殿下的好,也好掩藏身份,不然招致了那些凶残的蒙面人,你我就不幸了。”   那少年腾翻身坐起,红着眼底瞪祁旦缌,咬了咬牙,蹦出几个字:“好!本公子知晓了!你快些去弄吃的!”   祁旦缌见他孩子秉性,心下便不再惧怕他,伸手捏了他的下巴,看了看他的眼睛,道:“你眼底血丝满布,毒素尚未祛除干净,我给你温了药粥,公子请凑合着下肚充饥吧。”   那少年被捏了下巴,有一瞬间的怔忪,猛然清醒一手抓过那只手,用力,只听骨骼断裂的闷响,祁旦缌痛喊了一声,手便已怪异之姿垂了下来。   那日随同云顿到山下时,天色骤然阴暗,风渐起,雷公电母有布云施雨之势,幸得离家时曾告知父母亲,祁旦缌便携云顿入住了巴桑寺,云顿女流被安置在寺内清濯堂,与那日一同下山到寺内避雨的女眷同住,祁旦缌便携着受伤少年去找住持师傅。   住持师傅乐善好施,对祁旦缌常常救助他人之事颇为赞赏,赞赏之余也有教诲,祁旦缌遵从教诲,铭记于心。住持师傅见那受伤少年面容紫涨青肿,嘴唇呈紫黑之色,乃是中毒之状,便请了维那师傅,为之解毒,祁旦缌虽不懂医药,常侍维那师傅左右也略懂了些皮毛,几日下来助维那师傅帮少年解毒,衣不解带,维那师傅嘴上虽斥责了祁旦缌,却很是严肃的为那少年解毒,面冷心热,如是而已。   稍好,便将少年移进了大悲阁。阁南向,朝阳,向东设神像。隔西首一间,设月窗,紧对佛龛,本为作佛事者斋食之地,于此处设榻其中,此处外人很难进入,有护少年周全之意。   然,祁旦缌不曾想,此时竟被这少年给折了手腕,捂着一只臂,眉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疼痛是祁旦缌深深吞吐着冷气,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少年。   床上的少年似乎也怔了一下,脸上闪过不忍与愧疚,一闪而过,而后竖着眉毛恶声恶气道:“谁许你摸本殿的脸?折你一只手算是惩处!”转了眼看向别处,眼睛还时不时偷偷的转过来看祁旦缌。   门外忽闻敲门声,“祁旦缌哥哥?你可歇息了?”   祁旦缌大惊,紧忙起身完好的一手撑着衣袖擦了擦额上的汗珠,整了整脸色,将折了的手背于身后,开了门。   “云顿怎的跑过来了?这天色可不见好,似又要下雨。”祁旦缌润了润嘴唇,苍白着脸对云顿说道。   云顿几步进来房门,揪了祁旦缌的衣角,嘟着嘴说道:“祁旦缌哥哥,咱们何时才能回家去?待着这里已三日了,这里不好玩。”   祁旦缌揉了揉云顿的头发,笑道:“这三日的雨未停,山上不甚安全,还是等天色好些,我们就离开,可好?”   云顿点点头,“嗯。”   “天色已晚,你早些回去歇着,此处女眷不好进来,你且快些回清濯堂去吧。”祁旦缌道。   云顿瞥了瞥嘴角,大眼中闪着不满,小鼻子吸了吸:“哼,祁旦缌哥哥在赶云顿走!”   “何时赶你了?只怕你被寺内僧人见着,名声不好罢了,你听祁旦缌哥哥的话,快些回去。”   云顿不情愿的退出了屋子,走了几步,突然折回站定在祁旦缌面前,在祁旦缌惊诧的目光中,踮起脚尖亲了他的嘴唇,如一片柔软清香的梅花瓣擦过,带着少女的羞涩与热情。   祁旦缌看着那身影挑着笼灯消失在蜿蜒的回廊里,抚了抚嘴唇,嘴角便漾起了笑意。   屋内一声杯盘碎裂的声响,使得祁旦缌回过神,顿觉一侧手腕处火辣辣的灼烧疼,筋骨错位的疼痛让他响起屋中那个难侍候的少年。   “公子这又是在作甚么?事物皆有灵,我救你性命,你断我手腕,碎我物件,莫非恩将仇报?”祁旦缌终究冷下脸,然,他本身气质文雅,果真冷脸却也是谦和温润之相,那不满的情绪只在言语声调之间。   少年冷斥一声,仰着脸道:“恩将仇报?你是否是那人安排于我身边妄图害我之人暂不好说,恩情之事便谈不上!”   祁旦缌从未讲过如此蛮横无理之人,一时也不知辩解些什么,愤怒的气焰在喉间转了个圈,又被他咽了回去。   “公子不敢信任他人,心存疑虑,招致自己身处众矢之的,险些丧命;昏睡之时,又是满面惊惧之色,似有恶魇压身,心无邪念,何怖之有?怕是公子心怀恶想,却遭鬼刹勾梦。”祁旦缌从不会说这样刻薄的话,今日面对这无礼残暴的少年,他却忍不住,这少年也是舞勺之年,心肠却冷硬歹毒至此,长大便也是祸害一方,总不会是善类。   他,祁旦缌有过一面之缘,初见之时只觉得熟悉,并未想起,现在倒是记了起来,他便是那日在门隅山中遇见的那少年,追杀汝修的少年。   ☆、浮春   冷雨渐歇,轻雾绕庭。   有雨滴落窗台,溅起的水珠扑打着雕花祥云窗棂,扑在窗纸上细细的声音溢出,融化在微凉的空气之中。   祁旦缌快步的行走在夜色之中,鞋面上沾了泥水,有些许慌乱意味,雨后的石板湿滑难行,一脚踏在石板长期碧荫的青苔上,没能站稳便摔倒在地,此时他方进入青翠竹林,恰跌在一片新生的嫩竹上,竹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叶子上的雨珠顺着叶尖滴落,落了祁旦缌一身,禁不住瑟缩了肩膀。   祁旦缌一手撑起身体站起来,顿了顿,遥望了竹林那处阁里微弱的烛光,跌跌撞撞的跑了过去。   在大悲阁,祁旦缌说了那番话之后,只觉得心底的一口气吐了出去,虽已知晓那人的脾性不甚好,他远远地站于门口远离那危险物;但见他的脸色倏尔铁青,眼底的光芒似寒冬冰棱冷冽,那种冷酷的神色出现在这样年岁的少年身上实在令人心寒。   祁旦缌退了几步,未受伤的手抓了门框,转身便要出门。然而,门“嘭”一声在祁旦缌面前关闭,衣领被人揪住,踉跄的被后面的人甩到了地上。   暴怒的少年像是一只狮子,祁旦缌身子单薄未曾习过武艺,只能承受着小狮子的拳打脚踢,待他停下手之后,祁旦缌仰面躺在地上,待呼吸顺畅之后,艰难起身,看也没看那少年一眼离开了。   汝修正在东堂阁子翻看祁旦缌写下的一些诗词,满纸柔情,倾墨山水,是一个少年懵懂而温柔的情谊。   小印园匀黛色深,私钳纸尾意沉吟。烦君刻画相思去,印入伊人一寸心。   在一张宣纸上看到这首小诗,汝修心中一动,眼睛俯视着桌案上的飞扬潇洒的墨字,汝修恍若看见当时那人写下这首小诗时充满笑意眼尾,温柔嘴角扬起的弧度,眼睑下眼珠动了动,目光流转,定眼看“烦君刻画相思去,印入伊人一寸心。”心底不悦之余,竟有庆幸之感,转而细想其缘由,也是道不明,私下想,此处“君”莫非是说他?   忽闻,延寿堂大门大开之声,随之有杂乱的脚步声,向着东堂阁这边过来,汝修方起身那人已入了东堂之内。   桌案上的搁置的烛灯在细流下摇荡着火苗,将那人身后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摇摇晃晃的投影在墙壁上,弯曲扭转的辨不出形状,却也将那人的脸照了清楚,他从未觉的,此时的烛光竟这般刺眼。   汝修的黑亮的瞳在瞬间紧缩,微微眯了眼睛,定定的看了那人须臾,放下手中的纸笔,从桌案一面走出来,步子缓慢之中隐匿着一丝紊乱气息。   祁旦缌没曾想汝修竟会在东阁,见西堂亮着烛光便以为他在那边,以现下这般姿态见他,祁旦缌也不知要作何解释,看汝修眼中神色不明,隐隐觉出他的不悦,拍了拍素袍上的泥污,将遮在脸侧湿漉漉凌乱的发丝束了束,略显局促的退了几步,踯躅间,垂下头的祁旦缌已看见汝修锦兰纹绣的鞋子。   “汝修怎的这么晚还不歇息?”祁旦缌抬起脸看汝修。   汝修伸手抚了抚祁旦缌的脸,几日不见,他越发的纤瘦了,下巴尖了不少,虽是狼狈之相,依然不减儒雅温润的气质。祁旦缌偏头扭脸躲了躲,被汝修掐了下巴,气力之大令祁旦缌皱了眉,转眼看着眼前之人。   汝修一指按上祁旦缌脸上青紫一处,用力压了压,沉声问道:“为何是这般可怜的模样?是谁伤的你?”   祁旦缌痛吸了口气,挣扎的要推开汝修,奈何浑身疼痛,力气又不如人家大,被汝修狠狠的压住了手脚,按在一侧书柜上,书柜一角磕在背后的伤处,祁旦缌忍不住颤了颤身体。   汝修松了力气,将祁旦缌半抱在怀里,微低着头看着他问道:“不愿说与我听?”他们距离极近,温热的鼻息洒在祁旦缌的脖颈间,让他有种怪异的感觉,他们这样似乎太过亲近了些。   “不是……我自己不小心……”祁旦缌不善说谎,眼睛便不敢看向汝修,紧张的似个孩子般局促。   汝修抚了抚他的脸,道:“不愿说就算了,不必为难自己搪塞我,去西堂,我帮你清洗脸上的伤。”说着便牵了祁旦缌垂在一边身侧的手,却遽然顿了脚步。   汝修低头看了看手中握着的手,那手无力的垂着,手指冰冷,手腕处肿了起来,整条手臂都失力的垂着。紧抿了嘴角,转眸看了祁旦缌,须臾,汝修走到祁旦缌的另一侧,微俯下身子拦腰将祁旦缌抱了起来,祁旦缌惊叫了一声,“汝修……”   “闭嘴!我抱你过去。”汝修冷淡淡的说道,脸上依然不见其他情绪,只在他眼中看到深沉的不悦和冰冷。   祁旦缌悻悻的闭了嘴,垂下眼不再言语。他是不想让汝修知晓那少年的存在,那少年……与他之间似乎有着理不清楚的恩怨,他并不愿他们在这里发生冲撞,毕竟人都是他救回来的,他也不想就此卷入他们二人的争斗之中,眼下,能避免便尽量避免。   汝修将祁旦缌安放在床上,打了水湿了锦帕帮祁旦缌擦拭脸颊,又要将他身上沾了泥水的素袍脱下,祁旦缌避无可避,看汝修的样子深沉的有些吓人,便随他去了。   抬起他的胳膊看了看,汝修道:“好使严重,只是脱臼而已,筋骨错位并未折骨断筋,我帮你接上,”将祁旦缌的衣袖撸了上去,看着白皙瘦弱的胳膊上青青紫紫,汝修默默的从鼻子里喷出一股气,说道:“会有些痛,你且忍着,接上便好了。”   祁旦缌诧异:“汝修会接骨?”   汝修撇开眼不去看他,喃喃道:“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接骨这样的小事难不倒我。”   不知为何,祁旦缌看着这样生闷气的汝修,倒觉得他有几分可爱;抬脸看去,但见汝修的脸离他越发的近,祁旦缌不得不往后倾了倾身子,顶在了床柱上,汝修不依不饶的靠近,咫尺之间,祁旦缌偏着脸,不甚自在的垂着眼皮看着锦被上的花纹,几日不来,汝修将西堂布置得越发富彩了,锦被纱帘,柔绵舒适。   “不是要接骨?”祁旦缌那只受伤的手被汝修握着,便用另一手去推挡他的胸膛,总觉得这样似乎是有些不对,这样的气氛怪异尴尬,不应出现在他们二人之间,却也说不出个究竟。   汝修凑近了祁旦缌,眼光流转在他微红的脸上,他的肌肤细致眉眼好看柔和,眼尾偶尔流露出的温情总会让汝修不自觉的心动,而此刻,让他心动的那张脸上竟被人打的片片青紫;汝修看祁旦缌窘迫无奈的样子,心下愉悦,便起了逗弄之心。   汝修凑到祁旦缌耳边,薄薄的呼吸喷薄在他的耳边,偏头看去,他的耳尖竟也红了起来,汝修嘴角勾起淡淡笑意,“怎的?你我都是男子同榻而眠未尝不可,你竟这般羞涩,是为何事?难不成祁旦缌对我抱有其他想法?”   祁旦缌虽未曾看见汝修嘴角那抹笑意,听他这话,窘迫之余有些许怒意,他并不是小气量之人,而如今被人这样调笑,心里说不出的感觉,言语间便显出嗔怒:“汝修公子休要胡说,我已有心仪女子,怎会喜欢他人?再说……你我俩人可是同为男子,怎能……我只是不甚习惯与人这般亲近罢了,公子莫要取笑与我。”   汝修嘴角的笑意淡去,祁旦缌偏过头说话,那白皙的脖子便全落在了汝修眼中,心底撩起细碎的火苗,汝修鼻子无声的“哼”了一声,下嘴便咬在那诱人的脖颈上。   祁旦缌大惊失色,“啊!”只听有骨头移位的闷响,骤然剧痛之后便是一阵麻木,祁旦缌此刻倒是顾忌不上汝修咬在他脖子上的那口,“……这便好了?”   汝修头靠在祁旦缌的肩膀之上,祁旦缌扭过头与汝修说话,温热的气息与汝修的气息交融在一起,彼此嘴唇轻触,祁旦缌脸色一变,慌忙的推开了汝修,自己退缩了床的一角,谁知受伤的那只手腕压着床用力便尖锐的疼痛起来,祁旦缌皱着眉抽气,被汝修一臂伸过去揽了身体抱进来怀里。   汝修皱着浓眉训斥:“不要乱动,你的手腕处还没接好,淤青肿胀成这般,接骨时怕是会更痛,你过来靠着我。”   “怎的……”祁旦缌的话被汝修不悦的打断。   “伤你之人,下手还分了个轻重,不然便不会只将你这条手臂弄的多处骨脱位,直接卸掉你整条胳膊才好。”   祁旦缌也不知能说些甚么为自己辩解,自作自受,终究怪不得他人,不论是救了汝修这样嘴硬心软的人还是救了那暴躁残酷的少年,都是他自己造下的业障,他便在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   两人第一次亲密接触,便被模模糊糊的抹了过去,似是并未发生,却实在的存在了,留在这个烛火摇曳的浮春夜晚。   帮着祁旦缌处理好之后,祁旦缌便侧身躺在汝修那张被他扩大了许多的大床之上浅眠,今夜发生的事实在多,令祁旦缌有些心神不宁,闭着眼睛听闻汝修轻启轻踏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烛光熄灭,又听闻那稳健的脚步声走了回来。   身后的锦被被掀开一角,祁旦缌颤了颤,汝修立即揽住了他的腰,将他带入了怀中,又将被角压好,说道:“你我今晚同榻而眠,以后便不会这般羞涩与男子相处,再者说,你有伤在身,我好就近照料你,不要说话,快些睡吧。”   彼此的呼吸都渐渐缓了下来,似乎都已入眠,身后的人动了动,揽着祁旦缌腰的那只手臂将祁旦缌往怀里带了带,温热的呼吸洒在脸侧,落下一个温柔的吻,方重新躺好。   祁旦缌睁开眼睛,静静的看着窗外,寒凉的春雨过后,月儿皎洁的露出面庞,银辉漫撒跌落在窗棂上,窗子露出细微小峰,有早开花朵簇拥着从窗下挤进,月光洒在锦团上,映着粉瓣上的水盈盈的雨珠,使得花瓣的颜色越发的清淡美好,祁旦缌的视线远去,看向不知名的深处。   身后屋内暖暖的,那红烛袅袅的细烟婉转着曲调,滚成红珠的烛泪,滴滴落在烛台上,凝成了一个时盘,刻下了的是怎么深沉的故事。   今宵,已过,风雨皆歇。   ☆、微尘   风清夜,堪听,微雨过,鸟雀鸣。堂侧竹前横塘水满,水净见移星。   晴天日,修水浓清,新条淡绿,荷径拾幽萍。练霭鳞旋满,声不断,檐响风铃、殿闻佛音。踏走堂门,瑶池雪满,山露佛头青。   祁旦缌走出延寿堂,清风扑面,堂侧的枯塘积满了水,踱步过去,但见落了满塘的残花梅瓣,想是从那山头落下的;凝神望着水镜面,看自己的脸色已红润了些许,只是那淤青依然遮不住,想到此处便想到了那少年,有些头痛的皱了眉,转念便又想到云顿,本来是应了她等雨歇了便回家去的,祁旦缌对着水面抚了抚眼下那片青紫,再看未消肿的手腕,叹了口气,不知此番模样见云顿,她会是何种心情?   塘中落下一枚石子,惊了一池静水,也惊了发呆的祁旦缌,抬眸望去,祁旦缌紧忙站起身子,望了望不远处的延寿堂。   延寿堂此时位于祁旦缌所在水塘的前偏西侧,水塘隐在东堂偏后一方,从此处看西堂只能瞧见阁子的偏角的窗子,祁旦缌惊讶的问道:“你如何来到了此处?”   少年仰着下巴撇了祁旦缌一眼,继续无所谓的往水塘里扔石子,“哼!别以为自己躲在这里我就找不到,昨晚为何没回去?”   祁旦缌频频看向西堂那边,心不在焉:“你若已康好,便离开巴桑寺吧。”   少年瞪眼,咬牙低吼:“你个贱民是嫌弃本殿下么!本殿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你能奈我何?”   祁旦缌皱眉,他实在不想再与这人起争执,既然如此,他又何必为他担忧其他,想了想,走过去说道:“我们走吧,去大悲阁,我去请维那师傅帮你去除体内余毒。”   “我还不想回去,你带我在寺里转转,在那大悲阁里待太久,我难受的紧。”   祁旦缌面不变色,健步走向竹林,脚踏着青石板走过那片昨晚他曾摔倒的竹子,轻声道:“想是昨晚公子你没能活动开呢。”   那少年没听明白他的话,跟在他的身后说道:“昨晚?”挠了挠脑袋,似是想到甚么,一掌拍在祁旦缌的后背上,祁旦缌一个趔趄,险些在同一个地方摔倒,转身面色清冷的看那人。   那少年倒是不甚在意,只觉得这人实在是太瘦弱了,轻轻一拍便险些摔了,真是弱不禁风,想到昨儿夜里的事也是,他不过轻轻的一捏,他的手臂竟断了,让他好一番担忧呢,他倒好一夜未归,白白让他担心了。   “看甚么?你讽刺本殿,以为本殿听不出来?自作聪明!”   祁旦缌忍了忍,他本就是说与他听的,哪有自作聪明一说?这人实在跋扈,祁旦缌与他丝毫相处不来,便扭身继续走路,也不与他搭话,省的斗嘴烦心,他也不想旧伤未愈再添新伤。   偏生,这位娇蛮傲娇的殿下受不得冷清,揪了祁旦缌的衣袖,扯了扯说道:“喂!你叫甚么?”   “你的伤可好些了?昨儿夜我也不是故意的,谁让你惹本殿下不高兴……”   “你是住在这个延寿堂么?”   “你果真不是别人派来害我的?”   “再不说话,便拧了你的脑瓢!!”   祁旦缌:“……”   俩人的身影渐渐隐匿在葱翠的竹林深处……   东阁,汝修侧身站在窗前,身子隐在窗户后,片片暗影落在眉间,神色晦暗不明,他眼神深邃的看着那拉扯的二人,神色冰冷,许久,那锋利的唇线似是扬起了个弧度,似笑非笑的浸着寒气。   祁旦缌带少年去吃了斋饭,便直接回了大悲阁。   少年看祁旦缌脸上带伤,心中有愧,言语便带了丝讨好的意味,耐着性子与祁旦缌讲话,祁旦缌只简单的回上几句话,也不多说。   将少年送回大悲阁之后,祁旦缌让少年稍等,他便转去请维那师傅了。   在云堂寻到维那师傅,回大悲阁路上,祁旦缌被维那师傅严肃训斥,“心怀善心是好事,人之初性本善,即便穷凶极恶之徒也是将那份善心藏在心底,你我同时佛家弟子,本该普渡众生,教化凶徒,切莫度月迷津。菩萨戒经云:我本元自清净,若识自心见性,皆成佛道。净名经云:即时豁然,还得本心。若起邪念,妄念颠倒,外善知识虽有教授,救不可得……”   须臾,维那师傅停下脚步,等祁旦缌跟上后说道:“那少年不似平凡身份,你且用心看护自己,”看了看他脸上的青肿,转过身慢走,绛紫长袍随着脚下的步子清扬,手中佛珠一粒粒的转动,沧冷的嗓音徐徐道:“凡尘虚无,尘心净念。”   祁旦缌停下步子看维那师傅挺直的背影,才觉出师傅们都已苍老了,他从小在寺内长大,佛经濡耳,菩提树下木鱼熏陶,心中自然向佛,只是……祁旦缌低下了头,他愿意修佛向善,愿意为众生普渡业障。   然,凡尘虽虚无,他却未能做到尘心净念。   他们走到大悲阁时,便听到阁内有打斗声响,祁旦缌紧忙几步上去,便要打开那扇大门,门却突然被人从里面打开,那少年满面嗜血戾气,额角一道伤痕翻流着鲜血,乍看去,确实有些吓人。   祁旦缌被撞的退开了几步,少年从屋内冲出来,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那眼神似乎要把他撕碎般血腥,祁旦缌心底一颤,“怎……”不待祁旦缌讲话,从屋内又冲出几人,挥着闪着寒光的冰刃,祁旦缌呆了片刻,被人从身后扯着衣袍躲过了一剑。   “愣着作甚?”维那师傅将祁旦缌护到一根大木柱子后面,“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祁旦缌回神到:“想是那些追杀那少年之人,我当初在海国寺救下他时,也遇见了他们,”祁旦缌轻蹙眉,“只是,没曾想这么快便被找到了,”祁旦缌看向维那师傅,道:“师傅,此事全怪我思虑不周,给寺里带来了麻烦。”   维那师傅并未责怪祁旦缌,反异常紧张的言道:“你躲在此处,切莫出来,我去将他们驱赶出寺。”   祁旦缌闻言,急急地拉住绛紫长袍,“此事是因我所起,我去便好,怎好劳烦维那师傅……”   维那师傅回头看向祁旦缌,竟有了丝笑意,“我还会些拳脚猫,你还是个孩子,且待在这里。”说罢,便飞快的离开了,祁旦缌看维那师傅那灵活的身形,顿时有些惊异,想他方才还觉得维那师傅年岁大了呢,精神起来倒不是一般人能比得的。还有,他已一十有四,哪里还是孩子……   几抹身影眨眼间消失,祁旦缌心下焦急,便也跟了过去,寺内三三两两的聚集了些沙弥,祁旦缌穿过云堂前殿时,见林映牧匆匆的跑了过来,满面惊慌之色。   “祁旦缌,寺里突然闯进来些奇怪之人,还拿着剑好似在追甚么人。”林映牧瞪着大眼,揪着祁旦缌的衣袖偎在他身边,个子小小的一团。   祁旦缌拍了拍林映牧,道:“映牧不要乱走,待在禅房,我去看看怎的回事。”起步便寻着那几人去了。   林映牧跺着脚在后面小跑跟着,嘟囔着:“我也去,我也去……”   两人寻着嘈杂之声,竟来到了位于寺庙后院的那片竹林,竹林里便是延寿堂。   祁旦缌远远望见,少年与几个黑衣人缠斗在一起,飞光剑影,人形倏动如风,只见少年脚尖点地便腾空架起,一手攀着粗壮的竹竿,一手挥剑与人争斗,竹林叶子相互扑打发出沙沙的声响,似昨夜扑打窗纸的冷雨。   竹林深处,落叶纷扬,掩不住那抹掩映在葱翠之中的身影。   祁旦缌心底一凉,远不曾想过这些黑衣人是受他派遣,如此看来,倒是祁旦缌小看了他。两人站在竹林两头,各守一片清亮的天,祁旦缌看的是他,他看的是在竹林中滑翔厮打的少年。   不知汝修是何时得知的,是今早少年来找他的时候,也或许更早……他心思良善简单,总也觉得别人也似他这样,从不曾想过一个人的城府到底能有多深,汝修是这般,那少年也是这般,总归都不是简单的人……   卷入这场是非,是他所犯下最大的错,无法弥补,不可挽救……   汝修眼中的森冷,令祁旦缌心寒,此刻他才知道平日里的他,已是很温柔的,他就那样站着,如鬼刹修罗般散发的森寒令人股颤。眼前遽然滑过一片湍急的气流,扬起了祁旦缌的长发,长发遮住了眼睛,只听得林映牧尖叫了一声。   林映牧惊叫一声,便扑了过去,对禁锢着祁旦缌的少年拳打脚踢,咋咋呼呼的像一只炸毛的小兽,亮出了锋利的小爪子,“坏人坏人!放开祁旦缌!放开他!放开他!你这个讨厌鬼!”   林映牧放在同龄孩子中个子很小,性子虽有些不安分,身子却瘦弱的紧,少年皱着眉,额角的血沾了他整个侧脸,满目杀伐之气,瞪了林映牧一眼,林映牧被吓得颤了颤小身子,随后更加奋力的踢打着少年,少年十分不耐烦的一脚将林映牧踹开了去,林映牧哀呼一声撞到一个棕瓷大缸上,翻着白眼撅了过去。   祁旦缌惊呼一声,挣扎起来:“你作甚么下那么重的手,他还是个孩子!”   少年冷笑了一声,睨着祁旦缌的眼中是失望与冷酷,“原本我还真的把你当做了我的救命恩人,现下看着真是可笑!”少年手上用力,掐了祁旦缌的脖子,“你果真是他派来害我的!”   少年眼光投向竹林那头,汝修缓步走来,对少年一笑:“小七,见了兄长为何不见礼呢?”   少年嘴角带着轻蔑的笑,“我可不是你兄弟,你只是个被抛弃的人而已,一个被废掉的太子!”   汝修眼中并无波澜,清冷的说道:“小七说的是,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千里迢迢的追到此处呢?难道是舍不得为兄?”   “哈!”少年胸膛震了震,祁旦缌背着他都能感受到他对汝修的不屑:“你太高看自己了,本殿可没那个功夫。”   “那现下可是哪种状况?我被人重伤跌落山崖,那人剑柄上可是刻着你北阳王府的暗纹,莫不是有人冒充你的身份来害我,然后再嫁祸于你?”   少年恼怒,暴喝道:“不必多言!就算是本殿又如何?你的父亲已死,如今当政的是我的父皇,岂有留下你这个废太子之说?”   祁旦缌神色更淡了一份,清风扬起一片薄薄的竹叶,扫过他的眉眼,“这是,叔父的旨意?”   少年顿了顿,鼻子哼了一声,“总归你是应该死去的人!”   汝修眼底倏然结起万丈冰雪,脸色森冷晦暗,嘴角诡异的勾起,声音恍若来自阴曹地府,“死去的人……还不定是谁……”   汝修并未靠近,那几个黑衣人迅速围到汝修身边,汝修扬起一只手,宽大的衣袖仿佛顷刻灌满了风,被撑得鼓鼓的,身后也聚集起团团青烟,烟绕着发丝吹乱了汝修的长发,遮住了彼此相望的眼。   ☆、流年   “死去的人,还不定是谁。”   一叶障目,竹叶如锋利的刀刃划破了肌肤,祁旦缌好似听到肌肤撕裂的声响。“叮”一声轻响,由剑身发出,祁旦缌偏过头却见少年将竹叶当做刀片暗器,一片片飞出去,气流旋起,割破了汝修的衣服,割伤了他的肌肤。   这少年,竟是此般厉害,祁旦缌还真是小看了他,说不定,即便是他不救他,他也能顺利脱险。   少年用祁旦缌做挡,汝修便放不开,频频被叶子划伤,两人缠斗了片刻,祁旦缌始终被少年固在怀中当盾牌,少年的气息渐渐变得急促,想是内力消耗了太多,余毒未清,一人对这许多人,实在吃力。   汝修武艺不错,两人不相上下,此番下来依旧面不改色,沉着冷静的与少年对招,也不下死手;祁旦缌想,他们二人之间还是存有兄弟情义的吧。   少年越发慌乱,力竭而落地,手中的力道便掌握不好,掐着祁旦缌脖子的是用了力,祁旦缌听得骨头挤撞的闷响,后颈阵痛,喉咙便似吞了沙般疼痛难忍,呼吸也急促起来。   汝修眸色一暗,手中的剑发力狠戾,少年抵抗的费力,一把将祁旦缌扔了出去,汝修堪堪接住了祁旦缌,揽着他的腰落地,携着风掀起了竹林昨晚雨后落下一层残叶,站定,垂眸看祁旦缌,“你可还好?”   祁旦缌捂着脖子,抬眸望去,两人离得几近,但见汝修浓密的睫毛下那一小片阴影,眸中映自己通红的脸,祁旦缌眨了眨眼,清嗓子说道:“无碍。”   话毕,忽觉身后卷起一阵风,衣衫纷扬,祁旦缌侧身看去,但见少年圆瞪血目,嘴角带着嗜血的笑,零乱的发丝纠结了衣带,看不真切他眼中的情绪。   少年将祁旦缌扔出去后,随即便出掌拍向他,汝修将祁旦缌揽在怀中,手中的剑便刺了过去,少年手掌忽变成利爪,陡然转向汝修的持剑手腕处,一爪便将他的手腕爪的血淋淋,鲜血的肉翻了出来。   少年抢过了汝修手中的剑,汝修则护着祁旦缌快速的退了几步,将祁旦缌放下,转身向另一个方向,岂料少年竟是以祁旦缌为目标,挥剑刺向祁旦缌,速度之快,祁旦缌只挪了几步少年便已至眼前,少年还是那个少年,狠辣无情,残酷嗜血,祁旦缌对他有些许怜悯,有些许心疼。尽管,自从与少年相遇,他最多的便是受伤与不信任,而祁旦缌却能从他昏睡时的恐惧之中看透他真正的脆弱。   少年未留半点心软,祁旦缌之于他本就是陌路人,何况他还是与那人一块儿的,手中的剑稳稳的刺向他,只是瞬间目光流转,却瞧见了他眼中的澄净与怜悯,少年的手竟不禁抖了一下,心中涌出一丝不忍,瞥了一眼紧张往这边来的那人,少年的心硬了起来,弱肉强食,这个世间本就如此。   汝修来不及挡开少年的剑,只抓住了祁旦缌的衣角,将他扯进自己怀中,而剑已没入他的胸膛,听得祁旦缌一声痛呼,那剑寸寸压进他的一侧肩膀,少年用尽全力将剑刺向他们,瞬间穿透了祁旦缌的肩膀,刺向汝修的胸膛。   祁旦缌忍受着撕裂骨肉的疼痛,下巴被人捏住,被迫抬起脸,但见少年垂下头狠狠的咬在他的唇上,似是要撕下他的下唇,啃咬的力气之大,两颊被掐住,嘴被他的舌撬开,舌头被捐住,骤然的疼痛令祁旦缌浑身僵硬,下一刻,舌便似断了一般麻木没了知觉。   汝修浑身倏然散发出寒气,一掌挥向少年,少年灵活了躲了过去,抹了抹嘴角残留的血迹,勾唇狂妄的大笑,“我要让你们都记住今日之事,今日本殿便不再陪你们玩了。”   人影晃动,院内多出了几人,护着少年,转眼便消失在了院内,汝修也没再让人去追踪,他的伤并不重,反倒是祁旦缌,肩上舌上的伤势看起来都较为吓人。   祁旦缌只觉得眼前影人晃动,肩上骤然一痛,被人拔了剑,衣服撕裂,清洗伤口,上药包扎。随后被人温柔的抱起来,一阵颠簸之后躺在了床上,祁旦缌一直都有意识,嘴里舌上的伤不好处理,被人轻柔的撑开了嘴巴,拖出了舌头,似乎撒了些药粉,药粉融化,舌头便似灼烧一般很热,睁开眼便见汝修正在为他涂药粉。   汝修脸上神色依然冷清,眸中却泛着心疼,看了眼祁旦缌道:“舌上的伤严重了些,不必担心,这药粉药效极好,涂了几日伤口会很快愈合。”   汝修将那小小的瓶子放下,手抚了抚祁旦缌的头发,俯身在他的额上落下一吻,祁旦缌偏了偏头,想要说甚么,舌头麻木不好开口。汝修不甚在意的笑了笑,为祁旦缌掖好被角便出去了。   祁旦缌很难得看到了汝修嘴角那抹笑纹,心中那种熟悉的怪异之感再次袭来,祁旦缌挪了挪身子,肩上的伤口便痛了起来,于是,祁旦缌便直挺挺的躺在床上不再动弹。   今日之事,全是他造成,若不是救了那少年……想起少年临走前在他唇上的撕咬,祁旦缌便浑身不舒服,也不知他为何有那番动作,心中叹了口气,他救得这个两个人一个胜过一个的让人无法猜透。   “祁旦缌哥哥!祁旦缌哥哥你怎么受伤了?”云顿纤细的声音在外堂响起,随之便见他冲进了屋内,扑到了床边,看祁旦缌这番悲惨的模样,嘴巴一瘪,大眼盈满的泪珠颗颗滚落。   祁旦缌伸手想帮她擦眼泪,牵扯了肩伤,蹙了蹙额头,云顿即刻按住了他的手,抽泣了几声:“祁旦缌哥哥你别乱动,伤口是不是很疼?”   祁旦缌开不了口,轻轻的摇了摇头,想露出个笑脸,舌头也疼,只能作罢,云顿看祁旦缌越发心疼,爬到床上倚在祁旦缌身边躺了下去,伸出手指戳了戳祁旦缌的脸瘪着嘴又想哭,泪光闪闪,祁旦缌抬起未伤的手宠溺的揉了揉云顿的头发,眼睛含笑的看着她憋红的小脸。   云顿动了动双臂扒住祁旦缌的胳膊,脸蹭了蹭,嘟着嘴说道:“祁旦缌不能说话,云顿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祁旦缌点了点头,云顿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道:“从前,有一个哥哥,总是爱救一些受伤的小猫小狗,结果有一次被小狗给咬伤了,你说你以后还会这么做吗?”   祁旦缌思忖,点头。   云顿轻轻的掐了祁旦缌的胳膊,表示心中不满:“可是有人会因为他受伤难过的,他一点都不知道心疼我?”   汝修进门时,便见一个姑娘侧身躺在祁旦缌身旁,脸沉了下去,走到床边,道:“你是何人?为何出现在此处?”竟还躺在祁旦缌的身侧。   云顿正在与祁旦缌说话,被突然的声音惊了一下,坐了起来,看了来人一眼,便认出此人是祁旦缌在温泉那救回来的人,这次祁旦缌受伤与他也脱不得干系,云顿小鼻子皱了皱,轻轻的哼了一声,下床对他说道:“我是云顿,你当初还是被我救回来的!”   汝修冷冷的俯视她,并不以为意,从身上去了小青瓷瓶,越过云顿走到祁旦缌身边说道:“他要上药了,姑娘请回避。”   云顿站在那里看了看祁旦缌,“你上药啊,我就待在这里,我要陪着祁旦缌哥哥。”   汝修冷淡道:“莫说你还是未及笄的姑娘,即便是你与他有婚约,未成亲时此般袒露先见怕是不妥吧?”   云顿小脸倏然一红,娇嗔的跺了跺脚,扑到床边亲吻了祁旦缌的脸颊,依依不舍的离开了。   汝修跟随其后,说道:“我让人把你送回去。”   “我在门口守着还不成?”   “上完药,我要为他擦身子,会忙到很晚,许久未回家去,姑娘的家人想必十分担忧,我派人趁着天色还早送你回去。”汝修一边说着,一边命在殿堂外站着待命的人将云顿请了出去。   云顿虽满心不情愿,可看此人冷眼冷脸,身边还带着那么多奇怪之人,她又不好得罪于他,只能忍着吞了口气走了,走之前还扭着身子冲着东堂喊道:“祁旦缌哥哥,我会来看你的,你要等着云顿!”   汝修转身便进了东堂,祁旦缌眼睛看着汝修走来走去,无声质问:方才不是已上了药?   汝修擦了擦祁旦缌身上沾的血污,抬眸看了他一眼,言道:“一个小姑娘,成日在外留宿,毕竟不是好事,还是早些回家的好。”   汝修言之有理,祁旦缌便也不再追究。   这次之事,寺里并无太大损失,也没引起太大恐慌,受伤的除了祁旦缌,便是昏厥的林映牧和轻伤的维那师傅。   祁旦缌留在寺内养伤,全由汝修照料。   …………   柳月花溪,流年逝;午倦一枕方藤,觉醒却是今朝。   汝修带着家仆以皇家远戚的身份进入门隅,与祁旦缌生活在了一片天地。虽是被贬皇亲,身份依然尊贵,在门隅这样的小镇自是不用说,汝修购置了一座宅院,便在此安定了下来。   祁旦缌自伤愈之后,便回到了家中,生活变得如同原先一般平静安详,除却时不时便会在寺里或是家中看到汝修之外,其他倒是并无变化。   ☆、佛手   柳月花溪,流年逝;午倦一枕方藤,觉醒却是今朝。   芨芨草原,一碧千里,马啸风声。   云顿很欢喜的围着马匹转了几圈,对祁旦缌说道:“祁旦缌哥哥我要这匹马儿,你看它多漂亮。”   祁旦缌将云顿脸颊上的发丝挽到耳后,淡笑言道:“你的马术可能驾驭这匹高头大马?”   云顿跺着脚嘟嘴道:“怎的不可?云顿的马术可好了,我就要这匹马儿嘛。”   云顿见祁旦缌笑看着他并不应允,转身几步走到旁边,牵了那人的衣角晃了晃,笑眯眯的言道:“汝修哥哥,这是你的马儿你说可好?”   汝修抚了抚云顿的头,说道:“只要云顿不会伤了自己便好。”   云顿欢呼一声:“不会不会。”在旁人的帮衬下踩着马镫上了马,向祁旦缌他们挥了挥手,马鞭扬起,在空中舞起柔缓的弯度,“啪”清脆一声,一声马鸣,马儿便颠着步子奔了起来。   祁旦缌有些担心,扬鞭要追去,鞭子被汝修抓住,转眸看向他,便见汝修黑亮的狭眸深深的望着自己,祁旦缌多了视线,说道:“我们赶上去,云顿这丫头贪玩,怕是会惹出乱子。”   “有我的人陪着,倒不会出乱子,你可放心了;且云顿妹妹也不是个孩子,祁旦缌你这样保护他倒是更像她的父亲呢。”汝修声线中带着惯有的冷硬,又有一丝柔软的磁性。   祁旦缌怔了一下,“在我心中,她永远是个单纯的让人心疼的小姑娘,我愿她此生幸福安稳,天真到老,护她一世有何不可?”   祁旦缌微微低了头,垂眸望着马蹄下青翠的草芽儿,缓声说道,然后抬起眼看向奔在不远处草原欢笑的姑娘,露出淡淡的笑纹。   汝修抓紧了手中的马鞭,嘴角勾出了一丝微笑,“如此,很好。世间多波折沧桑,红尘辗转后你们若还能相守相依便是幸事了。”   祁旦缌心中微动,偏过头看去,但见他越发俊秀的模样露出莫测的神情。   汝修看着他说道:“自两年前你受伤痊愈后,你便一直在躲我,这是为何?”   祁旦缌流转目光,不甚自在的说道:“汝修你多虑了,我为何会躲着你呢,恰是课业多了而已。”   汝修的马鼻孔喷了一股气,向祁旦缌那边挪了挪,与祁旦缌骑着的马儿蹭起头来,汝修与祁旦缌便也更近了些,汝修倏尔伸手摸了祁旦缌的脸颊,祁旦缌一惊,瞪了眼睛看汝修。   那样子看的汝修灿然一笑,“你还真是薄面皮,怎的碰一下耳朵就红了?”   祁旦缌不善虚言,每每说谎话时,眼光便游弋不定,汝修一看便知他心思,想他知晓了最好,这两年相处下来,他倒是也将他的性子摸了个清楚,是个心善心软,悲慈大众的人儿,汝修看向远处的清灵若鸟儿的姑娘,那个女孩是他心中唯一的坚持。   “我们去找云顿吧。”祁旦缌转了心思,笑着言道,耳尖依然红,扯了扯手中的马鞭,瞧了瞧汝修骨节分明的手,待他松了手,祁旦缌扬鞭驭马跑了出去。   为何躲避着他?祁旦缌也说不明白其中情由,只忘却不了在那个时候汝修对他的柔情,这不该是男子与男子之间的情感,总觉得有些怪样,让祁旦缌感到不适。那时的汝修款款深情,对祁旦缌照顾细致入微,他的事巨细无遗全由他操劳,只是这些便也罢了。   记得,两年前,一日晌午,日头高挂,遍地金光,那时汝修已搬进了门隅小镇的那座府邸。   府邸内,园亭楼阁,套室回廊,叠石成山,栽花取势,青篱梅屏,好不清雅。   祁旦缌终日卧于榻上养伤,近些日子伤已有好转,便想出去转转,与人相扶来到一环水楼阁,倚窗而坐,酒虫作祟,便让人取了酒,独自小酌。   须臾,余光瞥见锦袍一角,抬眼便见汝修,祁旦缌指了指身前对座,请汝修坐下,一起小饮,汝修盯了那酒壶好一会儿,才道:“只此一次。”   祁旦缌心中讪然,便笑着点头,两人浅饮低酌,话语倒也不多,与汝修相处即使并无话语,也不枯燥乏味,汝修此人时常会突然说出让人匪夷之话,或一言道出中心,不是个爱聊娱乐之人,却也见解独到,颇具慧心。   未几,天已幽蓝,燃烛月清。   怡情小酌,似邀月畅饮,酒气上头,祁旦缌笑道:“七月望,俗称鬼节。不知汝修那方可也过得此节?”   汝修见对面人儿面庞酡红,青丝俊雅,浅笑了一声:“鬼节过的,倒不似这边这般热闹,清晨时便见有人在长街摆弄忙活,现下已青灯千盏了。”   祁旦缌笑着点头称是,临窗望去,但见阁下萤光明灭万点,映与湖水上闪烁似揉碎了月辉,梳织与柳堤蓼渚间,兴致即来,便与汝修联句以遣闷怀,汝修欣然应对,而两韵之后,性子撒开,不禁你我,逾联逾纵,想入匪夷,随口乱道,笑成一片。   忽闻茉莉铺香,祁旦缌笑曰:“茉莉形色如珠,女子以其助妆压鬓,却沾了油头粉面之气,其香更可爱,佛手柑当退三舍。”   汝修笑言:“佛手乃香中君子,只在似有若无间,茉莉是香中小人,故须借人之势,其香也如胁肩谄笑。”   祁旦缌另眼看汝修,“汝修所言极是,公子所爱君子,小人?”   汝修眉目在斜窗照进的月华中温柔起来,眸底光芒细碎,嘴角的笑纹亦拨动了那人的心弦,“君子如何?小人如何?我独爱那融在月光之中的谪仙人儿。”   祁旦缌躲过那炽热的目光,言道:“这世间哪有甚的谪仙,都是人心中向往罢了,待真的见到,又是另一番风景,保不得心中失望。”   汝修并不想迫,转而换了话题,再谈风月。   未几,烛烬月沉,撤果归卧时,祁旦缌也脚步不稳,眼神迷蒙。   汝修心中暗笑,此人不胜酒力,偏偏爱喝酒,也是个有趣的人儿。   横抱起人儿,揽在怀中,清洌酒香伴着他自有的清香扑入鼻中,汝修阔步走向屋内。   放于床上,眼见他青丝如瀑散在榻上,眉目如画,庞儿羞红,真如玉盏霞染,醉眼迷蒙,本就是心仪之人,如此姿态看的汝修意生情萌,克制不得,俯低脸庞凑在他耳旁亲吻,转而噙了他粉若桃瓣的唇,启唇探进舌勾着他一同起舞,恣意亲了个翻覆。   祁旦缌被堵得吸气不顺,想偏过头去躲开这个霸道而温情的吻,被人揪了下巴躲避不得,晕乎乎云里雾去的翻腾了一番。身子酥软,却不知何意,祁旦缌伸手抓了身上人的衣襟,低吟了一声,软软糯糯的,在汝修耳中霎时好听。   亲了个够,汝修松了嘴,看身下人儿衣衫微乱,眼中水光蒙蒙,更是情动,久经相思而不得,心下燥急,虽不得被翻红浪,却颠倒了男儿衣裳,探下手去腰下三寸,握了个累累满掌,只觉得他这什儿就似他这人般温绵细腻,揉搓拨弄,不消片刻便涨了。   褪了自己衣裳,袒露胸膛,将二人情根握了一起,拿那人儿的手一起握了揉捏摩擦,终是不忍,未能称了心意要了他,两情相悦的欢爱才是他所望。   一腔春水吹皱了桃李琼瓣,玉树枝乱,拂醒了香帐仙人儿,透过窗纱望去,丝丝莹亮的光线闪进屋内,晕起窗棂下浮雕的祥云花纹。   昨夜温柔梦似未醒,祁旦缌见身上衣裳整洁,想着昨夜,便似枕着虚无月色做了一场繁华荒诞的梦,梦醒时分,细细琢磨,才惊觉此缘为业障,渡不可渡。   摇曳摇曳,颠倒了谁的梦境。   ☆、无常   自那夜后,祁旦缌便有意无意避着汝修。那夜的记忆虽不真切,却隐约透着朦胧的羞耻,那手掌的温度似还停留在他身上,时常在某些静寂的夜里炽热难眠。   今日被提起,祁旦缌竟有些无措,不知该如何应对。慌忙驭马而去,清朗的天地,翱翔的飞鹰,怎的一片大好景色,祁旦缌不想将自己迫于那种窘迫的境地,男子之间的情爱能有多稳固?也是不受世俗庇护,偏生让他遇见这般的人,他着实惊乱了,本想避着这份窘迫之情,时日久了,便也会淡下来。   不曾想过,他竟如此这般肆意的挑明了说。   祁旦缌扬鞭驭马追逐云顿,汝修自身后赶来,马蹄儿踢在草地上,踏踏作响,一马揽了祁旦缌的去路,祁旦缌紧张勒马,对汝修言道:“汝修,这是作何?马儿踢伤了你且不坏了?”   汝修掀起前襟翩然下马,走到祁旦缌马前,立于马下握了他的手,望着他言道:“这许久以来,难道祁旦缌你还没觉出我的心思?只怕你厌恶我,便隐忍这些年,可见你日渐疏远我,我便也挑明了说与你听,不论你如何看待我,我视你如珍宝,藏于心中,情根已深种,便不会轻易弃你;我知晓你与云顿妹妹青梅竹马,情谊颇深,我自是不愿破坏你们感情,却管不得自己的心思,但愿你不会怨我;话至此,望你能看在我近些年真心待你与云顿的份上,细细思量我的话。”   祁旦缌僵硬在马上,看着汝修一脸冷静的言语,并不知如何应对,须臾才反握了他的手,迎着汝修灼热的目光说道:“你真心拿我当兄弟,我又怎会怨你?你自小便与自家兄弟不和,渴求兄弟之情我是懂的,我愿与你结拜,想云顿也是喜欢你的,我与云顿今后便是你的家人,你看可好?”   汝修眸中炽热倏然冷却,松了祁旦缌的手,转过身背过祁旦缌,翻身上马,声音幽幽然道:“如此,当然好。”扬鞭驾马远去。   祁旦缌暗叹了一口气,于他而言,这便是最好的结果。   驰骋于风中,直至骄阳西沉,这次的草原纵马,只有云顿是尽兴而归。   七月中,暑气渐浓,正午时奇热难耐,云顿躺在凉席上滚来滚去直叫唤:“祁旦缌哥哥好热啊好热啊,云顿快要被蒸熟了!”   祁旦缌将云顿的衣衫整了整,笑言道:“等果真熟了,我就把你吃了。”   云顿娇嗔一声扑到祁旦缌怀中,“祁旦缌哥哥可向我父母亲提亲了?”   祁旦缌捧起云顿的脸颊,鼻子亲昵的蹭了蹭她的鼻尖,“你这姑娘好不矜持,哪里有姑娘家自己说来的?”   云顿撅着嘴拱在祁旦缌怀里,拱了满额头的汗,却也欢乐的紧,“我便说了,祁旦缌哥哥就不喜欢我了么?”   “我偏偏喜欢你这不矜持的调皮性子,整日与我惹事,我这日子过得倒也热闹不是?”   云顿双臂环了祁旦缌的腰,细声哼哼道:“前几日,我已过了及笄礼,是个大姑娘了,祁旦缌哥哥也到娶亲的年岁了,婶娘盼了许久孙儿了呢。”   “我母亲原来有这心思?我倒是没你明白了。”祁旦缌调笑云顿,羞得云顿握了粉拳轻轻捶打他的胸膛。   “祁旦缌哥哥不要取笑与我!云顿从小便想着嫁与祁旦缌哥哥为妻,你也知晓的,怎的这般取笑?”羞急反泣,云顿红了眼眶,水盈盈的大眼似有泪珠要滚落。   祁旦缌见惹急了云顿,慌忙擦着她滚落的泪珠,柔声哄道:“我与你玩笑,你怎的还当真了?果真还是个爱哭的丫头。”   云顿这委屈来的快走的也快,在祁旦缌手掌上蹭了眼泪,吸了吸鼻子“哼”了一声,祁旦缌坐在她身侧,握了她的手,“你我二人的婚事自小定下的,你终会是我家媳妇儿,跑不掉的姑娘,我着急做甚?”   云顿瞪着大眼看祁旦缌,呐呐问道:“果真?可是,我看婶娘他们似不甚赞同你我一起呢。”   祁旦缌眼底的光暗了暗,嘴角的笑意不减,弯了一双如水晶莹的眼:“听的哪里的胡话?我母亲很是,再过些时日我便登门提亲去,你便待在家中等着做我家媳妇儿。”   云顿灿然笑开,“我也不是着急,只怕你被别人抢了去,我岂不是亏了?”   祁旦缌啼笑,无奈的捏了姑娘的鼻子:“你倒是把我当成珍宝了。”   “祁旦缌哥哥可是珍宝的很,你不曾见过族里的姑娘都拿甚的眼光看你,我自是不能大意了。”   祁旦缌与云顿谈笑一时,少焉,祁旦缌见云顿汗流不止,便说道:“我知一处清爽之地,不如与家人说了好去那里消暑,我看你热成这样,实在难受。”   云顿腾坐起身,眼睛亮晶晶是闪烁:“果真有这圣地?那可好了!”   祁旦缌复又擦了她眉额流下的汗珠,柔声道:“我们这就收拾行囊吧,那里我私称为‘半塘’,在巴桑寺所在神山的山腰处,暑夏时舒爽宜人,近年有人家落户到半塘附近,你我也好借了人家的房舍休憩。”   云顿兴冲冲的点头,眼睛一转似想到甚么,“祁旦缌哥哥,让汝修哥哥一起吧,我看他似也很怕热呢。”   问及汝修,祁旦缌顿了顿,后言道:“汝修……他不好说有那闲暇时候,”转眼看云顿,“怎的你现今与汝修这般好?我犹记得你初见他时可不甚欢喜。”   云顿挠了挠辫子,嘻嘻笑道:“近些年处下来,倒觉得他是个不错的人,虽少言寡语,对人倒是体贴温柔,起初也是因了他伤了你才不喜欢他,现在看他待我们族人都不错,是个心善的人,我也不好总恶面相向嘛。”   祁旦缌言道:“你倒是被他收了心,莫不是存了其他心思?”   云顿嗔道:“祁旦缌哥哥分明知晓我对你的心思,还要取笑我?”   祁旦缌将小姑娘揽到怀中,面上微笑,心绪却繁杂零乱,道不清是何种心情。   未几日,祁旦缌、云顿、汝修与云顿同岁好友亥达一行四人青衫红袖,越阡度陌,遍地黄金,蝶蜂乱飞,一路热闹行至半塘。   恰逢半塘那处民户举家回城省亲,留了一处小楼与他们看护,与碧树青山间小楼雅致清幽,进入楼中,嫌其暗,祁旦缌与其他人便着手以白纸糊窗,遂亮,楼内分阁两间,云顿一人居一小阁,留一大屋室与祁旦缌、汝修及亥达三个男子。   汝修为此楼题字,曰:夏月楼。   夏月楼略简陋,窗下无阑干,祁旦缌觉其空洞无遮挡,担心云顿安危,便寻了旧竹帘,束在窗外,以帘代阑干,不甚稳固,便要出门裁些竹竿。汝修与祁旦缌一道取竹竿,汝修手拿镰刀,偏了脸说道:“祁旦缌真是个心细体贴的人儿,对云顿妹妹这般好,她算是个生在蜜儿罐里幸运儿了。”   祁旦缌笑言:“我得云顿才是我之幸,我自要好生看护她,护她不受颠沛之苦。”   汝修握紧了手中的镰刀,不再言语,很快便削了一竹筐青竹竿子,蜿蜒小径上,祁旦缌望着小楼角影,缓缓道:“不日,不便要与云顿成亲了,当日必会请汝修来做见证。”   汝修顿了步子,垂眼看向远处,许久之后才幽然道:“成亲之事倒不好说,世间无常,你我对事不好太过笃定。”   祁旦缌不明其意,看向汝修时,他已迈开步子走远了去。   ☆、花照   夏月荷花初开,晚含而晓放。   祁旦缌用小纱囊撮了少些茶叶,晚上临半塘置于花心,清晨取出,烹天泉水冲泡,香韵尤绝。   沏了茶,云顿嘬了嘬,点点头言道:“茶香之中伴有清荷之香,很好喝,祁旦缌哥哥可要多采撷回来。”   祁旦缌笑道:“你倒是知道好东西,我弄这几片茶叶也是费了些功夫的。”   云顿月牙一样的眼睛含着笑,亥达一旁说道:“这个茶是清香的紧,与汝修公子的花影小画倒有相同韵味。”   汝修品了茶,眼凝着一方,说道:“茶如人生,花影似人影,闲来时取素纸铺于墙,即就疏影星月浓墨淡图,花叶萧疏也别有一番韵致,品茗亦是如此。”   亥达浓眉大眼,时常看向一旁的云顿,问道:“我们消暑与此处,该做甚的有趣事呢?”   祁旦缌:“听闻内地有‘花照’,花光灯影,宝鼎香浮,内地城民每逢神诞,各家便与临河抑或桥边一落,密悬一式之琉璃灯,夜临插烛与琉璃灯内,民或笙箫歌唱,或煮茗清谈,观者密麻如蚁集,好不热闹,不知汝修是否见过?”   “内地却有‘花照’一事,神诞抑或生辰时,常有布置,然后邀亲友同去参宴,设花照与中庭两侧,中设宝座,旁列瓶几,插花陈设,倒也颇有情趣。”汝修喝了茶,言道。   云顿很是高兴,“不如,我们也做这‘花照’来耍吧?祁旦缌哥哥邀一些你的好友,亥达也是,我们在此热闹一番如何?”   汝修道:“这半塘太过幽静,邀人来赏荷对诗也好。不如,我去山下城镇购置琉璃灯蜡烛,云顿与亥达便去邀人,祁旦缌去寺里请些师傅过来?”   “好啊!”云顿很欢乐的低着头。   祁旦缌思忖片刻,也点头应允。云顿便与亥达下山去了。汝修拾掇一番也便准备下山去,祁旦缌与汝修一道,“购置的东西太多,不便携带,我与你一同去吧。”   汝修顿了步子,抬眼看祁旦缌,本想说要让郝澹过来帮忙,倒没想过祁旦缌自己会同自己一同去,“也好。”   两人无言走在崎岖山路之上,时有沾了晨露的叶子打在身上,在衣襟上打湿一小片阴影。汝修不动神色的走在祁旦缌右侧,挡了伸出的枝梢,祁旦缌微微有觉察,笑了笑,道:“我也不是女子,扫些晨露倒也觉得清凉。”说完便又觉得似乎有些许不识好歹,又说道:“汝修处处照顾我,我倒不知如何对你了。”   汝修依然走在祁旦缌右侧,闻及祁旦缌的话,面上并无多余神色,清清淡淡的说道:“我对你好,你领着便是,也不必拘谨,这也是为了我自己,对你好我心里便舒服,只是顺了自己的心意而已。”   祁旦缌讪笑,不知该如何对答。转了话题:“前几日,你托郝澹送来的布匹,我留了些,其他便送与族里人了。你不必时常送东西给我,虽说我父母认了你为义子,只是这些生活中的琐碎事你也不必太过费心了。”   “即为义子,当真要为父母亲尽孝,即便是生活琐碎我又岂能置之不理?”汝修停下了步子对祁旦缌说:“还是,你本就不喜欢我如此与你的家人亲近?”   祁旦缌紧忙解释:“怎的会?我时常在寺内学经,不在家人身边,有你陪伴我当然放心,只怕是耽搁了你的事而已。”   “我一个被贬皇族,倒是清闲的很,没甚的事情可耽搁,平日里迎着阳光与清风放牧鞭羊,也是乐趣。”汝修道。   须臾,祁旦缌才道:“你我相识两年有余,你虽不似当初那般冷硬,心底到底是抵触这里的吧?虽然我并不知晓你经历过何种波折,只是希望你能安稳度过一生,人生来便是赤条条的,走时也是赤条条带不走任何东西,权利似乱花,渐欲迷人眼,何必那么执着。”   汝修勾起嘴唇露出一抹浅笑,伸手摸了祁旦缌的脸颊,祁旦缌快速的退了一步躲开,汝修并不以为意,收了手道:“我也想如你所说的这般,只是到底心中所想不能拥有,逼迫急了,难免会走极端;如若我喜欢的能为我所有,我珍爱的能拥入怀中,我又何必期期艾艾那些浮云也似的东西?只可惜,世间诸多事,并非按着你的意愿演绎,总要有人做点甚么才是。”   这番话说下来,祁旦缌并未全然听懂,可是也从汝修那幽深深情眼神之中看出些甚么,只是他不能点破,转了眼眸,祁旦缌说道:“你在这偏远的地方,还能做甚么?平静度过有何不好?”   汝修冷了眼神,抓了祁旦缌的肩膀,道:“你知晓甚么?”   祁旦缌被汝修捏的皱眉,“倒没知晓甚的,只是在你的府邸偶遇几次一些人,觉得似乎不简单罢了。”   汝修松了手道:“以后,这些事你不要看,也不要管,我做事自有我的打算。”   祁旦缌见汝修这般严肃,也不好多说,垂了眼默默的点头,便与前走了。   汝修想自己该是太凶了,跟上去揽了祁旦缌的肩膀,说道:“我只是不想你卷这些事情当中去,前些年你便因了我的事受那重伤,让我好不心疼愧疚,怎的还敢让事情重演?你可懂我?”   祁旦缌只觉得肩上的那只大掌散着温暖安全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衫熨帖着肌肤,有些不甚自在的挣扎一下,被汝修很强硬的按住了,祁旦缌放弃挣扎,说道:“我自是明白的,并不怨你。”   汝修松了口气,笑道:“如此便好。”   初起的朝阳散着清辉散落山林小径间,两个如玉少年并肩行走其间,一少年丰神英姿,一少年清丽绝俗,倒是一副轻妙美好的画卷。   购置好所需物件,几个人便匆匆赶了回来。   夏月楼有小园,园围篱笆,其中遍植菊花,绕屋有菜园小亩方,种植瓜果蔬菜,前有曲折小陌,绿林枝梢掩映,祁旦缌其人列数杆与楼前小陌两侧,置琉璃灯与其上,琉璃灯清透纯净,汝修绘花影小相与其上,或书写文字,灯内置蜡烛,烛光映照,便将琉璃灯上的花纹映出,更有趣味。   不远便是半塘,半塘内荷花正盛,一片繁华热闹,游鱼嬉戏,滕水而出灯影月光相互映照。邀来的友人自带酒菜,与月光对酌,微醺而饭。   林映牧嬉笑而至,“这水晶灯果真好看,不知是从哪里来的?”   云顿道:“是汝修哥哥在山下城镇置来的,上面的小画也是汝修哥哥绘上去的,好看吧?”   林映牧对汝修依旧不存善意,仰着小下巴斜睨了汝修那方一眼,“怎的会买到?咱们这偏僻小镇怎的会有那稀罕玩意儿?这琉璃灯莫不是从他自家拿出来的吧?果真是个富贵人家。”这话却不是赞扬,意在讥讽汝修奢华不悯清贫之人。   云顿撅了嘴巴,“林映牧,你知晓甚的,汝修哥哥时常为我们族里做善事,他是个很好的人。”   “伪善人也是不好做的,总要做点事掩饰一下才是。”林映牧不以为意。   云顿气红了脸,被祁旦缌牵了手拉在身侧捏了腮帮,“你跟映牧较真甚的,他本就对汝修有意见,你不好与他理论。”   林映牧没听见祁旦缌的话,也不在意,转着圈跑去别处玩了,巴桑寺有规矩,就只来了爱玩的林映牧,他嘴上虽是那么不屑,却兴致勃勃的跑来跑去耍,好不开心。其余人或歌或舞或讲经,或坐或卧,谈诗词论经文武艺,颇为热闹。   未几,天色渐晚,酒罢友人纷纷散去,林映牧不得已归寺。祁旦缌浴罢则凉鞋蕉扇倚窗而望,酒气尚未散尽,便见云顿粉裙翩然而至。   云顿也吃了些酒,庞儿酡红,分外姣美,祁旦缌不禁看痴。云顿依偎进祁旦缌的怀中,搂了他的脖子咯咯笑道:“祁旦缌哥哥怎的在我房内?”   祁旦缌抱了云顿纤细的腰肢,柔声道:“亥达醉酒睡觉,横在床上打呼,我便来你这里了。”   云顿笑起来:“亥达睡觉就是不老实,祁旦缌哥哥可不要被他踢下床去了。”   云顿面迎着月光,有清风斜入窗棂,拂起彼此的发丝,显得姑娘越发清丽可爱,祁旦缌收紧了手臂抱着云顿,云顿将头埋进祁旦缌的颈间,嗅了嗅他身上清香的气味,“祁旦缌哥哥真香!”便又咯咯的笑了起来,就像一只清灵活波的鸟儿,搅得祁旦缌心下不可平静。   祁旦缌虽醉了酒,脑中还是清醒的,尽管怀中的女孩是他心中所喜,此刻花前月下,满怀柔香,心思绮丽,也并无其他想法;而脖颈间忽有湿濡触感,灵巧俏皮,祁旦缌打了激灵。   推开了坏笑的姑娘,“云顿不好与哥哥玩笑,我现下也不清醒了,你早些歇着,我也休息去。”   走至门口,便被云顿从身后抱了腰,云顿抵着祁旦缌的后背喃喃道:“祁旦缌哥哥,云顿一人在这屋中睡觉有些怕的,祁旦缌哥哥留下来陪云顿可好?”   祁旦缌握了云顿的手,“云顿乖,你我尚未成亲,此事断不可行,被人知晓了可是坏了你的名声。”   云顿不松手,软软的撒娇,“不嘛不嘛,祁旦缌哥哥留下来陪我,此处又没有其他人,他们二人也睡着了,你就算陪我也没人知晓的,再说云顿迟早都是你的妻子,怎的这般顽固?”   纠缠多时,祁旦缌无奈,只能抱了云顿相拥躺与床上,祁旦缌点了点她的鼻子,“你可要好好睡觉,不要再惹事。”   云顿俏皮的吐了吐舌头,弯弯的眼睛尽是得逞后的喜悦之色。   未几,呼吸渐稳,少女清甜的气息喷薄在面上,祁旦缌转了身避了避,心中默念自警文,到底是心存杂念,就算是习了这多年的佛经,依旧摆不了□□之惑。   祁旦缌这方还在暗叹,云顿软软的身子便贴了上来,细细柔柔的吻落在脸颊上,祁旦缌一惊,睁开了双眼,暗光之中云顿那双晶亮的大眼闪烁着某种意味,祁旦缌半坐起身,道:“云顿,你安生睡觉,不然我便要回去了。”   ☆、花月   云顿委屈了小脸,腾起身子伏趴到祁旦缌的身上。   “祁旦缌哥哥,你莫不是不喜欢云顿了?为何总也避着云顿呢?”云顿搂了祁旦缌的脖子,将脸埋在他颈窝,娇软的轻声道,细细的鼻息喷在他的肌肤上。   祁旦缌禁不住脸色染上红色,手捧了姑娘的脸儿出来,但见少女也是满面羞红,色如霞晕,小嘴儿嘟着好不可爱,情动难遏,便合身抱了少女钻入被窝,翻身压上搂抱住,额触着额,鼻尖抵着鼻尖,戏道:“云顿你总爱拿这话激我,我与你是怎么的情感,你又怎会不知?今日这醉酒关头,你若是再诱我,可保不得我会做出甚的放肆事了。”   云顿捂了祁旦缌的眼,抬了脸嘴唇轻触,清甜的少女之气扑面,祁旦缌心下一动,情动心热便不可收拾……   最是花前月下好,风乱玉树琼枝摇,指腻软香翻红浪,却是初尝情滋味;帷帐轻摇,桌案上的红烛颤颤摇光,淌下一串红色的烛泪。   本是情好之事,却不知会是多少哀伤的始端,姻缘因果,自是天注定,悲欢合喜,也是命运捉弄,此番翻云作浪却不知换得来日几多的悲剧;也或许人间之事本就说不得是喜是悲,没有此番作为,自不会有下一番的故事。   门帘煽动,隐匿在暗影处的人影便现在淡漠的月光之中,俊美的容颜仿若浸了月光森冷疏离,眸底幽深不可测却并无波澜,好似暴风雨前的凝静。   这样的情景看在眼中是刺痛,却偏生要把这种痛看在眼中,刻在心上,待帷帐中人云雨歇后,陷入睡梦之中才走到床边,掀了帐子看床上那二人,伸手过去,掐住了那清丽绝艳的人儿,真恨不得用力掐死,看着狼藉零乱的衣衫,他眼底翻腾着滔天的怒浪,手颤抖着却终是下不去手,转手抚摸他的嫣红的庞儿,他这潮红的颜色儿却不是因他而得,虽是心痛难耐,仍是对他下不得狠手。   用情至深想便是如此了,他虽身居偏僻山隅,胸怀却在天下,未曾想到竟被这样一个人困住了心。有时他就会想,如此也倒罢了,情情爱爱而已,一个男子而已,总不会是他的归宿,然,看着那人越长大便越发耀眼,越是相处便越是难以收心,直至今日亲眼见到这番翻云弄雨的景象,他心底那股滔天一般似要将他淹没的怒气与嫉妒才清楚的告知了他,他此生怕是舍不得此人了,即便是个男子,即便是个佛家俗家弟子,即便是……他有一颗爱着他人的心。   转眼又看了男子身旁的女子一眼,冷冷的放下帐子转身而去,身影堙没在月光深处的阴影之中。   破晓,未几天大亮。   祁旦缌醒来,头痛欲裂,欲起身才看见身旁同寝之人,心下大惊,但见他与云顿二人衣衫凌乱,相拥而眠,彼此袒露相待,且有暧昧痕迹。   大惊之后便忆起昨日饮酒之后的荒唐事,后悔不已,却已是追悔莫及,起身穿了衣衫,整理妥当之后,又将沉睡的姑娘衣衫拾掇了一番,才出了阁楼,去另一大屋内看去,已然不见了汝修,就只有亥达一人横躺在床上睡觉,口中还在喃喃的说些甚么,祁旦缌将他身上的薄毯盖好,方走出了夏月楼。   风过林响,似细雨打叶,心旷神怡,祁旦缌沿着小径来到半塘,坐于塘边细想着昨日之事,心中欣喜是有,更多的却是慌乱,事到如今云顿已是他的人,他便不能辜负了她,从小他便是属意她的,他们二人又是青梅竹马的情谊,如今到了适婚的年岁,他需趁早将云顿娶回家,不能让她受了委屈,蒙了屈辱。   荷叶如盖,祁旦缌却想起来多年前与汝修相遇于此时的情景,那时自己也是酒吃多了,如今忆来却也是隐约记得他放肆的引着汝修去塘中嬉水,似乎还要下水取藕的,想是也做了些放肆的事,劳烦了他。   想到汝修,祁旦缌心中竟有说不出的难受,近些年祁旦缌也不是不明白他的心思,只是他却不能回应些甚么,男子与男子之间本就不和伦理,他又有云顿在身边,岂能见异思迁,做那薄幸之人。   如今,与云顿有了肌肤之亲,便更不能再做甚的想法了,肌肤之亲……忆起几年前的那夜,虽记忆朦胧,那掌心的灼热的温度却似烙在了心上,总让他心魂不宁。   塘中金鳞尾鱼欢乐游弋,无忧无虑,倒是自在。祁旦缌叹了一声,他与汝修之间,可说是有缘无分了。   又待了顷刻,才摆了衣衫拂袖离开了半塘,回了夏月楼,他与云顿总要有个交代。   一叶飘落,落于塘中水面之上,荡起点点涟漪微纹,一枚尾鱼浮到水面顶了顶叶子,便又摇着尾巴游开了。   人都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并无道理,总是天上月老儿牵的线,美满与否,也是躲不过。你说有缘无分,他说姻缘千里,指不定又是一段难解难分的孽缘。   这边祁旦缌正想早日与家人说了与云顿的亲事,殊不知那边已有人先他一步截了这段姻缘,至此生活便不得沉静。   神山,海国寺。   巴桑寺所有的僧人小沙弥都聚在海国寺,神树下是那位来自远方神都巴布白宫的第巴,众人俯首合掌恭敬的迎着那人。   乌黑的青丝如瀑直垂到腰下,内衬银灰长袍,黑亮锦缎的僧服滚着金亮的边,僧服上精致的绣着金色诡异的经文,眉骨高眼窝微深,深沉第巴手持着圆润玉石佛珠,缓慢的滚着,站在海国寺的最高座上望去,俯瞰着整座神山,以及山下的臣民。   狭长的眸子幽深如渊,遥望着远处某个方向,低沉的嗓音缓缓道:“那孩儿现在何处?”   静立身旁的巴桑寺住持师傅稽首道:“那孩儿现在门隅,如今已一十六岁,聪慧睿智,澄静缄默而彬彬儒雅,是个脾性很好的孩儿。”   第巴桑杰,淡淡的点头,并未再多加言语,眼中浮现出深邃的光芒。   ☆、草冠      祁旦缌在半塘遍寻不到汝修,半日后汝修身边亲近的侍卫郝澹前来告知他,说汝修已回了府邸,祁旦缌这才放下了心。   亥达、云顿与他三人在半塘又停了几日,避过了暑热才回了门隅。   几人在途中倒也自在,也不着急赶路,清风千里,漫野夏花,嬉闹欢乐很是热闹,云顿眉眼舒展,展现出青春女子开朗俏皮的美丽,祁旦缌看在眼中越发的喜欢。   云顿这次半塘之行很开心,一路上眉飞色舞的说着,唧唧咋咋的,祁旦缌与亥达也耐心宠溺的应和着,倒也不嫌弃他呱噪。   亥达就漫野花草,编了个花冠给云顿,云顿也有样学样折了柳枝编了草冠给祁旦缌和亥达一人一个,云顿到底是心灵手巧的姑娘,草冠倒也是精巧,云顿便又采了绿枝给汝修编了个,拿在手中反复看着,云顿在心底对汝修是敬畏的,总也不敢与他太过亲近,而他与祁旦缌哥哥的关系那般好,云顿也不好冷落了他。   亥达对“花照”宴友之后的事不大有印象,醉酒之后倒在床上便睡到了日上三竿,醒来时,云顿与祁旦缌正在半塘水中泛舟采莲,汝修也不见了踪影。   云顿娇羞的半倚在祁旦缌的怀中,软软糯糯的小样子看起来分外可爱,亥达站在塘边看了片刻,才招呼了他们。   祁旦缌那日重新返回夏月楼,见云顿正垂着头裹着被子发呆,祁旦缌脸上红了红,进了屋,关了门,走到床边将女孩连带着被子一起揽在了怀里,一手温柔的拍着她,柔情道:“云顿,昨日都是我糊涂了,冒犯了你……我、我这就回去向你提亲,你且放心,我会对你好,一生一世,白首不相离。你可还怪我?”   云顿舒服的窝在祁旦缌的怀中,闻言愣了愣,随即“噗”的笑开了,白玉般嫩白的手臂伸出被子,捏了祁旦缌的鼻子,笑眯眯的说道:“祁旦缌哥哥怎的这般害怕?云顿可还记得昨晚的事,是云顿想要哥哥了,哥哥怎的还向我认错?想来该是我对哥哥负责才是啊。”   祁旦缌被云顿这丫头调戏,有些别扭的抿了抿嘴,然后勾起唇笑了,眉眼之间具是绝代风情,祁旦缌也捏了云顿的鼻子,笑道:“你这丫头,怎的还与我玩笑?你不知今早我醒来时心中是怎的慌张,你到还有心思取笑与我!”   云顿俏皮的弯了眼睛笑,祁旦缌看了门旁一眼,道:“你赶快穿了衣服,亥达见了不好。”祁旦缌放开云顿,垂首背着她站到窗边凝望楼下,想到甚么,紧忙落了窗子,拉上了窗帘,挺直了腰背对着窗子,动也不动。   云顿不禁觉得好笑,祁旦缌哥哥有时竟也这般可爱。   三人一路嬉笑回了门隅,分道回了家,祁旦缌见了父母亲,想将他与云顿的事说与他们,而想到父母亲不甚欢喜他与云顿相好,便有些不好开口。   幼时,父母亲都是喜欢云顿的,云顿灵动可爱,嘴巴又甜,门隅族人都很喜欢她,可不知何时起父母亲对云顿却冷淡了,时常告诫祁旦缌不要与云顿走的太近,祁旦缌问为何,不得告之,他便也只能悻悻然应允,私下自是依然与云顿一起。   “多仁,这次与汝修一起去避暑,怎没一起回来?”父亲道。   祁旦缌坐于桌旁,回道:“汝修说家中有事要处理,便让郝澹告知了我,独自回家了,是为何事,我也并不知晓。”   父亲平日里带人宽厚热情,是个慈爱的人,此刻却冷了脸,放下手中正在用竹片编织的竹筐,转过脸看他:“如此说,便只有你与云顿两人相处?且是待了这些许日子?”不待祁旦缌解释,父亲便已然怒了脸色,霍然站起身,俯视着祁旦缌道:“多仁,父亲多次说与你,与云顿不要走得太近,你自小听话,如今倒是知道违逆父亲了!就算你不在意,这种事情传到族人耳中,又是何等的不堪,你让云顿在族中怎的见人?”   祁旦缌慌忙起身安抚父亲,“不只我与云顿,亥达也一同去了。我……父亲不要生气,祁旦缌自是会听父亲教诲,只是,祁旦缌不明白这是为何,我与云顿自小便相互喜欢,父亲那时不是还曾玩笑过我与云顿是自小接的姻缘,长大定是一对比翼鸟么?为何如今却是这般境况?父亲只是反对,却从不曾与祁旦缌说清楚缘由,让祁旦缌如何放弃云顿。”   祁旦缌说的也是急躁,“我与云顿情投意合,父母亲就算不允,祁旦缌也要娶了她。”   父亲第一次见祁旦缌这般态度,心中郁结愤怒,大吼一声:“放肆!这便是你对父亲的态度?你的婚事还由不得你做主!”   父子两人正在争论,祁旦缌母亲已将饭菜布好,说道:“先吃饭,等汝修回来,这事多半已定了。”   祁旦缌不明母亲此话是何意,但也不好与父亲僵着,便坐回了桌前,拿了筷子吃饭。   不消片刻,汝修便进了屋子,手中拎了红锦带,锦带上结着一簇喜花。见了祁旦缌正坐与屋中,眼神一闪,对祁旦缌父母亲言道:“这庄亲事那家已应允了孩儿,不日便可办婚宴,父亲母亲但可放下心了。”   祁旦缌疑惑:“甚么亲事?汝修要成亲了么?”   汝修笑着在祁旦缌身旁坐下,偏头看过他说道:“父亲说我们家与别家自小定下亲事的,我作为自家孩儿,遵约定成亲也是常理。”   祁旦缌不明所以,汝修淡笑,眸底闪过一丝恶意的笑,佯装讶异的道:“祁旦缌难道不知我们多仁家与云顿妹妹家是定过亲的?父亲打算让我与云顿成亲,”说道此处,汝修为难的看了祁旦缌一眼,“虽知晓你与云顿妹妹有情谊,只是……父亲这些年对我颇为照料,我也是个懂的恩情的人。”   “甚么?!”祁旦缌拍案而起,汝修言至此,祁旦缌自然已懂了其中含义,不可置信的看了父亲一眼,又转过身看汝修,“汝修,你从未曾说过你对云顿有意,为何突然如此?即便是为了报恩,你们之间并无感情,此番作为有何意义?”   汝修见祁旦缌这般失态,笑了笑站起身与他平视,轻言道:“倒不是毫无意义,”抬了手想要触碰祁旦缌的脸,又停在半寸之处,须臾,又垂了下去,道:“有人欢喜有人愁,世间之事不能周全所有人,总归是称了父亲的心意,我要的便是如此。”汝修看着祁旦缌的眼神逐渐幽深,有深邃的光在闪,浓浓翻腾的是不可言明愤怒与嫉妒。   祁旦缌心惊的退了一步,再看父母亲都是一副冷淡的样子,心凉若触寒冰,夺门而出,跑去了云顿家中。   进了大院,院中摆放的是一箱箱的聘礼,箱上捆着锦缎红绸,很是喜庆,祁旦缌疾步走进屋内,但见云顿抽咽的坐在小凳上,紧紧的抓着祁旦缌在她及笄时送与她的缎带,身旁地上扔着云顿为汝修编织的草冠。   云顿的父母亲也在屋内,倒不似云顿那般哀愁伤心,只是无奈的劝慰着她。见祁旦缌进来脸色变了变,说道:“祁旦缌你怎的来了?唉……此事是你父亲做的主,我们也无奈,他让他的义子来去我们女儿,我们本就不应允,只是你是莲花圣祖转世,我们族人都知晓,又岂敢放肆将女儿嫁与你,岂不是玷污了圣祖的魂灵?”   云顿见了祁旦缌,呜呜哭着扑进了祁旦缌的怀中,喊着:“我不要嫁给别人,我只要祁旦缌哥哥。”   祁旦缌也红了眼眶,抱紧了云顿,全然不顾此刻他们在长辈面前,不该如此行为,云顿的母亲不悦道:“云顿,早与你说过不能在祁旦缌面前放肆,你放手!”   祁旦缌反抱紧了云顿,看向云顿父母道:“叔伯,婶娘,我与云顿是自小的情谊,怎能因一个不甚明了的传言就断了我与她的姻缘路?我便是我自己,怎会是莲花圣祖?如若我是莲花圣祖,我便已断了情根,怎还会喜欢上云顿?”   云顿父母想也是,只是已收下了汝修的聘礼,不好再退回去,且多仁家并不愿云顿嫁给祁旦缌,汝修虽是被贬贵族,身份还是在那儿的,相比祁旦缌而言也是差不了的,如此比较一番,云顿父母为了云顿将来更愿将云顿嫁给汝修。   云顿父母与祁旦缌父母的态度已然不可变,祁旦缌心中戚戚然,却无从下手,不知所措。   最后,云顿牵着祁旦缌冲出了家门,门外的天空依旧辽阔,远处隐约可见的雪山依旧晶莹洁净,山下的河水清零透彻,鹿儿的眼眸倒影着人影,马儿的青蹄溅起苍劲的汗水,而少年与少女的心思却不再如当初那般单纯愉悦。   ☆、惩戒   人不寐,寂静兰香绕素颜,独缱绻。   祁旦缌独坐于窗前,清风斜吹入窗,带走了些许暑热,内心里却依旧是烦闷。   那日与云顿跑出去之后,两人漫无目的的在草原上奔跑,之后便钻进了那片密林,来到那温泉之处,夏日的温泉热气蒸腾,好似一个大蒸笼憋闷的难受,他们二人相偎相依坐在一片儿草地上,云顿抽抽噎噎的哭泣,祁旦缌则是揽着她无声的拍着,眼神看着远处泉中的那块巨石,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久之后,直到日头西沉,祁旦缌才携着云顿回了家中,与此事,祁旦缌并不知该如何做,他是家里独子,即便与云顿有很深的情谊也是不会抛下家人离家出走,再者说,他想给云顿一个正式的名分,怎能日后让族人说她闲话?   一番思索之后,祁旦缌便决意去找汝修,如若说服了汝修不再迎娶云顿,那么此事便是解决了一半。   披了一件薄袍子,祁旦缌便乘着月色寻着去往汝修府邸的路去了,这条路祁旦缌是知晓的,并不难走,只是自从前年之后,他便极少去汝修府中了,印象中的那座府邸富丽堂皇,府里的人神色或淡漠,或匆促,他便显得极其闲适,在他府中也不甚舒服。   远远地便看见那棕红色的大门前两旁挂着的大红灯笼,让有些冷意的大门多了些许喜庆的暖意,祁旦缌心中一痛,隐隐有些不适。他与汝修之间……如今他却要请他成全自己与云顿,实在有些不忍,只是云顿已然是他的人了,为了她即便是做这种伤害别人的事,他也只能自私的做了。   走到门口时,恰逢郝澹开门,祁旦缌对他笑了笑,郝澹开了门侧身请他进门,道:“我家主子已经在等您了,请随我走。”   祁旦缌愣了愣,随即便跟在郝澹的身后走向府内,那时这座府邸,府中的这些奴仆侍卫恍若是在瞬间出现在眼前的,眼前带领着他的这位黑衣侍卫郝澹也是其中之一,而祁旦缌看来,他便是汝修的心腹。   他从不敢去想汝修究竟是要做些甚么,他的身份使他不敢有任何僭越之举,而汝修竟认了他的父亲为义父,他不知所措,却隐隐的能够猜想到他的意图,也只能无奈的接受他慢慢的融入自己的生活,,而如今他却已经让他有些绝望了。   郝澹将他带到一个房前便躬身退了下去,祁旦缌抬脸看了看眼前这扇大门,细细的看着门上雕刻着的图纹,许久才伸出手推开,大门沉重的发出“吱呀”的声音,在这静寂的夜里倒显得格外亮。   祁旦缌走进去,见屋内摆设似曾相识,细细辨来竟是与延寿堂的格局是一样的,祁旦缌不知为何心中有些异样,左右看去,屋内的装饰摆设相对延寿堂自然是要好上许多,水墨画,碧色墙纸,竟还设了几个“花照”琉璃灯,只是琉璃罩内并不是烛火,却是晶莹的翻着荧光的夜明珠。   祁旦缌踱步走向西堂,迎面扑来了清凉之气,褪去了他身上的燥气,掀了珠帘进了西堂,但见汝修端坐在桌案前,执笔抒写,并未抬眼看进来的祁旦缌。   祁旦缌走近了,在他身旁站定,许久才说道:“如何你才会放弃与云顿的这次婚事?我……与云顿已有肌肤之亲。”祁旦缌咬了咬牙,有些难以启齿。   汝修停了笔,毛笔一顿,狠狠的点在宣纸上,留下一滩墨迹,额前的碎发挡住了他的眉眼,看不真切他的神色,只见他嘴角抿的更紧了些,室内陷进令人不安的寂静,似是想了许久,才听汝修缓缓说道:“你为何非要逼我?为何……要将这种话亲口说与我听?”   只见汝修倏然站了起来,猛的逼近祁旦缌,祁旦缌惊的退了几步,被汝修狠狠的抓住了肩膀,手指间的力道极大,狠戾的似要嵌进他的肉里;祁旦缌皱了眉,肩膀颤了颤抓住了汝修的衣袖,想要挣脱,却被他紧紧的束缚,动不得半分。   “我也不想,只是别无他法,你我之间的事,我并不想云顿也卷进来。”祁旦缌正视着他道。   汝修冷笑了一声:“她从来都在我们之间,如若得不到你,我们就这般彼此三人相互折磨吧。”   “你竟是如此想?”祁旦缌见汝修这般冷酷的样子,心底发凉。   “即便我不娶她,你与她也是不成,这桩婚事并不是我在阻挠,你也见你父亲的态度,虽是不知为何,你与云顿之间却是不大可能了。”汝修稳了稳情绪,放开了祁旦缌的肩膀。   重新坐了回去,拿起笔架上的笔继续在宣纸上挥墨,垂眼看着桌案淡淡道:“你今夜来找我可还有其他事?”   祁旦缌蹙眉思索片刻,沉沉的言道:“如若果真不行,我便只能带着云顿离开这里,我断不能负她。”   “就只因她已是你的人?”汝修氤氲了满身冷然之气,压抑了怒气道。   祁旦缌默然不语,既然无话可说,他转身便要离开。   身后有细碎声响,不待祁旦缌转过身来便倏尔落入一个宽厚的胸膛内,一双铁臂横在胸前紧紧的抱着他,祁旦缌心底一慌,便扭着那冷硬的臂膀要挣脱,神色遽然变得紧张,“汝修这是在作甚么?快些松开我!”   汝修死死地抱着他,让他的背紧贴着自己的胸膛。汝修年长祁旦缌三岁,体格确是高大健壮,汝修伏低了头,嘴唇偎着祁旦缌的耳朵,轻吐道:“如若,你成了我的人,也会这般坚决的要我负责么?是否我就可以与你相守一生?”   汝修的话带着团团热气喷在耳朵上,祁旦缌心惊而慌乱,汝修灼热的胸膛透过薄薄的几层布料熨烫着他背上的肌肤,他便扭身挣扎的更厉害了些。   却被汝修一只手便按在了怀中,汝修将他半抱着拖进了内室,甩手便扔在了那张大床之上,自己覆了上去。   祁旦缌被摔的有些头晕,却很快的清醒过来便要起身,被汝修更快的按住了双手,伏低了身子,看着祁旦缌说道:“我要抱你。”   祁旦缌瞠目,“你我都是男子,怎能做这种事?汝修你不可再如此执迷下去,你放我走……”   汝修低头堵住了祁旦缌的嘴,唇舌纠缠间说道:“不……你是我的……”   祁旦缌偏过头躲避着汝修的亲吻,汝修面色虽冷,并不暴虐,另一手强势的捏了他的下巴,对着那张让他心魂荡漾的脸亲了下去,强迫的勾缠着他的唇舌。   祁旦缌依旧很强烈的抗拒着,汝修按着他撕扯着他身上的衣物,本就是夏夜,三两下便剥掉了他的衣衫;浑身赤果的祁旦缌又窘又怒,满面霞红,汝修衣物尚完好,只在相互纠缠间,松了腰带,苍劲结实的胸膛便露在眼前,祁旦缌惊怕极了,手脚并用的捶打着汝修,奈何汝修身姿强壮,体魄凶悍,习武之人力气也是极大,他丝毫躲避不得汝修的侵犯。   身子突然被一只手握住,祁旦缌颤了一下,那只掌心带着薄薄茧子的手便揉弄起来,使得祁旦缌的心魂都为之颤动,眼中泛起莹亮的水光;汝修见他楚楚动人的样子,心中也是情动,又见那双泪水盈眶的眼睛,心知他是极不愿意的,而汝修却是不愿再继续等下去。   汝修温柔的亲吻着身下人儿的眼睛、他的脸、他的唇,褪去了衣衫,与他肌肤相亲,彼此缠绵厮磨。   对于那夜与云顿的欢好,祁旦缌醉酒记忆并不真切,如此舒服到令人羞耻的感觉他不曾有过,可是也是明了男子之间这种事情,难免怪异;他也不知男子之间这种事情到底如何做,迷茫而又惊恐。   汝修之与他,亲昵有之情爱不足,他从未将与汝修之间的情谊当做是这种,而今汝修竟要同他做这种事,他却无力反抗。   汝修侧脸贴着祁旦缌的白皙的胸膛,握着人儿的稚嫩反复揉捏,只见身下的人儿神情难耐,一手紧紧的攥住汝修的肩膀,浑身颤了一阵,才歇了下来,此时的他这般诱人,迷离着眼睛,粗喘着呼吸,凌乱的青丝,殷红的脸颊,都是那般致命的吸引着汝修。   一把掀了红被,便盖住了两人,幔帐飘扬,盈了一室凝香,奢靡衾帐。   ☆、今夕   窗含翠影重重,厮缠织锦玫红。   祁旦缌眼前似有层层的云雾环绕,身子便飘荡在云端,汗涔涔的被人抱在了怀中,撞在结实的胸膛上,祁旦缌渐渐看清了眼前的人,难以言喻的羞耻感袭上心头,祁旦缌咬紧了牙关,伸手拍在了这人肩上,喊道:“你休要侮辱我?为何要这般对我,你我且不说是男子,我父亲是你义父,你便是我的兄长,怎能做这等羞耻之事……”   汝修见祁旦缌急火上脸,倒有几分可爱,心中欣喜,便放松了手上力道,却被祁旦缌不客气的打了肩膀,肩上肌肤红了一片,竟显出一只红色的掌印,汝修看了身下的人儿,他的力气倒也不小。   汝修身在上方,伏到祁旦缌耳边,柔声戏道:“你即觉得这事羞耻,怎的还这般情动?”汝修将放在他下面的手拿了出来,放于他眼前给他看,“你倒说说这些是甚么?”   祁旦缌见那修长的手指间尽是他情动之物,脸色愤然爆红,狠狠道:“你这般戏弄我,我是男子又怎会无动于衷?”   汝修听罢,轻笑了一声,竟是这般愉悦,俊美的脸上尽是宠溺,少了方才压他上床的那般阴沉狠戾,只听他戏道:“既然,与男子亲近你也能情动,你就别在抗拒了,”顿了顿,定眼看着祁旦缌,神色肃然道:“我并不是非要你与我鱼水之欢,只是你竟抱了与云顿成亲之心,我便不能再任你闹下去。”   话罢,汝修欺身上去,手滑下去再次揉了那柔软细腻处,待祁旦缌再次急促喘息着释放之后,才将自己也握了一起,祁旦缌被那灼热烫的浑身一颤,手无力的推拒着汝修的胸膛,浑身瘫软使不上力气,被捏到脆弱处,低吟了一声:“啊!不可……”   汝修容不得他在说半个不字,低头含住了他的唇,舌强硬的探了进去,置身到他两腿之间,握着俩人的手便肆意的摩擦起来。   异样的肌肤相亲,祁旦缌觉得那人粗壮坚硬的顶着自己,毫不留情的磨砺着自己的柔软,好似感觉到那上面爆出的筋脉,一股黏稠的灼烫喷洒在他小腹上,他便也随着那样的节奏瘫软了下来。   汝修顺手揩了些,手指探索的伸到那柔嫩的情窟,身下人儿倏尔睁开眼,挣扎了几下:“你这是在做甚么?”有些不可置信的瞠目。   汝修不容他反抗,强势的一指便伸进了那情窟之内,祁旦缌惊叫了一声,难耐羞辱般闭了眼,咬住了嘴唇,“那处怎能用来做这种下作的事……”   “我要抱你,自是顾不得那些,再者说,这种事倒不至于十分难受。”汝修只觉得手指被温热紧紧的吸附,吻了祁旦缌的脸,难耐说道:“你且放松些,不然可要伤到你了。”   祁旦缌咬着唇依旧紧绷着身子,真开眼便见与自己气息相闻的男子,平日里冷淡的眼底尽是滚烫的炽热与翻腾的情-欲,心下一惊便扭动了身子,汝修一声低沉的粗喘,手下便动了起来。   汝修压制着祁旦缌的抗拒,又探进了一指,那柔软出慢慢的松软下来,汝修的喘息愈发急促,看着祁旦缌的眼底更是一团浴火,似要燃烧起来,那手指似碰到某处,祁旦缌身子一阵紧缩的颤抖,汝修暗哑着嗓音轻笑,便专找那处攻击,不消片刻祁旦缌便□□着软了身子。   汝修单手抱紧了身下人儿的腰,吻着他的唇舌,纠缠间言道:“我要来了。”身下那孽根便试着滑进了那情窟之内,祁旦缌遽然紧绷身子,依旧不能承受那粗壮,痛呼了一声,汝修丝毫不退缩,强势的将自己送到了深处,待花窟适应之后,便轻轻的晃动起来,动作越发的激烈,身下的人儿喘息低吟,绕在身上人腰上的腿紧紧的盘着,似怕自己坠入这万丈深渊……   窗外有雨而下,雍容的夏花托着繁重的朵儿,凋零了满地的残香。   次日,晴日当空。   祁旦缌醒来时,没看见汝修,只有满屋金色的光,凉凉的褪却了夏日的暑热。   祁旦缌动了动身子,身下那羞耻处撕裂般一阵疼痛,脑中忽尔想到昨夜两人抱在一起时那情景,眼前似还有那精壮的胸膛渗着细密的汗珠,身下被猛烈的侵犯,阵阵愉悦的颤抖将他一次次带到云端。   祁旦缌皱着眉,脑中思绪混乱,不曾想过事情竟到如今这般境地。床上衣被整洁,身下那处也是清凉,已被上了膏药,祁旦缌脸红了红,心中实在烦乱,说不清是何种心思,对汝修颇为怨恨和埋怨。   祁旦缌下床走了几步便觉得腰酸腿软,那处也难受的紧,揉了揉腰,待好受了些便开了门,门口守个样貌清秀的婢女,端了个木盆,见祁旦缌出来,躬身问道:“奴婢伺候公子洗漱。”   祁旦缌脸色苍白,自来性子温和的他也并未给那婢女好脸色,“不劳烦姑娘了,”越过她走了几步,又说道:“你家公子现在何处?”   此时,郝澹不知从何处突然出现,俯首对祁旦缌言道:“公子已外出办事,今日不在府中,祁旦缌公子有事吩咐奴才便是。”   祁旦缌松了口气,心中却似有空落落之感,目光在院中转了圈,不很自在的说道:“可否帮我准备一辆马车?”   郝澹道:“已帮公子准备好,侯在大门外。”   祁旦缌坐着马车刚回到家中,便见家中来了些生人,看那装扮也是外地人。   祁旦缌父母亲的脸色不太好,那些人不敢露出不耐神色,见祁旦缌进门紧忙挥了挥手招了他过来,对人说道:“这便是祁旦缌。”   来人有四五个,神色肃穆,打量祁旦缌的眼神带着审视与探究,见祁旦缌脸色苍白无血色,遂道:“公子身子似乎不太好。”   祁旦缌父亲一道凛冽的眼神看向祁旦缌,有责备之意,随即和颜对人道:“昨日出去与友人相约游玩,可能是太过疲累,别看身形纤瘦,身体却一向结实,平日里也不生个小病。”   祁旦缌从进屋起,便默默的看着来人,来人都是灰黑色长袍加身,袍上印着佛文暗花,头戴一顶高帽,神色冷酷而淡漠,祁旦缌摸不清来人是何意,可心中却不甚安生,总觉得有何事要发生。   不待片刻,祁旦缌便被来人带走了,说是要带他见甚么人,既然父亲准许,祁旦缌身子虽是不适,还是顺了父亲的意去了。   坐在马车上,颠簸的行路,掀了帘子看去竟是去神山的路,难道是要去巴桑寺?   却没曾想到,会是海国寺。   寺里那颗高耸入天神树依旧挺直着腰杆,飘扬着众生的信仰。   穿过了前殿熙熙攘攘来山上上香祈福的香客,祁旦缌直接走到幽静的后院,进了名为拓陀殿的殿堂,只见一人背着手站在窗边,只看见半边露在光影之中的脸,剑眉狭眸,不惑之年,青丝垂至腰间,姿容不凡,却是一个气质冷淡严肃的男子,祁旦缌从未见过此人,离他几尺开外,他便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的那种疏离不可亲近的霸气。   其他人纷纷退出门去,只留了祁旦缌,他恍若隔着窗子在看着甚么,眼神游移,许久之后,才好似觉察到祁旦缌的存在,轻轻的偏了身子看过祁旦缌,他的容貌便尽显在眼前,玄黑锦袍滚金边,素净单调而华丽,细细看去,还能看见暗绣的如流水一般诡异的文字,竟也是经文。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卷就快写完了 动力是越来越少 才知道这样坚持下去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开坑的时候兴致勃勃 由两天一更渐渐变成三天一更甚至四天一更,再到现在五天一更 实在不是我有惰性 而是没有人催赶没有人支持 就不知道这么写下去是不是对的 或者这个故事本身就存在某方面的问题 这些我自己有自己的想法,所有本身存在的问题有时候就很难发现。 我想,如果有人在看这文的话,可否冒个泡,让我知道有人在看,我才会有那个洞里继续写下去,人的心情真的可以影响到写文的灵感。就比如我的上一篇文,也有这样的时候,不过后来看到真的有童鞋提出自己的看法,我便欣然的按着他的看法修改了整篇文的大纲,甚至男一号都换了,我并不是说想迎合某些人,只是想知道大家是怎么想的,后来那篇文章完结下来,虽有不足的地方,我基本还是满意。 所以,请路过的亲们留下你的脚印吧,不需要非得收了这篇文,说说您的看法都可以的。   ☆、随安   男子深沉的看着祁旦缌,审视了一番,许久复又看向了窗外,祁旦缌只觉得有些压抑,也不知该做甚么,只能静立一旁,偏过头看向那扇窗外,正好看见浮雕窗子外,神树顶着墨绿巨冠耸立在众禅院之上,它守在海国寺百年好似也沾染了禅院的佛意,静观人间悲喜。   祁旦缌身上还是不适,忽尔想到昨夜与汝修缠绵纠缠的情景,还有身体骤然被撑裂开的刹那,祁旦缌脸色变得绯红,从心底却还是排斥甚至厌恶的,然他却不能忘怀那种愉悦顶端的感觉。   “在想甚么?”男子突然开口问道。   祁旦缌回神,便见他俊朗的脸正看着自己,一双浓眉下的眸子黑而幽亮正静静的望着这边,祁旦缌赧然,有些不甚自在的说道:“没甚么,不知公子找我来是为何事?”   那男子挑了挑眉,“你竟不知晓?”   祁旦缌确实不知是有甚么事,那男子缓缓走到他身旁,淡笑道:“我是藏都巴布白宫的第巴理事,我叫桑杰。”   看祁旦缌吃惊的瞪眼睛,他好似心情不错,继续说道:“我远道而来,便是为了将你接回去。”   闻言,祁旦缌皱了眉,“为何接我去藏都?”   桑杰用长辈的神色看着祁旦缌,缓缓道:“你是第六世活佛,是佛国的王。”   简单平静的几句话,祁旦缌却震惊的无法言喻,只觉得这人的话好似天方夜谭一般,桑杰也并不急于让他接受这个事实,眼神沉静无波的看着眼前清颜绝丽的少年瞪着眼睛的样子。   许久之后,祁旦缌才平静了狂澜波涛般的内心,脸色并不好看,可是他却对此人的话信了几分,因了从小自己与同龄孩子的不同,因了他自小便在巴桑寺秘密学习佛经,因了父亲不应允他与云顿的亲事,也因为这人看着并不似在戏弄他。   即便相信,他又怎能认命的接受?只是他从来顺应天命,从不懂的忤逆,在云顿这件事上是他第一次忤逆父亲,而这般他无法承受的荣耀,他又该如何逃脱?   桑杰收拢了宽大的衣袖,玄黑锦袍上暗绣的经文便泛着银灰的光泽,清俊的脸上线条柔和,在窗边有金色的光洒在他半边脸上,无端生出几分疏淡的冷意。他看着仅有而立之年,却高居第巴之职,也不知承担了怎样的沉重。   “那我该怎么做?”祁旦缌沉了嗓音说道。   桑杰看着少年在如此短的时间便接受了这件事,心中也是欣赏,言道:“你且先回家去,备好了去藏都的衣物,几日后我们便启程。”   “这么急?”   “急?”桑杰抬眸看过来,“你已在家中自在生活了十几年,如今才将你接回去,已有人不满,难道你还想再待几年?”   他的声音透着冷冷的磁性,偏生面上带着和善的微笑,祁旦缌拿不准此人的心思,可心知他并不能按着自己的意愿做事,只能垂了眉眼,静默无声。   之后,祁旦缌便被人送了回去,回到家中父母亲并未问他有何事,母亲更是默默为他备好了衣物,还裹了吃食在包袱里;祁旦缌看着母亲静默的为他备着东西,心中倏尔憋闷,有股酸涩蔓延至眼眶。   想起云顿祁旦缌出了门,找到云顿,云顿也正是满面愁色,祁旦缌犹豫再三才开了口,“云顿……我如今也是身不由己,即将远去,不能再娶你;是我负了你,你怎样怪我都好,千万不可想不开。”   云顿也似早就料到如此,大眼之中盈满泪光,扑到祁旦缌的怀中哽咽哭泣,泪水打湿了祁旦缌胸前的衣裳,也只是哭,并不说责备祁旦缌的话;只待到哭罢,才说道:“我知道,我知道;祁旦缌哥哥是个情深意重之人,并非负我,你身上背负的,是整个佛国,我又岂能自私的的将你留在我一人身边?”   祁旦缌不知云顿是如何知晓的,只觉得心里更加的难受,抱紧了云顿直说:“怪我,怪我。”   云顿强露出个微笑,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仰面看着祁旦缌说道:“祁旦缌哥哥你尽管去吧,我会守着我们的情谊,即便等待无望,我也会等下去。”   祁旦缌心中感动却不能耽误了云顿的终身,而让她嫁与他人的话,却也是说不出口,他终也还是个平凡自私的人,不能亲手将自己心爱之人推到他人怀中。   尽管不舍,祁旦缌与云顿还是在父母的催促之下分开,松开相拥的怀抱,彼此指尖渐渐分离,那温度也在这微凉的夏夜里消散的无踪迹可寻。期待再次的重逢,然而,此次分离,竟是终身再不得相见,他们谁也不曾料想,两人青葱美好的爱恋,竟结束在这静寂的夏夜里。   祁旦缌在回家中的路上,神色有些恍惚,就像此刻的天色竟倏尔暗沉下来,遮住了漫天繁星,厚重的云彩沉沉的压了下来,好似预示着接下来的一番风波。   隆隆雷声闷响,祁旦缌才回了神,抬眼便看见郝澹那灰黑色料峭的身影矗立在他们门口,好似一尊僵硬的石像,冷冰冰的。   待祁旦缌走近时,郝澹看着祁旦缌冷冷的言道:“公子,奴才得罪了。”   郝澹此人本就木讷冰冷,而今说这话的语气一如平时,那其中更深的肃杀寒意祁旦缌并没能听得出来,闻言只是愣了一下,才扯了个极淡的的微笑道:“郝澹这话是为何?”   郝澹并未回答他的话,闪瞬间便移到了祁旦缌身前,手起手落,祁旦缌只觉得脖颈见骤然一痛,眼前一黑便陷入了昏睡之中。   郝澹将祁旦缌扛在了肩上,一路颠簸着,祁旦缌被颠的厉害,没过多久便晕乎乎醒了过来,脑袋朝下靠着郝澹的坚硬的背,腹部磕在他肩膀上极是难受;他却并未吭声,暗暗的忍了下来。   “公子醒了?”郝澹脚下步子并未停下,声音从前方低沉的传来。   祁旦缌心中一惊,没想到这样也被发现,只能说道:“郝澹,你可否将我放下,这样我实在难受。”   只听得郝澹冰冷的声音道:“我家主子要带你回京。”   “回京?”祁旦缌今早便没见到汝修,现在听这话,心中也是疑惑。   “只是,祁旦缌公子的出现已扰乱了主子的心思,奴才作为主子的属下并不想看见主子为其他的事烦心,主子有更大的事要做,但凡一切影响主子的人和事,都不该存在。”郝澹的声音更冷。   祁旦缌也从没听过他说这么长的话,而这话的意思竟是要让他消失?祁旦缌不敢相信。   又听郝澹说道:“奴才不会杀了公子,只要公子不再出现的主子面前即可。”   祁旦缌才松了口气,又听他说道:“如公子反抗,奴才也只能做得彻底一些。”   祁旦缌明白话中的意思,并未再多言说甚么。   郝澹背着祁旦缌奔了一夜,祁旦缌实在受不了,待到进了一片密林,郝澹才将他放了下来,祁旦缌一直被蒙着眼睛,此时掀了蒙眼睛的黑布,见天色竟已微微亮了。   此时的天空静谧的泛着幽蓝的光,像一片沉寂的深海,深不可测。   郝澹去给祁旦缌寻水,祁旦缌靠在一颗大树上休息,听得一侧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准头望去只见一只闪亮的光头露了出来。   “祁旦缌?!”那只光头惊讶的喊道。   祁旦缌没想到竟是林映牧,“映牧,你怎会这个时辰出现在此处?”   林映牧讪笑了一下,摸了摸光溜溜的脑袋,说道:“前几日,我捡了一个人,可是昨天晚上不见了,我出来找找看。你怎么会也在此处?”   祁旦缌心中一动,这里竟是距离神山不远的山脚下,猛的站起来拉起林映牧便狂奔起来,对还不知是何状况的林映牧说道:“我被人挟持到这里,我们赶快离开。”   林映牧一听也来了尽头,拉着祁旦缌便闷头冲了起来,远远地跑了很久,累的不行,才慢了脚步歇息;祁旦缌心想,郝澹只怕是觉得自己不会跑掉,才敢放自己一人在那里的吧?   然而,既然他敢让他一人留在那里,又怎会没想到他会逃跑?   远处暗沉沉的密林里慢慢的显出一个阴森的身影,郝澹的脸色依旧冷冰冰的毫无表情,祁旦缌虽想过并不容易逃脱,却没想到他这么快便追了上来,且脸色不变,气息不乱,猛然想到他背着自己一夜便从门隅跑到了神山,而他们就算赶马车也要近一天时间,才知晓郝澹这人完全是深不可测的。   汝修身边的人,竟个个如此厉害?祁旦缌倒还是小看了他。   林映牧见郝澹,倏尔起身,“大冰脸的跟班怎么在这儿?”歪着脑袋想了想问道:“难道是他挟持你?”   而郝澹显然已没了耐性,转眼间便到了眼前,将林映牧一脚踢飞了出去,密林中忽尔又出现一个黑影,堪堪接住了林映牧下落的身子。   那人衣衫褴褛,头发凌乱遮住了脸,并看不清容颜,只是那双眼睛犀利的看了过来,郝澹接到那人的锐利的眼神,心知这人并不好惹,抬手打晕了祁旦缌扛在肩上,脚下使力一跃跳上树枝,远去。   而突然出现的人,只抱着受了轻伤的林映牧,在他宽厚的怀中更显得小小的一团,林映牧手脚扑棱着叫道:“坏人!别跑!给我站住!呃?你甚么时候出现的?”   男子并不说道,只是沉沉的望着他,然后起身,松手,林映牧便“噗通”一声落在了地上,哀叫了几声后他才爬了起来,埋怨了几句,才想起祁旦缌,要去追时已然看不见他的身影了,林映牧气的原地跳了几下,好一顿数落惹人讨厌的汝修。   那人也并不觉得他呱噪,只静静的站在一旁听他讲话,林映牧撒完气之后,才捂着嘴凑到那人身边,笑道:“我早就在祁旦缌身上放了‘香’,就是你给我的那种‘香’,你不是说哪种虫子能寻着香味找到香源处吗?咱们试试看如何?”   林映牧兴致勃勃,那人却森冷冷的用怪异暗哑的嗓音问道:“你把‘香’放在那人身上了?”   林映牧很自豪,仰着小下巴道:“是啊,我是不是很聪明。”   男子的脸上布满脏污疤痕,并看不清脸色,然而眼神却变了又变,最终也没再说甚么。   ☆、风云   花开生两面,人生佛魔间。   祁旦缌昏昏沉沉的,一直都没清醒过来,只有几次意识稍有恢复,只隐约觉得眼前似有人影晃动,耳边有人谈话却也听不真切,身子好似被人歇了力气般酥软无力,须臾,鼻尖传来一股香气,脑中一沉便又昏睡了过去。   不知昏睡了多长时间,脸上骤然一凉,祁旦缌咳了几声醒了过去,脸上胸前的衣衫上一片湿漉,下巴倏尔被人粗鲁的捏住,他被迫抬起脸。   “呦?大哥,这小子白白净净的,长得倒真是不错,可惜了竟是个男人。”捏了祁旦缌下巴的人说道,手指还在他脸上摸了摸。   祁旦缌只觉得心中厌恶,皱了眉偏过头躲了去,那男人嗤了一声:“还真是有几分脾性,”说着一巴掌便扇了过去,力气之大,祁旦缌多日颠簸昏沉,眼前竟一阵黑晕,险些昏了过去。   后颈衣服被人野蛮的揪了起来,祁旦缌晃了几下站起身,手抚了抚眉角才真正清醒过来;只见几个邪气之人围着自己,眉眼之间尽是匪气,衣着并不似平常百姓,那凶煞邪恶的样子倒像是山野土匪,揪着自己的人长着一脸络腮胡子,看不清满目,眼角处那道刀疤却是格外显眼。   此时,天已大黑,山林中幽幽的传来野兽虫鸣的声响,他们一伙儿人点了几堆火围着,他便在最亮处被人揪着衣服围观着。   环顾四周,并未见到郝澹,祁旦缌不禁寒心,难道郝澹竟将他卖给了这帮匪贼?再看这一帮人肩扛刀枪,体魄彪悍,他要怎样才能逃脱?   “在想甚么?”满脸胡子的男子两根手指捏着他,将他的脸转向自己,说道:“你叫甚么名字?为何只身出现在山林中?”   祁旦缌见男人面相虽是凶恶,说话也是粗声粗气,眼神却是凛冽锐利的,这样子倒像是这帮匪贼的老大;祁旦缌听闻他的问话,也觉出此人对自己怀有警惕之心。   祁旦缌挣脱了他的手,垂下眼看了橘色的火光,言道:“我叫多仁.祁旦缌,被人弄晕挟持而来,清醒之后便已落入你们手中了,其中的缘由并不十分清楚,我只是个平凡百姓,你们可否放了我?”   络腮胡子男人身边一个尖嘴猴腮的人嗤笑了一声:“放了你?这么白净漂亮的小书生落在我们手中,怎么能轻易便放了?”   祁旦缌听这人的声音,知晓此人便是打了他一巴掌的人,领头男人冷眼看了过去,男尖嘴男人便悻悻的闭了口不再说话,好似很惧怕他。男人转过头来,锐利的眼神再次望向祁旦缌,道:“你说的话若是属实,我便放了你,只是现下还不能放你离开,你且留在这里一段时日,我自会找机会将你放了。”   祁旦缌见这男人并非穷凶极恶之徒,虽然不知他为何将自己留住,不过既然他已承诺会放自己离开,他便也放下心来,不然,再次落到郝澹的手中,也不知会遇到怎么的事。   祁旦缌处在这种境地下,自然不敢放松警惕,同他们围着火堆坐在一角,身旁便是那领头男人小山一般高大结实的身子,落下的阴影遮了祁旦缌半个身子。祁旦缌静静的看着火堆并不讲话,时常的转了眼珠看着周围嬉笑闹骂的人,这些人有二十几个,性子泼辣散漫,但又似乎很怕身边着高大的男人,只要男人一个不耐烦的眼神,那股子懒散劲儿便消散了干净。   祁旦缌不禁在心中有些庆幸,亏了这个男人好像还是较为沉稳的,如若真的是一帮恶匪,后果不堪设想。   第二日一早,祁旦缌便随同这些人一起启程,他并不知他们是要去哪里,自然也知道自己不该多问,便静默的跟着他们。只有那领头男人有一匹马,其他人都是步行,许是过惯了四处奔波的生活,他们的脚程很快,祁旦缌很勉强的跟上;怕他逃跑,总有几个体魄强悍的人跟在他的身后。   走了半天,出了密林,前面依旧是漫长的路途,两边是蜿蜒的山影,这里虽也是密林山川,可祁旦缌却觉得很是陌生,这里没有家乡的热闹显得格外的寂寥空旷。   身边有人私欲:“唉,终于快到家了。”   “嗯,翻过了这座山就是咱们寨子,也就半天的脚程。”   “咱们老大这次接的这个活儿真是不错,咱们也出多大的力,就得了一箱金银财宝,真是赚了。”   祁旦缌这才知道,他们一路上抬着的那个棕红色的箱子里装的竟是财宝,心想,他们定是做了不义之事,才得了这不义之财。   终是要分道扬镳的,他也不至于因了那男人没对他下狠手而心软渡他们向善,这群人想必也不会将他的话听进去;抬眼看了眼那男人,他正沉沉的看着远方,不知在想些甚么。   自昨夜之后,他再没理会过自己,祁旦缌也乐得清静,后来那尖嘴男子虽也来讥讽几句,毕竟有忌惮之心,并不敢太过放肆,祁旦缌也便忍了。   将要再次启程时,有人匆忙到领头男人跟前说道:“老大,后面有人追上来。”   “甚么人?”   “一个身着灰黑色的男子,不清楚是何人,不过他身上带着伤。”   男人皱了眉,满脸胡子遮住脸色,周围的氛围顿时紧绷了起来,本来一个人就没甚么可惧怕的,为防万一,男人还是命众人尽快躲进前方不远的林子里。   只是,没想到还没走进林子,身后的人便已追了过来,祁旦缌见那人竟是郝澹,心中也不知是何种滋味,只见郝澹眉目间尽是疲惫,脸上依旧冰冷的毫无表情,只是在远远地望见祁旦缌时,似乎松了一口气。   郝澹很快便与这帮人缠斗起来,虽是带了伤,身手依旧灵活,这些人与他自是相差了很远,那头领见郝澹实在难以应付,便一个跃身逼近郝澹,两人缠斗在一起,竟也是不分胜负。   正厮打间,远处隐隐的出现许多黑点,朝着这里奔来,有人呼喊了一声:“后面还有人追来了!”   只眨眼的功夫,黑点便渐渐显出人形,他们个个身手敏捷,迅速的将他们团团围住,身着黑色衣着,蒙着半边脸,其中有一人走出来,拉下了脸上蒙着的黑巾。   是个国字脸浓眉大眼的男子,老实敦厚的面相,此刻却是满脸冰霜,眼底翻腾着暗黑的阴霾,嘴角带着一丝残酷的笑,说道:“没想到竟然会是你!”   这句话是对匪贼头领说的,闻言,男人说道:“我也没想到会是您,你我不是已协议好的么?事已经为你办好,如今你这般大的阵势,还亲自出来追我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你想反悔?”   “昨夜有人想救他,若不是我及时发现,事情便暴露了。我寻着踪迹竟找到了你这里;如今看来,如若想要事情保密,便不能留下你们这些人了!”国字脸男子眼中闪过阴鸷,抬了抬手,身后的人便持着剑闪入,与这帮人厮杀起来。   头领想说些甚么挽救,可是显然那人已然抱了灭口的心,便抽出身后的那把大刀与他们厮杀起来。   郝澹早已躲到了一旁,捂着肩膀上的伤口,伺机将祁旦缌带了出来,此时并无人顾暇到祁旦缌,他揽了祁旦缌便向着前方一座城的方向跑了起来,不多久便发现身后有黑衣人追了过来。   祁旦缌见郝澹脸色越发苍白,脚下的速度也慢了下来,带着自己他是很难逃脱的;祁旦缌揪了郝澹的衣角,看了身后已然要追上来的人说道:“如若他们要找的人是你,你将我放下,自己离开,他们不会伤害我的。”   郝澹却好似并未听见他的话,依旧紧紧的将他扛在肩上奔跑,祁旦缌心里着急,说道:“我并不是在意你的安危,只是不想汝修卷入到这件事。”   郝澹身子僵了僵,许久之后,才微微点了点头,冷冷的对祁旦缌言道:“公子照顾好自己,这次是奴才罪过,来日郝澹定向公子请罪。”   将祁旦缌放下后,郝澹身影跳跃,很快便消失在林木掩映之间。   而祁旦缌脖子上架了一柄锋利的剑,剑刃散发着寒冷的银光,祁旦缌缓缓的转过了身,抬起脸看向蒙面的那人,那人愣了一下,手中的剑松了松,祁旦缌趁机说道:“我只是个平常百姓,并不是与他们一起……”话未讲完,祁旦缌顿时痛苦的睁大了双目,闷哼了一声,痛昏了过去。   “主子还在等着,利索一点!”后来赶来的人训斥了原本用剑指着祁旦缌的那人,那人点点头便转身去了。      ☆、惨剧   天空晕染的一片火红,好似一口烧红的大锅倒扣了下来,烘烤着狼狈匍匐在地面上的人,身后是嗜血的马鞭,一声声响彻天地,却鞭策在一具具瘦弱的躯体上,留下一道道狰狞的血痕。   残破的衣片遮蔽不住破败的躯体,瑟瑟发抖却不敢卸下肩上的重担,满是脏污看不清面目的脸垂着,像是认命的老牛将木担嵌进了血肉之中。   “快点!慢吞吞的是想被拖去喂狼吗!”刻薄凶悍的执鞭者一鞭下去打在一个老者身上,老者双目早已昏沉,这一鞭让他眼前一黑跌倒了下去,瘦弱如杆的臂膀想撑起身子,却一次次跌倒,直到力气耗尽,终是趴在灼热的尘土上喘息,再也爬不起来。   执鞭者怒目圆瞪,声声斥骂,鞭子落下狠狠的鞭笞,老者的衣衫被打破,身子止不住痛苦的颤抖,低低的轻哼,却无力反抗,周遭的人看见却依旧埋头苦干着,恍若见惯了这种事,并非视若无睹,而是无可奈何。   老者终是被拖了下去,扔进不远处一个大铁笼之中,在铁笼中有几只毛发雄浑黑亮的狼,只是额间和胸腹部有是雪白的毛发,背部是黑亮的毛发,身姿矫健,眼中隐隐透着绿光,围着被扔进来的老者……一声声凄惨的叫声终于平息,蚕食之后,便只剩下那一地血淋淋的白骨……   偌大的工场,数不清的人,除却那声老者惊惧痛苦的呼救却听不到半点声音,只有石块与木头相互撞击的声响,和那压抑的、恐惧的呼吸声……这片天地就像是一个人间的修罗场,惨剧每日都在上演。   胸口的伤口一阵阵的痛,祁旦缌昏昏沉沉的浑身发热,意识混乱的躺着,四肢麻木而僵硬。只听得咕噜噜的声响,睁开眼睛是漆黑的一片,仅有鲜亮的几缕光线透过小圆孔照射进来,扑鼻的潮霉味。   微微的动了动身子,想伸展一下手臂,却碰到了木壁,祁旦缌伸手摸索了一番才知道自己被困在一个大木箱之中,这只木箱仅容得下一个人蜷缩着身子,祁旦缌几乎动弹不得;木箱上有几个小小的圆孔,流通着空气,祁旦缌挪动着身子,将脸靠在圆孔附近,透过圆孔望去,但见后面跟着许多衣衫褴褛的人,神情惨白的被伸缩拴住了手腕绑成一排,还有些面目神情凶狠的人肩上扛着大刀跟着,是在看守这些奴隶一般的人。   祁旦缌所在的大木箱被放在车上拉着前行,他并不知晓自己将被带到哪里去,心中忐忑不安,他分明记得自己放走了郝澹,却被追上来的黑衣人刺伤晕死过去,他本以为自己将要死去,为何醒来却被囚在这木箱之中?胸口的伤口并未致命,却也是极严重,祁旦缌摸了摸伤口,有被人包扎清理过,此时虽也是痛得厉害,可是祁旦缌也知晓他已好转了许多。   转了身子,艰难的转到另一侧的圆孔处,大木箱四个木壁皆留了圆孔,祁旦缌想要知晓如今自己身处何种境况,自然不能掉以轻心;隔着圆孔望去,确实黑黢黢一片,只有点点微弱的光影,并看不清有甚么,祁旦缌刚要收回视线对面忽现一只漆黑深沉的眼睛,祁旦缌心下一惊,猛然撤了回来,心跳极快。   那只眼睛幽亮漆黑恍若万年的寒冰,又似深渊寒潭深不可测;他们似乎离得几近,他清楚的看见那只眼中翻腾的怨恨和怒火,偏偏又有着一股艰涩的隐忍,眼白上布满血丝,惨淡的好似阴间厉鬼。   原来祁旦缌所在的马车上,临着囚着他木箱还有一只大木箱,那只木箱之中囚着另一个人。   祁旦缌平静之后,慢慢的又将视线移了过去,这次并未被吓到,那只眼睛静静看着这边,两个人是极近的,祁旦缌眨了眨露出善意的微笑,又想到他看不到,有些讪讪的转了一下眼珠。   想到两人同是落难之人,祁旦缌心中便有种找到伙伴的感觉,轻轻的敲了敲木箱,那边许久之后也没动静,只是那只眼睛死死的看着祁旦缌;待祁旦缌无奈要放弃时,那边忽尔传来微弱的“嘟嘟”声,祁旦缌大喜,整张脸几乎要贴到木箱壁上。   “为何我们会被囚在此木箱之中,你可知晓?”祁旦缌急切的问道。   谁知这话刚落下,背后的圆孔中便有尖细的的木棍捅了进来,祁旦缌被刺到伤口,失声惨叫了一声,阵痛之后便觉得伤口裂开,滚滚的有灼热的血留了出来。   外面有人粗暴的吼道:“不许讲话!再说话便将你的舌头割了!”   祁旦缌咬牙忍着,额头上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却再不敢发出声音;等他终于缓过来之后,再看去,那只眼睛已经看不到了,想来那人也是知道会有苦头吃的,他便也躺了下来,目光游散在漆黑狭窄的箱子中,对自己所处的境况依旧不甚清楚,只知道并非是好事罢了。   一阵颠簸之后,祁旦缌裂开的伤口已经凝上,马车不再咕噜噜的响动,箱子突然被打开,祁旦缌眼睛不能适应外面强烈的阳光,迷了眼睛,衣领被人粗鲁的拎了起来。   “下来!”   “他为何没带枷锁?”这个一个尖细的让人听了极不舒服的声音,却是个男子的声音,怪异的让人没由来的厌恶。   “我们大人说,此人身份特殊,我们那里不甚安全,便想借大王宝地为此人养伤。”   祁旦缌适应了光线,睁开眼看见的便是那张肥胖的圆脸上那双闪着惊艳的小眼睛,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心中甚是排斥那人贪婪的眼光。   青玛王拍了拍鼓起来的大肚子,愉悦的说道:“你们大人这次给本王送来这么两个大美人,本王甚是高兴,为表谢意,本王一定上请桑杰大人让你们大人继承固始汗之位。”   一路押送祁旦缌而来的人,竟是那日追杀郝澹的黑衣人头领,那个国字脸男子,只见他伏低身子拜谢青玛王之后,便带着随从离去,祁旦缌目光随着那个男子,那男人始终未抬眼看向祁旦缌;青玛王挥挥手让人领走了那帮作为礼品送来的奴隶,眼睛在祁旦缌身上转了转看向祁旦缌的身后。   青玛王个子矮小,身体却臃肿肥胖,脸上也是肥肉,眼睛被挤成两条缝,两撇胡子一抖一抖的,显得十分可笑,偏偏还带着一顶金黄的王冠,显的越发丑陋,身穿华丽锦袍,手指上尽是玛瑙翡翠扳指,腿很短,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   他走到祁旦缌身后说道:“你长得真是天仙啊,做本王的房宠吧,你也不必吃这些苦头了。”青玛王很是激动。   祁旦缌偏过身看去,也愣了愣,没曾想他临箱囚着的那个人竟长得这般好看,果真好似天仙一般艳冠群芳,漆黑的眼,英挺的鼻,红艳的唇,流瀑般及腰的长发,如若不看那双眼中的冷冽,便真是个人间尤物了,可他却也是个男子。   一个长得极好看的男子。   祁旦缌心中倏尔很难受,想到了汝修,想到了他性情冷漠待他却是万般温柔,那双清洌的眼睛看着自己时,时常是满满的柔情绵意,男子与男子,真是孽缘。   祁旦缌还沉浸在忧思之中,身子倏尔被人抱住,尖细的声音黏糊糊的说道:“美人你也不必伤心,本王也会一同宠爱你的,你看看你这张脸,张的如此勾魂,本王可是抵挡不住的。”   那鼓鼓的肚子顶着他,脸被一只手捏了下,祁旦缌遽然清醒过来,身上起了一层冷汗,厌恶感令他反手便将青玛王推了开,青玛王一时不防险些摔倒,恼羞成怒,抬脚便踹了祁旦缌。   没想到笨重的青玛王力气竟是这样大,祁旦缌被他踹中了肚子,好一会儿没缓过劲儿来,那青玛王已经招了人:“来人,将这忤逆的贱人扔进铁笼,喂喂我那些宠物们,这么白嫩的肉它们还没吃过呢。”   祁旦缌被人拖拽着压到一个铁笼前,那铁笼里散落着许多还连着血肉的白骨,地面上一滩滩猩红的鲜血,甚至还有一颗被啃的面目全非的人头,祁旦缌倒吸一口冷气,心一阵战栗的紧缩,他从来没见过这样血腥的场景,没想到青玛王真的会将人喂了狼!   而另一边,那天仙一般的人儿,静静的看着祁旦缌被拖走,嘴角紧抿不露半分情绪,眼底深沉无波,他的双手双脚都被钢铁枷锁紧紧的扣着,身后还有两人拿着大刀紧张的盯着,他却好似并不在意,只是眼神随着那抹瘦弱清白的少年慢慢滑动。   ☆、青玛   青玛政权在被鲁丹颇章政权打压下去之后,在佛国依旧残存了一部分势力,这股势力凝结在一起,不再与鲁丹颇章政权针锋相对,并俯首称臣,上一世的活佛罗桑将青玛势力迁到远离藏都的一片疆域,青玛政权受到压制。这些年青玛较为安分,并不惹事,在这片所属疆域迅速发展起来,有了自己的头领,青玛虽不参与政事,每每选巴布白宫的重要职位时,也是有权上请意见。   如今,这青玛王在菩提脚下,却也是跋扈惯的,奴役奴隶,修建宫殿,对此桑杰并未多加干预,有所得,有所失,只要青玛王安分偏居这方便好。   祁旦缌撑大双目,眼前好似都蒙上了一层血雾,白森森的骨,阴冷冷的铁笼中那一双双绿油油的眼睛盯着他,在这依旧热气蒸腾的晌午,他却浑身发冷,牙根都好似在颤抖,腿脚僵硬,他如何能想到,不过短短几日时候,他便沦落到此番境地?   一切都那样匆忙而仓促,他都没做好迎接的准备,便被这样的命运任意的玩弄在股掌之间。汝修在那晚侵犯,让他惊慌心冷;接着便是那名玄衣锦袍的男子,他说他是第巴桑杰,他说他是佛国的活佛禅宗;逼迫他不得不与云顿痛心诀别,而后却在郝澹的挟持下经历了那些他从就没曾想过的事情,眼下这般赤-裸裸的血,这样近的在自己的面前,让他如何忍受?   祁旦缌近日颠簸,却也不缺吃食,囚他之人待他还是不错,伤口会给他清洁处理,也还会给他些白膜吃食打牙祭,虽然每次他都会悄悄将吃食给了一同押着而来奴隶中的老弱幼妇,自己也是会留下些。   腹中本就没甚么,如今再忍不住干呕了起来,呕了一阵便捂着胸口猛烈的咳嗽,满脸红通的怒瞪着青玛王,断断续续的言道:“为何要将人喂了狼?人性本善,你身为一方首领不知体恤民众之苦也罢,怎能如此凶暴?将百姓的性命视为草芥一般糟践!这般残忍的首领怎能让人信服?还会有多少人愿意为这样的首领尽忠?”   青玛王本来只是想吓唬一下这个不知好歹的人,被他踹了一脚一时上火才说要将他喂狼,不过即受了别人之托又岂敢真的伤了他的性命?此时,祁旦缌的话却果真惹恼了他。   青玛王气愤的竖起了眉毛,愤愤的跺了跺脚:“放肆放肆!竟敢公然训斥本王,污蔑本王的英明!罪该万死!”肥胖的肚子颤了颤,头上那金冠也歪斜下来遮住了青玛王的眼睛,青玛王一把扯下金冠扔了出去,将身边的侍者踹了一脚,那侍者身子僵了僵,倾了身子趴到尘土飞扬的地面上,紧忙起身跪趴到青玛王脚边求饶命。   青玛王瞪着眼睛,好似要吃了脚下趴伏着的人,怒斥道:“给我把铸造金冠的铸将拖下去砍了!”转头伸出手指颤颤的指着被人按在铁笼旁的祁旦缌说道:“把他推进去喂了我的狼孩们!别认为本王会怕了一个小小头首,他想当上固始汗还是得靠本王说话!你一个被囚之人竟这般放肆,果真是不知死活! ”   青玛王怒发冲冠,细小的眼睛瞪着,即便是怒极面目上也不会令人胆颤,反倒是他阴晴不定又残暴不仁的性子,他手下的人都甚为忌惮,丝毫不敢忤逆与他,押着祁旦缌的那几个侍者见青玛王已然暴怒,也不敢再做迟疑,手上用劲,抬脚便将祁旦缌揣进了铁笼之中。   祁旦缌一头栽进铁笼之中,趴到血污之中,沾了一身的血色,一只手按到滚圆之物,祁旦缌看去便见一颗被啃的面目全非的人头骨,心下骇然,瞳孔一阵紧缩,劈手扔了出去,抱着身子瑟缩到铁笼的一角,嘴唇发白的紧紧盯着围上来的狼。   祁旦缌丝毫不敢动弹,远处青玛王的怒骂与狂啸好似隔了层层的迷雾一般听不真切,只听得狼喉咙中低沉的嗡嗡声,几只狼有垂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啃着白骨,有的窝在铁笼一处干净的角落闭眼假寐,也有半蹲矗立在铁笼前望着一方,黑亮的瞳仁中泛着隐隐的绿色。   祁旦缌见狼儿们好似并不在意他,心也渐渐的放松,看那头狼定定的望着一处,身姿雄浑皮毛黑亮,倒有一份头领的凛然之气。祁旦缌从铁笼中望去,但见几百丈处有许多赤臂坦胸的人垂头搬运巨大的石块,衣衫褴褛,低垂着头,神情并看不真切。祁旦缌皱了眉,青玛王果真是奴役这些人修建宫殿。   那矗立的狼倏尔扭过头来看着祁旦缌,祁旦缌一时失神,却见那漆黑的狼眸中闪过一道亮光,想门隅也是有狼群出没,但他从未这般近的看过狼的眼睛,平日里见得最多是乖顺的麋鹿,鹿儿的眼睛从来清澈美丽,突然见到这般冷冽桀骜的眸子,心不禁轻颤了一下。   那头狼恍若傲慢的王者慢慢的起身,踱步到祁旦缌面前,定定的看着须臾,却窝在他身旁偎着他趴下,露出些许腹下雪白色毛。   祁旦缌僵硬着身子不敢动弹,斜过眼看着偎在身旁的狼,抬手小心翼翼的触摸了它头上的毛,祁旦缌手心被它的毛扎的不甚舒服,但见那只狼懒懒的抬了抬头,看了祁旦缌几眼,便又眯了眼睛假寐,祁旦缌心中异常紧张,却也看出这些狼对他并无恶意,他想倘若能在此番境况下存活下来,也是佛祖护佑。   青玛王一干人等见此番怪异的场景,不禁怔在当场,拉藏见青玛王囧态,再看那满身血污,脸色苍白甚至浑身都在细微颤抖的人儿竟将那头狼半拥进怀里,这枯燥烦热的空气都好似清新了起来,那脏兮兮的人影也似个有趣的人儿。   青玛王瞥见天仙般的人儿唇角竟带了浅浅的笑意,那倾世绝俗的容颜叫他心魂荡漾,转而又是极其气愤铁笼望着铁笼中的人,劈手从身旁的侍卫身上取了一柄剑,挥开了抚着他的侍者,颤着肥胖的身体走到铁笼旁,一剑便刺向笼中趴着假寐的狼身上。   狼的警觉性本就很高,何况是在此种境地下,怎会放松警惕之心?觉察到有人靠近,几匹狼迅速的聚到一起,偎在祁旦缌身旁的狼灵敏了躲过了青玛王那一剑,祁旦缌眼睛一转也迅速的站起身,胳膊倏尔伸出铁笼一把抓住了青玛王的手腕。   青玛王怒瞪着祁旦缌,用尖细的嗓音吼道:“大胆贱奴!放手!”青玛王力气本就大祁旦缌许多,这一甩手便险些将祁旦缌甩掉,狼首领眸光一闪,俯身一跳,露出尖利的牙齿咬住了青玛王本带进铁笼的小臂上,青玛王歇斯底里的痛呼了一声。   守着铁笼的侍者紧忙赶了过来,狼首领阴狠的撕扯,便扯下了青玛王的手,血淋淋的被甩到了一边,众侍者将青玛王护到了身后,举着刀剑紧张的围着铁笼。   祁旦缌捡起青玛王丢在地上的剑,冲到铁笼门边挥剑欲斩断的锁链,笼中的狼再见热血,眼中纷纷冒起绿莹莹的光,一只狼一跃而起扑向背着它的祁旦缌,身侧忽尔蹿出另一只狼咬住了它的脖子,将它扑到了地上,其余的狼只见是狼首领维护,便不再有所动作。   祁旦缌对身后之事并不知晓,一心只想着砍断锁链,侍卫见此都欲上前阻止,却忌惮与狼只凶狠的眼神,推推拖拖不敢上前,祁旦缌心中着急,遽尔眼前似有一道亮光划过,“叮”一声打在锁链上,锁链应声断开。   祁旦缌欣喜的推开铁笼的铁门,七八匹狼雀跃的跳出铁笼,狼首领最后出了铁笼,奔到一处土丘处,高高的扬起脖子,“嗷~~嗷嗷~~”吼了两声,其他狼只也纷纷扬起脖子仰面吼叫。   青玛王修建的宫殿依山傍水,奴役奴隶们从山上搬下石块,修水道将河水引到占地极大的宫苑内,此时山中狼叫声此起彼伏,与场中的狼吼相呼应。   青玛王痛苦的脸上倏尔变得更加苍白,而依旧如青松一般静静站在一旁的拉藏挑了挑眉,嘴角的微笑更大了一些,这群畜生好似也有点意思呢。   ☆、修罗   湛蓝色的天空下,漾着声声响彻云霄的狼吼。远处的山林中跑出许多灰黑色的狼,越积越多,迅速的朝着建场这边奔跑而来,渐渐围了建场,伏低身子,龇着白森森的牙齿等待着狼首领的命令。   灰色黑好似阴沉沉的黑雾迅速弥漫,远远望去就像一条黑色密集的线,将建厂团团围住,此番惊悚的景象想是任谁都未曾见过,正在做工的奴隶纷纷放下手中的竹筐重担,面上皆是惊惧之色,聚到一起警惕的看着这番怪异的场景。   青玛王因疼痛而扭曲的脸更加难看,断掉的手腕草草的扎了一下止血,由侍者抚着粗喘了几口气,堪堪缓过脸色,疾言厉色冲一旁呆愣看着狼群的侍卫头领道:“速速将谢弃尘先生请来!”   那侍卫头领领命而去,此处乃是青玛王修筑宫殿的处所,平日并不在此处停留很长时间,只是将一些奴隶关押在此处的石牢中,派了些士兵看守这些奴隶,虽也是有栖身之所,却也只是停留片刻便离开;他并不愿在这肮脏杂乱的地方多待,今日是想接了云丹送来的奴隶,才来看一眼,没曾想到竟会遇到这种糟糕的事情。   固始汗之位空缺,云丹、拉藏一等人都盯着这个位置,为了拉拢青玛王云丹下了不少功夫,知晓他青玛王喜好男色,倒是送了好些美人过来,只是这次的美人太棘手,让他吃罪不少。   谢弃尘被侍卫领了过来,青玛王即刻上前,急切的说道:“谢先生,你看这是怎的回事?这群畜生难不成想群攻我们不成?”   谢弃尘一袭青黑衣衫,腰间系着祥云纹绣的腰带,缀着碧玉流苏,眉目清秀,面若玉冠,装束倒像是内地之人;他看了看周遭已经密集的狼群,微蹙了眉,看着青玛王说道:“王不必惊慌,狼群习惯群体活动,不过今日这般大的阵势想必是有缘由的,”眼睛一转,黑亮清澈的眼底倒影了那头站在土丘上身姿雄浑英挺的头狼,缓声道:“或许它们的头领被囚在此?”   “头领?”青玛王顺着谢弃尘的视线看到那头桀骜的俯视他的狼,不禁颤了颤,转而恶狠狠的说道:“头领又如何?有本王在此,本王就是最大的头领,不论是人还是这些孽畜!”   谢弃尘不置可否,青玛王松了松语气看着谢弃尘问道:“谢先生看眼下该如何是好?”   “眼下,即便是放了狼群头领也无济于事,让人将火把点燃,聚在一起以防狼群的突然袭击,此外再派人突围出去将王殿的卫兵调来对抗狼群,狼的数量太大,我们这里的侍卫再加上奴隶也是对付不了的。”   青玛王立刻按着谢弃尘所说吩咐下去,只是那突围的一队人惊动了狼群,狼群怒吼奔跑着扑向了那一对士兵,士兵恐惧的举着大刀砍向狼群,一头狼灵敏的躲过了士兵挥舞的刀,翻身一口咬在士兵的脖颈上,尖利的牙齿深深的嵌进肉里,士兵痛苦的嘶吼了起来,狼头一甩便撕下一块血淋淋的肉块,鲜红的血迸溅出来,染红了一片灰黄的土地。   场面瞬间混乱起来,有些训练有素的士兵一刀便砍下一头狼的脑袋,也有数不清的士兵被狼咬破喉咙,狼与士兵相互厮杀,本来沉重静寂的建厂顷刻间变成了人间修罗场。   做工的奴隶本来在远离青玛王这方的山脚下,眼见着狼群嗜血的撕咬着,人的断zhi散落的到处都是,这些毫无反抗能力的人惊恐的四处逃散,看守的人也顾不得这些奴隶,想找一个周全的地方藏身,岂料方爬上石山就被一头扑上来的狼咬断了脖子。   奴隶中一个满脸胡子眼角处有一道刀疤的男人突然喝道:“大家不要慌张!趁着这个时候我们杀出去!杀出去便是一条生路,继续留在此处也只是劳累至死,不然便是被这些人鞭打饿死,为何不为自己某一条生路,即便死了,也免受了这劳虐之苦!”   这声音跌落至人群间,有片刻寂静,接着便有人拿起了扔在一旁铁锹,陆续的越来越多的人拿起任何能拿起的东西,冲了出去。   祁旦缌此时有些呆愣的站在铁笼外,久久不能回神,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血腥的杀戮,他不知为何只是这短短的一会儿,这里便演变成这般惨烈的战场,有许许多多的人被扑上来的人咬破了喉咙,也有许多的狼被砍掉了头颅,热血四处喷洒,好似要将这一片扬着黄尘的土地染成血红色。   一个士兵畏惧头狼的凶残,惊叫的跑向祁旦缌这边,祁旦缌心中一紧,伸手便想将这人拉到身边,可手刚刚伸出去,身侧突然蹿出一个灰黑的影子,一股热血溅到脸上,那个士兵便捂着脖子抽搐着咽了气;祁旦缌全身都在颤抖,皮头都有些发麻,腿脚却不敢挪动半步,他从未有过这般惧怕的时候,也从未见过这样惨烈的厮杀;相比那些士兵他是懦弱的,且不说反抗,他就连逃跑的勇气都没有。   那狼首领傲然的站在土丘上,厮杀开始时,它便轻跃下土丘,踱步到祁旦缌身边,祁旦缌害怕到手脚僵硬之时,余光也见了这头狼,在他眼中狼与狼并无太大的区别,只是这头狼的气势更强一些,身姿神态自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严,深沉而冷酷,这时祁旦缌才觉出它竟有他半个身子高,体魄健壮,站立时背部光亮的皮毛顺着骨骼滑出柔和的流线,但此刻祁旦缌并无心欣赏它的美,对于这头狼,他看到的只有它锋利的牙齿和嘴角绒毛上沾染的鲜血,他能感受到的仅仅只是恐惧。   祁旦缌毕竟只是一个普通人类,见到那头狼阴冷的眼神,心底是抑制不住的惊惧,他慌乱的捡了死去士兵丢下的大刀,举在身前戒备的看着那狼,眼见倒下的人越来越多,场面越发的不可收拾。   正是那头狼与祁旦缌对峙时,那满脸胡子小山一般壮硕的男人挡在了他的身前,祁旦缌来不及想其他,急忙起身跟在那男子身后,但见他满面阴翳厉色,眼底发红的与头狼互瞪,好似下一刻便会上前将那狼的脖子拗断一般,祁旦缌心底一颤,悄悄的远离了些他。   头狼与胡子男子瞪了许久,周遭依旧惊叫低吼的声音,而他们这一方却好似定在了那一刻,祁旦缌正觉得心弦绷得极紧,他不敢做任何动作,只是紧张的望着那一兽一人;脑中想了想,也大致想了个明白,那狼首领或许是被青玛王抓了过来当做宠物饲养,更是用它们来震慑那些做工的奴隶,而狼首领却是有些头脑的,起初在铁笼之中,它无法出来,被青玛王连续饿了几天驯服兽性,它便装作已被驯服的样子,只坐等一个能够出去的机会,而祁旦缌恰好便是那个机会。   祁旦缌心中震撼,若是果真如他所想,那这狼首领却是极不简单的,隐忍且颇具智慧,想到此处他不禁多望了那狼几眼,便觉得不寒而栗。   那狼好似也颇为桀骜的望了祁旦缌一眼,虽是不若祁旦缌高,祁旦缌却有一种被俯视的感觉;不待片刻,那狼扭身钻进了狼群之中,掩映在灰黑色狼群之中。   一个粗狂的声音响起:“你怎会出现在此处?”   祁旦缌一惊,才收回视线,看着那胡子男子说道:“我也不甚清楚,只是醒来便已被囚在车中了。”   那男子并不想过多理会他,转过身去便要离开,祁旦缌不会武艺,自是抵不过这些凶猛的狼,亦步亦趋的跟在那男子身后;那男子便是起先的那个匪贼的老大,只是不知为何也落得如此。祁旦缌心中虽是有些畏惧他,却也看的出这男子并非恶毒冷血之人,不然也便不会在狼攻击他的时候救了他。   那男子步子走得极快,祁旦缌需得几步并成一步才堪堪赶得上他的步子,祁旦缌却不敢落下半步,岂料那男子倏尔停了脚步,祁旦缌一脑袋便撞在了一个坚硬的背上。   祁旦缌吓得捂住了额头,那男子回头皱着浓密的眉毛不耐的言道:“你跟着我作甚么?”   祁旦缌想说,跟着他倒还安全一些,还不待他说话,那男子便接着说道:“你尽管放心,这些狼是不会攻击你的,只要你安分的待在那里不动便可,不要在跟着我,我无暇照顾你。”   听他这话,祁旦缌并不知改不改信,可他既然不让他跟着,他也不好说甚么,只能呐呐的站住了脚,看着男子的身影也消失在人群之中。   场面的失控,使得青玛王十分急躁,那些平日里脸气儿都不敢大喘一声的奴隶竟也造反了,不帮着杀狼,反倒背着木桩砸他的士兵,这一下,人与狼,人与人相互扭打厮杀,单凭他这点兵力完全控制不得这等局面。   ☆、秃鹫   谢弃尘在士兵的保护下,并不慌乱,手背在身后眼底无波的看着这场血腥的厮杀,眼光一转,便见那手脚带着枷锁的人斜靠在木排车上,俊逸的脸上有些微情绪,饶有兴趣的看着这场□□,嘴角甚至带着淡淡的笑纹,却没有一只狼攻击他。   另一个没有被狼袭击过的人在人群之中跌跌撞撞的来回窜,神色有些慌乱,眼底充满对狼的畏惧和对死去的人的怜悯,灰白的衣衫沾染着血污,苍白清丽的脸上也沾了些脏污,只那双眼睛清澈的好似能涤荡人心中的雾霾,倒也不显得那般狼狈了。   当他再一次将奴隶之中一个孩子护在身后,对着持刀杀的满目血红的士兵瞪眼的时候,那士兵终于不再顾忌他的身份,挥刀砍向祁旦缌。祁旦缌心中一惊,翻身抱住孩子蹲下身子,紧紧的将那孩子护在了怀里,恍惚间,有一颗石子打在刀柄上,刀柄偏了几分,那一刀却依旧落在了祁旦缌的臂上,只是泛着寒光血色的刀锋被石子激得减去了许多力道,只在祁旦缌臂上划了长长的一道口子,衣袖划破,伤口并不深,却也出了些血。   谢弃尘眼底微澜,再看去,那倚在木排车上的男子眉眼中自带了些许恶意的趣味,谢弃尘心中一动,便有了思量,挥了挥手,招了身旁护着他与青玛王的一个侍卫。   须臾,那侍卫便领了祁旦缌进了由护卫围成的圈子,祁旦缌将那瘦弱的孩子抱在怀中满脸戒备的走了进来,青玛王见此,眉毛竖起便要发怒,谢弃尘及时的微微俯身向他说道:“这个男子是云丹大人特意留在我们这里休养的,万一有个闪失,与他我们便不好与他交待。眼下云丹势力将要做大,我们不便与他为敌。”   青玛王绷着脸皱着眉思索片刻,随即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侍卫这才放祁旦缌进来,青玛王本还觊觎他的美色,听谢弃尘这么一说,心中也是愤懑,只是云丹如今的势力确实不可小觑,且他野心勃勃又颇为狠辣,青玛王乃偏居一方的小头领并不敢与他正面为敌,只能闷闷的吞了这口气。   见祁旦缌浑身脏污,青玛王嫌弃的退了几步,祁旦缌并不在意他,将怀中的孩子放在地上,那孩子手臂被狼撕去一大块血肉,血淋淋的一片,那孩子七八年岁,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好似已经昏厥过去,祁旦缌皱着眉很是心疼的扯了自己的衣衫将他的手臂裹住。   祁旦缌正忙碌时,忽尔一个青黑身影走了过来,余光瞥见了一片衣角,他并未在意,一只手臂遽然将孩子抱起,祁旦缌眉眼一跳,随之起身,只见那青衣男子将孩子放在他身侧不远的一处平坦干净之地,那里铺了一层软褥子,随后男子将孩子的衣袖撕开,手法熟稔的为孩子包扎了伤口,沾了满手的鲜血。   妥当之后,才吐了口气站起身,转身看向祁旦缌,祁旦缌对上他那双清澈的眸子,觉出那双眼睛之中散发出温润的善意,便也对他露出一抹微笑。   青玛王早已不耐烦,却不好当着谢弃尘发作,谢弃尘与他有恩,既然他想庇护这人,他也不好拂了他的心意,只能气闷的瞪着那双细小的眼睛。   场面的混乱只持续了片刻,不大会儿便来了几队身着铁甲战衣的士兵,且这些士兵显然要比之前的厉害许多,狼群很快便被击退,一声狼吼,那狼首领带领着剩下的狼群迅速的退离,隐匿在了山林之中,狼群退散后便剩下那些奴隶,有一部分奴隶趁乱跑掉,还有一些与士兵纠缠厮杀,并不知道这么快援兵便已到了,有了这些铁甲兵,他们这些人只能垂首认输。   青玛王对这次奴隶的反叛却是异常气愤的,见场面一被铁甲军控制住,他便一把挥开挡在身前护着他安全的侍卫,挪着身子走出去,尖声叫道:“你们这些贱奴!本王给你们做工,让你们有口饭吃,有安睡之地,你们竟如此不知好歹,竟敢以下犯上,背叛我!实在、实在是罪不可赦!”青玛王气得嘴上的胡子都飘了起来。   愤怒的拍了拍圆滚滚的肚子,指着那些抱着头蹲着的人说道:“你们以为逃出这里会如何?除了王殿和这里,哪里都不会有食物,这方圆几百里都是荒山野兽,想活着就必须安分的待在这里,不然即便是逃出去也会成为野兽的吃食!”   这次反叛的奴隶有百余人,青玛王本来想杀了这些贱奴,以消心头之气,而谢弃尘却劝慰他留下这些人的性命,本来奴隶每日都有饿死累死的,数量越发的少,如若再杀了这些人,便无人为他建造宫殿了,总不能让士兵们来搬运石块,终了,青玛王虽是极其不满,却还是依了谢弃尘的话,只将这次鼓动反叛的几个逆贼抓了起来。   一场极其惨烈的厮杀后,满目疮痍,留下满地淌血的尸体,猩红的颜色衬着黄昏的烟霞色,弥漫着凄惨的悲忪,这悲忪又或许只有祁旦缌感受到,士兵久经沙场对此早已见惯,而那些奴隶对死亡却是早已麻木。   祁旦缌眼睁睁看着那些尸体被扔上马车,然后不知被拉到哪里去了,祁旦缌问谢弃尘:“他们会怎么样?”会安葬他们吗?话虽问出口,心中却似有了答案,只是还想再多问一句,想是为求得心中所想。   谢弃尘淡淡的望了远去的那一辆辆载满尸体的马车,许久之后才回过头看着祁旦缌说道:“你想是如何便是如何吧。”他见他满脸期待的悲悯之色,便知他从未经历过这般惨烈的杀戮,又如何能开口告诉他那些尸体将要被填埋到王殿外的护城沟壑中?   这里是与外族的交界处,本就经常会发生战争,死亡与杀戮便不会遥远,他终究会渐渐的认识到这些,到那时他的悲悯之心不知尚存多少。   听闻谢弃尘的话,祁旦缌沉默不语。   转身蹲守在昏睡的孩子身旁,摸了摸他脏兮兮的小脸,嘴角抿得很紧,仿佛在极力忍耐些甚么,眉眼间是难以言说的悲怆,许久之后,才出声说道:“我将会被如何处置?会像他们那般做工?这个孩子可否留在你那里养伤?他还这么小……”那声音干哑艰涩,好似在不甘的颤抖,却带着些认命的悲苦。   谢弃尘淡笑道:“不会,你不会像他们那样,云丹大人让我们代为照顾你,我们岂敢将你那般对待,你且放心,至于这个孩子,如若你开口,我想王是会准许你带在身边的。”   祁旦缌惊喜的抬头看着谢弃尘:“果真?”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   谢弃尘淡淡的点头,眸中印着祁旦缌憔悴苍白的脸。   祁旦缌心里一松,便觉得浑身都在痛,腰腹的伤口尚未痊愈,臂上又加新伤,虽都不甚严重,就祁旦缌从未受过伤来讲,也够他受的,只是他本身的性格温和隐忍,这些疼痛倒还是忍耐的了,这一刻倏尔放松下来,这些疼痛便好似扩大了几倍。   谢弃尘看出他脸色不佳,便领了他去上一辆马车,欲将他送去王殿休养,祁旦缌跟在谢弃尘身后,还时不时回头看一下那受伤的孩子,谢弃尘便让人将孩子抱到了同一马车上。   祁旦缌将孩子瘦弱的身体抱在怀中,坐在软垫上,马车的帘子放下,祁旦缌便垂着头不再说话,有时会抬起眼睛透过车窗望向车外,遽然,见一张熟悉的脸晃过。   祁旦缌心里一惊,紧忙趴到车窗边上望去,那个被两个大铁勾穿过肩头的人不正是那匪贼头领,他身上受了许多伤,红色的血液渗在黑色的衣衫上,只看得见片片深沉的光影,他被两条大铁链拖着,铁链被一匹奔跑的马带着,他面目有些狰狞的忍耐着,那疼痛祁旦缌不敢想象,留在眼底的只剩下他被拖走后留在地面上的血痕,长长的一道,蜿蜒的伸展。   ☆、南风   尖锐的疼痛随着刺穿肩膀的铁钩袭向大脑,南风脑中一震,以为早已对疼痛麻木,却依旧有些难以忍受这种撕裂血肉的痛苦,牙齿狠狠撞击,口中似有腥甜的血味蔓延,眼前一阵昏眩,再次清醒的时候,眼前的光影晃动,后背摩擦着地面,针刺样细碎入骨的疼痛令他额上青筋暴起,沾满血污的手狠狠的抓住了刺穿琵琶骨的大铁钩,铁链在地面上摩擦碰撞出声响。   南风倏尔瞪大了眼睛,艰难的抬眼盯紧一处木架,当拖着他狂奔的马匹经过是,猛的抬脚踩向木架,有了着力点,他像一只矫捷的猎豹一般抓着铁链腾空而起,一手拖着沉重的铁链,落在了马背上,一手狠狠的拍着马匹,欲御马冲出重围。   那些士兵很是讶异这般境况下他还能反抗,只见他满面狰狞之色,眉骨上的那道疤更添了几分煞气,气势汹汹的骑马冲来,看着哪里像是个受了重伤之人,青玛王一声怒喝,士兵惊慌的围了那匹狂奔的马,马上那人浑身血淋淋的,且手无寸铁,想要逃出这偌大的建厂本就是难事,况且还有青玛王的精锐铁甲军在此,一队铁甲军分成两队,当马儿冲来时,举刀砍断了它的腿,南风便摔落下来。   南风一落马,便被人反压了手踩着脑袋压在地上,那对大铁钩被人狠狠的扯了一把,南风禁不住闷哼了一声,却是瞪大了血红的眼睛看着慢步而来的青玛王。   青玛王眯着细小的眼睛歪着嘴巴笑了两声,“你这个贱奴!竟敢煽动本王的奴隶造反,谁给你的狗胆子!看看眼下的你,即便有几分能耐又如何?还妄想从本王手下逃脱?不知死活!”   南风闻此言,反笑了几声,粗哑的嗓子好似含着血丝,“我是贱奴一个,哪里有那个胆子背叛青玛王。”   青玛王瞪了眼睛,惊诧道:“甚么?你此言是为何意?难不成果真有人指使?”   南风道:“有,就是云丹大人,云丹大人说青玛王的势力已经崛起,不可小觑,便派了我扰乱青玛王的军队。本人乃奉命行事而已。”   青玛王心下一惊,想到那野心勃勃的云丹竟要对付他心里难免恐慌,他不是有求于他吗?怎还会做此等事?青玛王咬了咬牙,这云丹果真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心下一时没了主意,四下张望便要寻谢弃尘。   南风这厢还在冷笑的看着青玛王满脸惊慌之色,因失血过多眼前却已昏暗一片,隐隐的便见一双灰白的鞋子走到脸前,此时他已无力抬头看来人是谁,只觉得这人身上有几分熟悉的温润,耳边有声音嗡嗡的传来,他却再也支撑不住昏厥了过去。   祁旦缌赶来时,半跪在那人身旁,便见那人已晕了过去,青玛王见此脸色一变,冷声喝道:“你来干甚么?自身难保了,还想帮这贱奴?”   祁旦缌皱眉,听不惯此人总是唤人为“贱奴”,众生平等,想是他这般人也是不懂的,再看这贼匪头领凄惨的模样,心中实在不忍,却不知自己如何才能救了他。   方才见他受了如此重的伤,还能坚持着与青玛王对抗,心中也是敬佩,虽说此人也算不得是个好人,可毕竟在自己落难之时帮过自己,前些日子在他手中时,他也并未为难过自己,总觉得他还算是个血性的汉子,自己如何也要尽了这份力,救不救得了也是他的命数。   而这青玛王傲慢暴虐,无论他说甚么,想是也听不进去,想要救他便只能求助与谢弃尘了,谢弃尘祁旦缌并不知他是何种身份,可见青玛王如此敬重他,想是有着一定权利的,如若让他说服青玛王,救了这人也不无可能。   这般思量下,祁旦缌起身便寻谢弃尘,谢弃尘此刻还在车中,方才祁旦缌不顾他的阻拦执意下车,他心中倒是说不清是怎的感受,真觉得这人太过心善了,不过是个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且看着也不似个良善的人,却要忍着身上的伤痛去救人?他也不知该说他善良好,还是天真好,人间的善恶也确实分不清楚。   谢弃尘在坐凳上放上几层软褥,将怀中受伤的孩子放在上面,才掀了帘子下车来,抬眼便见那绝丽的人儿快步而来,余晖洒在他的半边脸上,绝丽的容颜在满脸脏污下,却清晰了几分,他身后血红残败的战场便成了他的陪衬,更将他清丽的容颜衬出几分绝望的美。   谢弃尘心中不禁一动,垂了眼睑,淡淡的眸光中似有波动,一闪而过,嘴角弯出淡淡的弧度,似嘲讽,似欣喜,又好似有说不尽的苦楚和无奈,再次抬起眼时眼底已淡若微光。   祁旦缌微喘的走来,虽是有些为难了他,却想着救下一个人的性命,便也顾不了那么多,将意思说与谢弃尘听,谢弃尘早已料到,淡笑道:“王便是王,即便王有时会听我的见解,我也不能干预太多,与我并不是一件好事,我也想救这些落于苦难的人与水火,只是人各有命,你看看他们的样子,他们已然习惯了为人奴仆,如若不然趁着方才的混乱,是可以逃掉的,”谢弃尘看了看被人踩在脚下昏厥的那人,淡淡想继续说道:“他,也便不会被人出卖了,今天这样的境况是谁都没料想到的,那些狼群的袭击与你也是脱不了干系,我将你保下已是尽了全力,再保不得其他人了。”   这番言语下来,祁旦缌也静了下来,想也是,他与谢弃尘本就不熟悉,他肯搭救自己已是幸事,果真不可妄想他在搭救其他人了。   祁旦缌也并未再说些什么,笑了笑说道:“为难谢先生了。”   谢弃尘摇了摇头。   后来,谢弃尘向青玛王说了甚么,青玛王拧着眉毛点点头,挥了挥手让人将南风拖了下去,此事,如此便是终了,终是保住了南风的性命。   祁旦缌随着谢弃尘回了王殿,被安置在一处安静的院落,祁旦缌眼下也只能休息养伤,对将来并不知该如何打算。谢弃尘口中的“云丹大人”,他并不知晓是何人,在那之前他唯一见过的陌生人便是那个第巴桑杰,而这个桑杰也曾从青玛王口中听到,虽不知他们之间到底是何关系,却知晓多少与他“活佛”的身份脱不得干系。   在这寂静的院中,他到也不嫌僻静枯燥,谢弃尘给他送来的疗伤药都是上乘的,他的伤没多久便已好了大半,精神也好了许多;于是便将照顾那孩子的事揽了过来。   熬了药,端到他房间隔壁,见那孩子还在沉睡,便动手先帮他换了臂上的药,重新包扎好,才唤醒他,喂他喝了药。这个孩子很乖巧,话不多,总是垂着头,有时怯生生的望着祁旦缌的脸,祁旦缌便温和的笑看着他,柔声的与他讲话,讲一些孩子的故事逗他开心,这个孩子也才六七岁,这样小的年纪便经历了这些,性子难免怯弱。   相处了这么久,他鲜少说话,祁旦缌并不着急,大多时候也是安静的看着那孩子,问他叫甚么名字时,那孩子微不可见的摇了头,祁旦缌便笑言道:“既然忘了名子,我为你起一个名字吧,叫‘无非’如何?”   那孩子点点头,透过额上的长发看了一眼祁旦缌,又怯怯的缩了缩肩膀,祁旦缌笑了笑说道:“我师傅曾说:五香:一戒香,二定香,三慧香,四解脱香,五解脱知见香,其中戒香乃为本,即自心中,无非、无恶、无嫉妒、无贪嗔、无劫害,名戒香。我原意以‘香’为名,只是未免女气,便取其中‘无非’为名。”看了那孩子懵懂的神色,祁旦缌一笑说:“便叫无非吧。”   ☆、荷水   “……世人性本清明,万法从自性生。思量一切恶事,即生恶行;思量一切善事,即生善行,如是诸法在自性中,如天常清,日月常明,为浮云盖覆,上明下暗。忽遇风吹云散,上下俱明,万象皆现。世人性常浮游,如彼天云……”   “……一灯能除千年暗,一智能灭万年愚。莫思向前,已过不可得,常思于后,念念圆明,自见本性,善恶虽殊,本性无二……”   近些日子,无非渐渐不再惧怕周围的人,孩子单纯的性情也显露出来,对祁旦缌愈发依赖,祁旦缌也从而得知,无非年岁极小的时候便被人买卖,并不知晓自己的家乡和父母亲,名字也是有过很多个,他从来不在意,后来便被人卖到了这里成为奴隶。   祁旦缌不能想象这样小的孩子,幼时经历了怎样悲惨的生活,他却依然这般心性单纯,面对祁旦缌时总会露出暖暖的笑意,像是讨好,举止也小心翼翼,生怕惹的身边的人不高兴。祁旦缌见此心中很是难受,他想如今他自身的处境并不好,只是如若能帮到他,他是不会让他再经历那样颠簸。   他并不知晓接下来会发生甚么,他自是没那个能耐从这重重高筑墙之中逃脱,眼下也只能得过且过,随遇而安了。幸好,在谢弃尘的维护下,除却不能走出这个偌大的宫苑外,平日里生活还算安稳,并不会有人来打扰或刻意刁难,即便是那性情刻薄怪异的青玛王,也没再来过,祁旦缌与无非二人在这里度过了一个多月时日。   待无非的话多了起来之后,祁旦缌便让谢弃尘找了一些书卷纸笔,谢弃尘还送了一些从寺里求的经卷过来。祁旦缌便为无非教授识字、写字和朗诵经文,在他这年纪读书还有些早,祁旦缌不想他因幼时的经历性格上变得阴暗,遂早早的教他一些人性上的道理,想他会有一个很好的将来。   祁旦缌眼底泛着淡淡的暖意,好似这个初秋温暖的日头,说话的声音也是缓缓的温柔:“无非,你可识得我方才念得那段经字吗?这一段你已经背了几日了,若是还记不住,我可是要罚你。”   无非规矩的坐在棕红色大樟木椅子上,短短的腿还触不到地面,两只小胳膊按着桌子,上半身趴在桌子上,认真的看着书本,听到祁旦缌的话,便抬起脸看着他。他很喜欢祁旦缌说话的声音,心里也不再怕他,虽然他总是会说背不会便要罚他,最终也不过是一些不痛不痒的事,跟他早些时候在被卖的人家所受的惩罚是不能比的。   他小小的心底对温情很是渴望,之前总是被很冷漠的对待,那种心思便渐渐的湮灭了。他从不曾想到在那样濒死的时候,他会遇见这样一个温润好看的人,他兀自心中庆幸,却也怕再次被抛弃掉。   默默地看了祁旦缌一会儿,无非才闪着一双大眼说道:“哥哥要罚我甚么?”   祁旦缌见他一副“我掂量一下再决定如何做”的表情,失笑出声,伸手揉了揉他软软的头发,“你可当心,我今日要罚一个严重的,你莫要投机取巧,我这次真的不会再心软了。”   闻言,无非期待的脸一下子垮了下去,垂了头继续读那些看不懂是何意的句子。   祁旦缌嘴角露出笑意,当初刚被捡回来时,无非还是个脏兮兮看不清面目的孩子,一番梳洗之后,露出一张极为精致可爱的小脸,他有一双很漂亮大眼睛,那双眼睛时常泛着无辜讨喜的光亮,以至于祁旦缌总是狠不下心来管教他。这个孩子很漂亮,如若不是知道是个男孩儿,总会被人错认为闺女儿。只是常年的颠簸使他看起来很是瘦弱,脸上还好,身上却是极瘦的,竟是骨骼分明。   无非刚刚清醒的时候,祁旦缌给他拿了吃食甜点,他看见之后眼睛一阵发亮,却不敢贸然上前,只是怯生生的望两眼祁旦缌再望两眼饭桌上的饭菜,得到祁旦缌点头应允后才冲过去吃了起来,许是从没吃过这么丰盛的,他吃的极快,只是食量却很小,只吃了一点便已经饱了,虽是还想再吃一些,肚子却已经鼓了起来。祁旦缌便不敢再让他吃,怕这一下把孩子给撑坏了。以后慢慢养,总会养回来的。   半晌之后,祁旦缌听无非说:“哥哥,可否不要罚我不能吃饭?我肚子好饿……”   祁旦缌本是倚在窗边,靠着窗棂在看书,扭头看过去,无非正可怜的看着他,一双眸子泛着水亮的光,祁旦缌心下一酸,而后说道:“嗯,不会罚你不吃饭,罚你抄经书,如若背不会便抄两遍前四页,抄完便可以吃饭了。”   无非眼睛明明暗暗了几个来回,才认命的继续低头读书,无非其实是个很聪明的孩子,识字很快,见过几次简单的字便能记住,写字还不行,不过每天都是有进步的,只是这个孩子好似并不喜欢读书,如若不是祁旦缌没事总是盯着他,转头他就走神了,他倒不会故意调皮顽劣,只是在很乖巧的走着神,对此,祁旦缌很是无奈。   又过了没多久,无非又说道:“哥哥,其实我有记得自己的生辰。”   祁旦缌被无非这句话说的有些糊涂,并不知他这是何意:“你的生辰?是何时?”   无非脸蛋红了红,低下头小声的说道:“明日是我的生辰,过了明日我便九岁了。”好似生怕祁旦缌生气一般,无非说完这句话就赶紧抬起脸看着祁旦缌,“我……我从没过过生辰……”   祁旦缌愣了一下,没想到他看起来就六岁的样子竟已经九岁了,自己只比他大了七岁,听到他的话和小心可怜的样子,祁旦缌心软的一塌糊涂,笑着走到他身边,俯身抱了抱他,柔声说道:“那明日,我就帮无非庆生如何?虽然只有你我二人,不会很热闹,总比一个人好多了。”   无非伸出手臂抱住祁旦缌的腰,小脸埋在他的怀里,只觉得这一刻的幸福与温暖是他以往最为奢求而不可得的东西,如今,他拥有了,却有一种不知所措的惊慌。   祁旦缌此刻也是很心疼无非,却没想过,这样一个连自己的父母亲都记不住是谁的孩子,又是如何知道自己的生辰的?   第二日,祁旦缌为无非准备了饭菜,而后又请谢弃尘为他筹备了一身像模像样的衣服,他想还是得为无非准备一个生辰礼物,只是,如今人在屋檐下,祁旦缌并没很好的想法。而今日一整日无非看起来都很高兴。   今日祁旦缌并没有让无非读书,只是陪着他玩各种他幼时玩过的游戏,他们所居住的院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他们俩人跑来跑去踢竹球而言已足够。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他们二人都玩的很累了,两人吃了晚饭便坐在石阶上望着圆满的月亮,时不时说上几句话;无非扭身钻到祁旦缌的怀里窝着,祁旦缌笑了笑并没有拒绝,毕竟他看起来这么小小的一团,自己也不会很难受,便随了他,伸出胳膊抱着他,无非歪在祁旦缌的怀里嘴角带着笑意,不大会儿便睡着了。   祁旦缌看着清朗的夜空之中那一轮月儿,心中宁静之余却想到了汝修,这几个月的颠沛流离,使得祁旦缌好久都没曾想到过他,这时候想起他的英俊冷漠的脸,心中一阵难受的酸涩,仔细去品味的时候,那股酸涩便又消失不见,只留下浓浓的思念。   原本,祁旦缌是有些怨恨他的,他不禁罔顾他的意愿抱了他,第二日的早上便不见了踪迹,未曾留给他一句解释,又是因了他的缘故,被郝澹撸去,才会遇见接下来这一桩一桩的事。   有时候他都会在想,这一切是不是只是自己的一个梦境?他从未遇见过汝修,从未被他强烈狂傲的感情扰得心神不宁,从未在心中动摇过对云顿的情意,这一切如若真的是个梦该有多好。只可惜,这些日子以来所受的任何伤痛,都令他他不得不承认,宿命是不可违抗的,他注定了汝修与他的纠缠,却不知今后他们二人是否还会再见,是否还会有剪不断的纠葛。   想到云顿,说到底他是负了云顿,云顿这样好的姑娘,他却不能与她在一起,他因了他不可违逆的“活佛”身份,又或者是因了汝修?他不敢想得太多。   这些如今追究已然没了意义,他只是很想念,想念他的父母,他的亲友,他自由自在的生活,他的姑娘云顿,他的……汝修。   ……无非醒来,是因为祁旦缌将他摇醒的,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说道:“哥哥,我们要干甚么去?”   祁旦缌一手拉着无非的手腕,一手拎了一个竹篮子,天色太晚,看不真切篮子里装了些甚么,祁旦缌说道:“我们出去,玩一些好玩的东西。”   无非反手攥紧了祁旦缌的手,紧张的左右看了一下,说道:“我们可以出这个院子吗?会不会被抓到?”   祁旦缌捏了捏这只小手,笑道:“你且放心,今日我让人带话给谢弃尘,他应允今日遣走院外守卫的士兵,我们今晚可以在王殿玩一下,只要不出王殿大门便好,当然也是不能让青玛王知晓的,不然,他可能又要发狂。”   无非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随即想到青玛王气愤的时候,撇着嘴笑了起来,学着青玛王的样子挤眉弄眼吹胡子,还假装拍了拍自己的肚子,道:“青玛王生气,就是这个样子,这样这样,”无非指手画脚的比划,还不忘比划完牵住祁旦缌的手,“是不是很好笑,尤其是他的小眼睛和那个大肚子……”   祁旦缌看周围四处纵横的石板小陌上很安静,小径两侧点着灯,初秋的夜有一丝凉意,秋菊正开的繁盛,花团锦簇好不显眼。无非开心的说着,四处无他人,祁旦缌也不担心被其他人听了去,不过还是小心一些为妙,于是吓唬无非道:“小心被侍从听到,传到青玛王的耳中,他可比我凶,不知会怎么对付你。”   无非似想到甚么,下意识捂住了自己受伤的胳膊,脸色瞬间苍白,垂下头便不在说话了,祁旦缌心知真的吓到他了,又出言安慰:“其实,这个时辰,那些侍从也都睡了,不会有谁听到的,你别担心。”   无非转头看了看,只看到蔓延鲜艳的花朵,没见半个人,松了一口气,却也不敢再多说话了。   ☆、囚鸟   祁旦缌与无非两人来到一处幽静的水亭处,水亭建于一潭荷水之中,这一处却是很偏僻,在宫苑的西北处,距离他们居住的院子倒是没多远,穿过花园再走不多远便是,不过这里许是很久没被打理,只是初秋,却有些寥落。   亭子正中有个白玉石的石桌,石桌上落了一层厚厚的尘土,月色落在寥落的荷塘中,有几分凄清之感。   祁旦缌将竹篮放在桌子上,将上面的布掀了开,无非看到篮子里是一些彩色的纸,疑问道:“这些是用来做甚么的?”   祁旦缌笑了笑取了一张纸,红色的纸在他手中灵动的翻转,不一会儿一朵红莲便出现在无非眼前,无非惊喜的瞪了眼睛,将纸红莲拿到手中把玩,欢喜的说道:“哥哥好厉害!真的像一朵莲花一般。”   祁旦缌但笑不语,将纸红莲拿了过来,走到水亭外,蹲下身将红莲放在了水中,从篮子中取了一小截蜡点燃,放在了莲心,淡淡的灯光将红莲笼罩在一片暖色的光晕之中,无非很是新奇的趴在水边看着,嘴里还不停的说着:   “真漂亮!”   “它会不会沉下去?”   “一会儿沉到水中可如何是好?”   话虽是在问祁旦缌,那双黑亮清澈的大眼却一眨也不眨的盯着水中的纸红莲,嘴角的笑意直浸染到了眼底。   祁旦缌是第一次见到无非这般开心的样子,心中也是高兴,也不枉他费了这些心思了,想他与无非的命运也不知会如何,如今给他留一些美好的记忆,日后也好有些美好的东西缅怀。想他自己的童年是宁静安好的,他虽不是生于富贵人家,生活却也安稳,总不会有哪些常人难以忍受的颠沛。   祁旦缌摸了摸无非的头,拉着他走回亭子,教他如何折纸,两人在轻松欢乐的气氛中折了很多莲花,荷塘中漂了愈发多的莲灯,一盏一盏的远远望去,就好似天上的星星颗颗掉落到了潭水中一般,在水中映出细碎的光芒,祁旦缌本还想在莲灯上写下一些祝福心愿,只是来的匆忙,并没有准备纸墨,也便作罢。   祁旦缌任无非独自玩耍,自己便靠着亭子凭栏遥眺,眼神游移之时忽尔盯住,只见荷塘远处黑黢黢的一片,掩映的碎石假山之间好似有人影晃过。   祁旦缌心下一惊,紧忙起身拉了无非躲在亭子里;无非正玩的欢,猛的被祁旦缌一拉,还有些不明所以,但见祁旦缌紧绷着表情,微蹙的眉抬眸望着远处,心中也是有些紧张,不禁闭上了嘴,连呼吸都轻了几分,随着祁旦缌的目光望去,生怕青玛王突然出现。   两个人影从假山后拐了几下便出了暗处,祁旦缌心神一震,身子都微微的颤了起来,眼睛瞪得极大,眼底闪过一抹不可思议的惊诧和震撼,随后起身便沿着亭廊冲了出去。   远处的人影其实在月光下看不并不真切,且距离太远,隔着层层水汽和渐渐落下的晨雾,那熟悉的影子便好似一缕幽魂一般朦朦胧胧。   祁旦缌所在的这座水亭到那假山处,需先走过通向水亭的长廊,还需绕过偌大的花园,穿过重重的林木才可到假山那处,祁旦缌匆忙的寻着路,无非倒是被祁旦缌忽然的举动吓了一下,神色紧张的猫着腰碎步跟着他。   无非轻呼了几声几声“哥哥”,祁旦缌好似闻所未闻,衣衫被花枝撩起扑到无非不安的小脸上,无非不知所措,以为被人发现了,寸步不离的紧跟着祁旦缌,瘦弱的小手紧紧的揪着祁旦缌的衣角。   祁旦缌脑中嗡嗡作响,心中似狂涛乱作,依然乱了心思,倒是顾不住无非,完全不敢相信汝修竟会出现在此处,那会是汝修么?毕竟距离这般远,天色昏暗根本看不清那人的面目,可是祁旦缌心中却有强烈的直觉,那人冷漠挺拔的身影是如此的熟悉,熟悉到祁旦缌都有了些许心酸苦涩,他只想跑到那边去看看,那人是不是真的是他!   祁旦缌穿过一片密竹,竹叶扫着衣袍,扬起一阵沙沙声,有清凉的露珠溅到脸上,祁旦缌心中一颤,一片叶子落下后,他便看到了那人的背影,多日不见他更加消瘦,衣衫空落落的飘着,青丝披肩,一身玄黑缎袍,腰身纤细,鼻头一酸,祁旦缌喉咙似是被何物堵着,瑟瑟的难发出声音,脚步停下远远地忘了片刻,“汝修”二字在口中转了许久,才吁了一口气喊道:“汝……”   斜里遽尔伸出一只粗壮的胳膊,肥厚的手掌捂住了祁旦缌的嘴,半张脸都被遮了住,那手臂力气极大,将祁旦缌拖进了茂密的矮竹林中,祁旦缌惊吓的瞠大双目,双手使劲掰着捂在嘴上的大掌,却完全不敌那人的力气,半张脸都被掐的疼了起来,鼻子嘴巴堵得难受,呼吸也是困难。   正是这时刻,耳边贴上来一个黏糊糊的嘴唇,那人口中喷出的热气洒在颈上,带着一股极重的酒肉之气,令祁旦缌心中升起一种厌恶之感,“美人儿,你这大半夜不歇息,莫不是在等本王宠幸?即是如此,本王自是会好好疼爱你的。”   青玛王!   转眼见到不远处昏倒在一丛花簇里的无非,祁旦缌的心倏尔落到了深渊,有细微心寒的轻颤,可心中还有希冀,汝修就在不远处,如若这边有些动静,他是个极其谨慎的人自是会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想到此处,祁旦缌便不安分呜咽起来,闷闷的声响伴着矮竹林被撞出的沙沙声轻微荡着。   青玛王将祁旦缌转了个身扑倒在身下,顺手解了腰上挂着的一个玉佩扔了出去,玉佩掉落在石径上发出清脆的叮咛声,“美人可不乖,这是本王的王殿,有谁有那个胆子敢扫了本王的兴致?”酒臭气直面扑来,祁旦缌只想干呕,却如何都挣脱不了青玛王,而青玛王小小的眼睛却是极亮,似是对祁旦缌的挣扎颇为兴奋,一手便粗暴的撕扯着祁旦缌的衣衫。   本来静谧的夜里,传来些许动静,接着便传来急促的喘息,和轻弱的声音,汝修倏然停下了步子,转身看了不远处不断晃荡的矮竹林,言道:“王殿的风气很是开放啊。”   谢弃尘听到动静,脸色变得不太好,轻咳了一声:“想是有些奴才放肆了,”起步便向那处走去,想要喝止,看到一个玉佩扔了出来后,才停了步子,俯身捡起了碧透的玉佩,沉吟片刻有转过头看了几眼矮竹林,才转身又回到汝修身边,笑道:“让王爷见笑了,此处既然不清净,你我另寻一处说话吧。”   汝修倒也没有多大表情,点点头便要转身,眼角却扫到一片清白衣衫的衣角,倏尔停下了步子,身体僵了僵,脑中想到他心中那人自来也是喜爱这类淡色的衣衫,心中便起了些许微澜,神色却依旧是一片淡漠。   汝修语气清冷的说道:“谢先生倒是任由这等事在青玛王眼皮下发生,这王殿的规矩倒是松散的很啊。”   汝修见谢弃尘只是略有尴尬的笑了一下,却依旧没有要插手管教的意思,便也不再理会谢弃尘,起身便走向声响不断的矮竹林处。   谢弃尘见此,脸色一变,几步快走到汝修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说道:“王殿的杂事就不劳王爷费心了,”说着眼睛飞快的瞥了一下那处,叹了一口气,无奈的放低声音道:“此事确实难以启齿,”犹豫间便把手中的玉佩拿给汝修看,“这是王的随身之物。”   汝修垂眸看着玉佩,玉佩上纹着祥云八爪龙,一侧还刻着‘青玛王’的字样,眼底似有淡淡的冷光滑过,并不在言语其他,只待片刻后转身拂袖而去,谢弃尘将玉佩收好,紧跟着汝修离开了此处。   ☆、渡口   冷月清辉,凉风拂面,凭栏而立的人青衫浮动。   谢弃尘淡笑了一声说道:“王爷这个时候出现在此处,若是被青玛王知晓了,却是一件很冒险的事。”   穆修汝冷笑了一声,道:“青玛王?无妨,我只是不想你在这里浪费过多的时间,我们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青玛王虽有几分小聪明,却也成不了气候,而这藏都一方之王的势力总归要有人接手。”   谢弃尘低垂眉眼,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眼底无波,“王爷说的是。”   穆修汝双手背在身后,背对着谢弃尘望着窗外,许久之后才转过身望着谢弃尘说道:“弃尘,你我自□□好,情同手足,当年我父亲去世后,我的叔父穆锦以我年幼为名继承了皇位,我身为当时的太子,本是无法全身而退,多亏了你谢家谢老将军我才得以保全性命,你谢家的恩德我穆修汝无以为报。”   穆修汝伸手搭上谢弃尘的肩膀,谢弃尘眼波一闪抬眸看向他,只听他继续说道:“如今谢家只剩你一人,我也不想让你跟随我做这些危险的事,只是眼下穆锦已然没了耐心,你我躲了两年依旧躲不过穆锦,如若想要活命便只剩这条路,我只是想拿到属于我的东西,你若要帮我便不能后悔,不能背叛。”   谢弃尘看着穆修汝凛冽的眼神,笑了笑,说道:“我怎会背叛你?”谢弃尘也抬起手触碰了穆修汝的头发,“这几年没见,你竟长得这般高了。”   穆修汝眼底的凛冽之气因谢弃尘的动作淡去不少,笑了笑说道:“这些年生活倒也安稳,个子拔高了不少。”   二人说了些体己的话,互相倾诉了近些年的境遇,谢弃尘离家后在外漂泊了半年之余,而后无意间救了微服民间寻乐子却遭了歹徒的青玛王一命,得到了青玛王的重用,穆修汝宽慰了些,随后便说道:“前些日子我让郝澹救过拉藏一次,虽是失败了,倒是引起了云丹的戒心,云丹此人虽野心勃勃却也是个多疑的人,他不轻信身边的任何人,本想借此闹翻云丹与青玛王,不料云丹竟误以为是同他谋和一起下套抓了拉藏的贼匪犯下的,端了一个匪帮的老窝。”   谢弃尘不解穆修汝此行为,穆修汝解释道:“云丹从前身为拉藏的家臣,近些年的势力却能与拉藏相抗,是头不容小觑的野狼,而拉藏此人面善心狠,能在这般年纪便坐拥这般大的势力,除去桑杰的提拔之外,他总还是有些能耐的。弃尘你可认为一只野狼能那般轻易就将老虎撕吞入腹,取而代之么?”   谢弃尘笑了笑,点头道:“王爷说的是,云丹来势汹汹倒是让人忘却了拉藏的狠辣,这云丹的野心也是得了桑杰的提携,桑杰原是想借此平衡拉藏的势力,没想到他们二人斗得这般厉害,才弄的如今这番局面,无论如何,云丹若是想要得到固始汗之位,实属不易。”   谢弃尘眼下也明了穆修汝的来意,继续道:“青玛王不足为患,只要将军中安插的云丹亲信除掉,青玛王再出点‘意外之事’,这边的势力也便无所畏惧了。”   穆修汝:“拉藏可囚在此处?”   谢弃尘点了点头,说道:“当日云丹拍人送了两人过来,却并未明说哪位是拉藏。”   “听闻拉藏有一副魅惑的妖孽之相,那二人中容颜更胜的便是了。”   谢弃尘想了想那两人的容貌,说道:“如此说来,我便明了了,想是那囚在地下密室中的那人。”   穆修汝心思一转说道:“另一人是何人?既是云丹送来的,想必也不是个简单的人。”   谢弃尘摇了摇头,道:“他倒也是个清颜绝丽之人,相比拉藏他倒是心善的紧,那日在建厂的祸乱他也是极其惊恐的,竟还在士兵的刀下救了一个孩子,心思也实在是有些……天真。”谢弃尘想不出怎么形容他那种几乎痴蠢的慈悲,“云丹特意带话来说,不能怠慢了他,他本身并没有威慑力,而云丹对他却极其敬重甚至敬畏,传给青玛王的书信中言辞也较为郑重诚恳,想来身份确实不一般。”   言至此处,谢弃尘与穆修汝都沉寂了须臾,思忖片刻之后,谢弃尘说道:“王爷,此人身份极是可疑,我们此次或许可利用此人取得桑杰的信任。”   穆修汝也正有此意,此人的身份其实并不很难猜测,能让云丹都忌惮的人,除了桑杰、拉藏之外便只剩下两人,一人是与桑杰同理政事的红派禅波西摩,一人便是这佛国的王罗桑,而罗桑已多年未曾露面,一切事物皆交予桑杰处理。   穆修汝与谢弃尘默默的对视,少顷,穆修汝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言道:“弃尘,你说这云丹可有胆子将这佛国的王囚在此处?”   谢弃尘默了默,看了看窗外微露霞光的山脊,道:“这云丹虽是狂傲,却也不是有勇无谋之辈,此等事想是不会做的,”顿了顿,谢弃尘望向淡着神色的穆修汝说道:“王爷可曾听说过,多年之前有一晚,藏都数万臣民跪在巴布白宫山下之事?”   穆修汝挑了挑眉毛,示意谢弃尘说下去。   “当晚,天显异象,而每每天显异象之时便是活佛转世之时,有人卜卦算到当时的活佛将要升天,那活佛也便是罗桑,只是后来此事竟被说是误传,天显异象只是禅波转世,而后当时年纪尚轻的第巴桑杰也发了一道罗桑的圣文,证实他并未离世,此事在当时都惊动了朝廷。”   穆修汝揉了揉眉心,说道:“这小小佛国怎的如此多的说法?你说这番话的用意何在?”言毕,穆修汝眉眼一跳,眸光一闪,说道:“莫不是……这桑杰与天下人布了个障眼法?”冷哼了两声,“这桑杰果真厉害!胆子也是不小,如若此事属实,我那皇爷爷莫不是到死都不知道自己被蒙骗了?想皇爷爷对那罗桑还是十分喜欢的,这个世间啊,果真是平静不得片刻!”   谢弃尘道:“如此一来的话,囚在此处的那人,便极有可能是转世活佛,只是这活佛尚未被世人知晓罢了,云丹将他握在手中,对桑杰也便是一个极大的威胁,想这桑杰对朝廷还是颇为忌惮的,如若此事传入朝廷,桑杰便不好过了。”   穆修汝笑了笑,说道:“弃尘,你能留在我身边帮我,真乃我一大幸事。如若我们猜测没错,想要收服这佛国的势力也便不是那么难的事了,云丹此人野心太大不好驾驭,只能除掉,至于拉藏,他是个聪明人,我宁愿费些力气与聪明人合作,也不愿与虎谋皮。”   谢弃尘点点头,道:“一切听从王爷安排。”   两人再次详谈了接下来的计划,天微亮之时,穆修汝便起身离开,离开之前嘱咐谢弃尘:“弃尘,我托你找的那人与我而言十分重要,你用心一些,这是他的画像,如若有消息便让郝澹传信与我,郝澹便留在你身边帮你吧。”   谢弃尘送走了穆修汝才将画像打开,看到画中人时,谢弃尘有片刻惊诧,细细的看了画中的人儿,清丽的容颜,温润的笑容,眼中慈悲的暖意。   谢弃尘将画像折了折,放在锦盒里封好,这个祁旦缌与穆修汝之间的事,谢弃尘知晓的不甚多,然而却深刻的记着郝澹少了一条臂膀,那条臂膀是因了他并未找到祁旦缌而得到的惩罚,这样的惩罚算不得很重,可落在郝澹身上却不大一样了。   郝澹的家世并不比他谢家小,郝澹的父亲是谢老将军一手提拔的出来的,是为大周立下汗马功劳的骁骑大将军,郝将军与先帝穆浩自小交好,因此,郝将军独子郝澹与当时的太子殿下穆修汝年岁相仿,时常一起玩耍读书骑马射箭,情谊笃深,谢弃尘年长与他们,与穆修汝之间的情谊倒不如他们之间那般深厚。   当年穆锦登基为帝,引起朝廷动乱,保太子一派皆受到牵连。郝澹一直跟在穆修汝身边,穆修汝视他为兄弟,却因为这个祁旦缌而断了郝澹一臂。   谢弃尘站在窗棂边上,遥望着远山晕染艳红的红霞,眼底恢复一贯的凝静温和,嘴角的笑却带着一丝冷意。   谢弃尘看着站在身侧许久的郝澹一眼,缓缓的说道:“你受苦了。”   郝澹并不言语,眼睑垂着,面无表情,像一尊冰冷碧玉,剑目英眉的脸越发的立体,少年时那份青涩早已褪去。谢弃尘见到他,反倒觉得他的变化是最大的,尽管少年时他也是不善言语的,可是眉眼间却也是带着清朗的笑意,仰面望着他的目光总是带着仰慕与欢喜,而如今的他,如若不是那宽阔的胸膛还在浮动,谢弃尘会以为他没了灵魂。   谢弃尘心中泛起一阵酸涩,走到他身边,轻轻的将他抱住,这才发现他竟这般高了,谢弃尘抬眼恰恰看到他坚硬的下巴,他高了他半个头。   谢弃尘咧嘴笑了笑,伸手锤了锤郝澹宽阔结实的胸膛,戏道:“我真没想到当年瘦弱的那个小子竟这般强壮了。”   郝澹仍旧没有理会谢弃尘,谢弃尘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他的头发有些扎手,并不是柔软的手感,摸起来也不舒服,转手触到他空荡荡的衣袖,心中还是震了一下,紧了紧手臂,将脸埋在他的颈窝,说道:“我这几年一人四处飘荡,时常会想到你们,你可想过我?”   谢弃尘被郝澹猛的推开,转眼下巴便被人狠狠的掐住,只听得郝澹说道:“这些话你方才不是该说给王爷听的么?”   谢弃尘的下巴生疼,微蹙了眉,郝澹随即松开了手,退到了屋子的一侧重新垂下眉眼,冷冷的说道:“王爷派我助你,今后我便是你的属下,若有吩咐尽管命令我便是。”   谢弃尘动了动嘴唇,并未再说些什么,只淡淡的看了郝澹一眼,说道:“我明白你要做什么,为了王爷我也会那么做。”看了一眼他空荡荡的衣袖,转身便离开了。   一念繁华一念灰。   有时只是一个执念的转眸。   ☆、无极   祁旦缌浑身一颤,倏尔睁开了双眼,额头上细细密密的出了一层汗,抬起衣袖擦了擦额上的汗珠,躺在冷硬的木板床上微微侧了侧身,身侧安睡着无非,他小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紧紧的偎着祁旦缌。   这个囚室依旧昏沉沉的,见不得一丝阳光,只有几根泛黄的蜡烛明明灭灭的散着昏暗的光线,祁旦缌将无非的手脚打开放平,抱在怀中重新躺了回去,望着一处角落的烛光,思绪便飘远了。   自那夜在花园中遇到汝修已过了数日,祁旦缌不知汝修是否尚留在这里,而他如今身在何处他也并不清楚,然而虽是无望,心中却依旧希冀。   那日祁旦缌被醉酒的青玛王拉扯着,心中极其惶恐,却奈何不了身形肥胖的青玛王,他分明听到汝修脚步走近的声音,却不知为何又离去了。祁旦缌心中绝望,青玛王却是极亢奋的撕裂他的衣裳,当那双油腻的大掌触到他的肌肤时,祁旦缌浑身打了个冷颤,他从不知道被人触摸会让他这般难以忍受,从心底的泛滥着一股厌恶,他甚至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厌恶。   他并不想承认汝修对他而言是不一般的,只是那一刻,他不得不承认,汝修之于他,并不是一个一般的存在。   身体上细微的疼痛令祁旦缌皱起眉头,却不在挣扎,如若他的宿命如此,即便反抗也是枉然。   青玛王喘着粗气压在祁旦缌身上一阵折腾,祁旦缌望着泛着微光的天空,月亮已西斜,不似正夜时那般明亮,却依旧是清澈皎洁的,祁旦缌的眼中也泛着细碎的光,轻轻浅浅的泪光,好似揉碎的月光倒影在湖水之中,有着悲凉的凄清之色。   眼前闪过一个瘦小的身影,无非举着一块石头砸了下来,青玛王身体一僵,便要起身,祁旦缌见状一把扯住了青玛王的衣服,无非慌忙的又砸了几下,一下落在青玛王的脑袋上,青玛王白眼一翻便晕厥了过去。   两人慌忙逃窜,慌不择路,最后还是被人抓了回来,青玛王此次怒意滔天,对祁旦缌简直是杀之而后快,却不知因了什么,对祁旦缌有些许顾忌,他便把气撒在了无非身上,无非被他带去几日之后才送回到祁旦缌身边,这时的无非浑身皮开肉绽,鲜血浸透了衣衫,脸上也有几道血痕,他右臂上的伤尚未痊愈又裂了开。   无非昏睡的多日,祁旦缌帮他处理了伤口,然而他却再未见到谢弃尘,没了谢弃尘的帮衬,他不能得到愈伤药,无非发烧咳嗽险些挺不过去,祁旦缌每日小心照料,无非的烧渐渐退了下去,却依旧在昏睡。   几日之后,他与无非便被蒙着面带到了另一个地方,被囚了多日,虽是不见天日却也没受其他刑罚,无非终于醒来那天,祁旦缌正在为他擦身上的伤口。   祁旦缌欣喜的轻拍他的脸,说道:“无非,你可觉得好些了?”   无非初醒来还是有些懵懂,迷蒙了时候才清醒过来,偏过脸看向祁旦缌的时候,眼眶内霎时盈满了泪水,哽咽了几声说道:“哥哥,我好害怕,我好疼……”   无非声音干哑颤抖,祁旦缌很是心疼,轻轻的抱着他说道:“无非不怕,有我在你身边,”转身端了一碗水给无非喂下,“来,喝点水,你这几日总在昏睡我真是有些担心。”   无非喝了些水依偎在祁旦缌怀里,安心的闭上了眼睛,说道:“我还是有些困。”祁旦缌拍了拍他的背,说道:“那就在睡一会儿吧。”   无非抓紧了祁旦缌的衣袖,“哥哥不会离开我吧?”   祁旦缌笑的摇头,“不会,我会在你身边守着。”   正在此时,囚室的石门轰隆隆的打了开,平日那厚重的石门与石墙紧密的贴着,不细看就辨不出门在何处,这是一个类似密室的囚室,无窗无门,只有一侧墙角下有一排一尺长缝隙嵌着密实的钢条,平日的水和吃食也是从那里送进来。   祁旦缌看见进来的人,动了动身子,怀中的无非立刻紧张的紧紧揪住祁旦缌的衣角,黑亮的眼睛含着畏惧看着这个身着红棕色守卫兵服的男子,祁旦缌抚慰的抱着无非,看着那人说道:“不知这位老哥前来是有何事?”   那中年男子络腮胡子,一副凶相,带着宽沿帽子压着有些杂乱的头发,开口的声音也是极其粗狂,“听闻先生会些医术,想请先生去看一下受伤垂死的囚犯。”   祁旦缌自是无异议的,只是没曾想到青玛王竟还会给囚犯医治伤病,点点头应允了下来,而无非决意跟着祁旦缌,寸步不离,那络腮胡子的男子也只好任他跟着同去。   祁旦缌被带进一个极大的石室内,一路都是蒙着眼睛,掀了黑布之后,看到的便是这样一个巨大的石池,池内有一人,被粗铁链锁住了手脚嵌在石壁上,石池里有污浊的水浸了那人半个小腿,他的眼睛蒙了一层白纱布,纱布上印着一团血,透过他露出的那半张脸祁旦缌认出了此人,正是与他一同送来此处的那人,那个冷漠却极好看的男子。   祁旦缌不知他经历了些什么,想来也是些不幸的事,才会落得这般凄惨,转而祁旦缌想到自己,便觉得青玛王对他果真算的上是仁慈了;这人如今虽是落魄模样,却依旧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冷冽之气,就好似一只受了伤的猛虎,只等着反扑时将你撕得粉碎。   环顾四周,这偌大的石室透着一股刺骨的寒气,光线晦暗更添一丝阴冷,四处排放着各色刑具,奇怪形状祁旦缌并分辨不出来,脑中却想到这些东西用到人的肉体上时,那种血肉迸溅的痛苦便好似发生到他身上那般,令他不寒而栗。心中虽是有几分惊恐,面上却努力维持着平静的面容,而他紧攥着无非的手透露了他的紧张。   “我医术浅陋,如若是要我医治他的眼伤,并不敢说会将他医好。”祁旦缌拉着无非走近几步,望着池中的那男子,细了看,他的脸色虽是苍白,眉宇间的神色却是淡淡的,不悲不喜的样子,身上的伤也并未令他变色,不言不语的好似昏睡了过去一般,然而祁旦缌心中却明了,他必然不会在这种境况下睡去,祁旦缌并不熟悉他,却能觉出这男子的坚毅与冷酷,或许,只因了他嘴角那抹淡淡的嘲讽。   “不必医好,止了血便好。”络腮胡子男人粗声说道。   祁旦缌踯躅,“要将他放到上面来么?”   “不,你下去。”络腮胡子的男人说完这句话,便走了。   石门沉重的关上,祁旦缌四顾找到了一个药箱,箱子里的东西倒是很齐全,各类愈伤药,白纱布,连清理伤口的刀片都有;祁旦缌取了一瓶愈伤药,先给无非涂了些包扎好,并嘱咐道:“无非,你且留在上面等我,我到池中为那男子清理伤口。”   无非撅着嘴,想一起下去,祁旦缌将他安置到一个残破的木箱上坐下:“无非听话,你看那池中的水很是污浊,你身上都是伤口,若是伤口恶化了可不好。”   安抚了无非,祁旦缌沿着一处斜坡下到池中,池水浸湿了衣裤,祁旦缌打了个哆嗦,这水果真是有点凉,淌着水慢慢的提着药箱走近了男子。   走近后,祁旦缌将箱子放到一侧的石岩台上,将男子眼睛上白布掀了下来,那男子缓缓的喘息着,他的眼睛看着并没有外伤,只是眼角不断的在流着血泪,祁旦缌将他的眼皮撑起,只见他眼底一片浑浊的血红,好似翻出的血肉那般惨不忍睹,祁旦缌皱了皱眉,不知该如何医治他的眼睛。   他虽是跟随维那师傅修习过医术,也是略知皮毛,看这男子的伤很像是中了某种毒粉而致,他也只能暂且用些祛毒解热的药,祁旦缌一边从药箱之中寻着药瓶,一边问道:“眼中可是灼热难耐?我要用药了,你若是感到不适都说与我听,我好下药为你医治。”   祁旦缌本没想他会说话,因而当男子倏尔开口的时候,祁旦缌着实愣了一愣。   “是有些灼热,且很疼。”男子的声音并不似多日被囚干哑愤懑的嗓音,竟是十分的清朗,带着些许冷淡。   祁旦缌道:“我是多仁.祁旦缌,公子唤我祁旦缌便可,敢问公子名讳?”   “你唤我拉藏,不要叫我公子。”   “拉藏,我只是略懂一些医术的皮毛,而你此刻眼中的毒伤,我眼下也只能缓解,不能根治。”祁旦缌语气带着愧意。   拉藏弯了弯嘴角,言道:“无妨。止住血便可以了,总这么流血好像我在流泪一样。”   祁旦缌见他神色轻松愉悦,语气之中还带着些玩笑的意味,倒没了方才那拒人千里的冷酷,心下也是一松,点点头说道:“嗯,我会想法子为你解毒的,你且放心。”   拉藏锁在铁环中的手动了动,铁链发出一阵吱啦的响声,铁环嵌在石壁上,锁住了拉藏的手腕脚腕,拉藏整个人紧贴着石壁站着,并不能有太多动作。祁旦缌想他许是多日未动过,身子已经僵硬了,便在包好眼睛之后,为他捏了捏手臂。   拉藏勾着嘴角笑出声:“你总是待人这般好?”   祁旦缌一边帮他捏着身上的肌肉,一边说道:“举手之劳而已,谈不上有多好,你我眼下落难,相互帮衬也是应该的。”   “若那人是个坏人的话,你岂不是助纣为虐了?再说,这世间哪里来的应该?天道伦理都可罔顾,同甘共苦这等事倒显得有些天真了。”   祁旦缌笑了笑并未在言其他,只问了句:“可感觉好些?”   拉藏笑着点头:“好多了。”   祁旦缌抬眼恰恰瞧见他嘴角那抹肆无忌惮的笑意,倒显出几分魅惑的风情来,顿了顿,说道:“那你身上可还有其他伤?”   “没有,只是眼睛罢了。”   拉藏言罢,从石室远处的晦暗之中传出铁链锁头碰撞的吱啦声,祁旦缌站直身子从池中望去,问道:“这囚室里还有其他人?”   ☆、落花   “这石室之中可还有其他人?我好似听到那处有些动静。”祁旦缌掂起脚望去,入眼只是石室远处的晦暗。   拉藏说道:“是啊,那里还有一人,我在这里这么久也只能与他说说话了,不过昨日他被带回来之后便没了动静,我还以为他已经死了。”   拉藏语气淡淡的,带着一丝惋惜,祁旦缌心有所动,匆匆的安置好拉藏爬出石池,拧了拧裤腿上的水,端了一个烛台走向那晦暗的地方,无非紧紧跟在祁旦缌身后,眼睛瞪的大大的。   “真是不知该如何说你好,你安分的待在便好,为何非要管些闲事,折腾的自己不得安生,身边的人也一同受罪。”拉藏突然出声,祁旦缌闻言顿了步子,低头看了看浑身是伤的无非,一副凄惨可怜的模样。   抿了抿嘴角,祁旦缌还是端着烛台走了过去,淡淡的光晕破开晦暗的云雾,无非惊恐的尖叫了一声,祁旦缌心底一颤紧忙捂住了无非的眼睛,自己却定定的望着那映在微光里的人。   那人还依稀看得出是人的样子,只是那血肉模样的面目实在恐怖,脸上纵横着血痕,皮肉翻出好似要从脸上掉落下来,手臂被钉子钉在石壁上,褴褛的衣衫下那具躯体残破不堪,赤着脚没有一处完好的肌肤,似被灼烫过一般褪去一层皮肉,紫红色的一双脚被一双更为粗大的钉子钉住,琵琶骨被巨大的倒钩穿透挂着,整个望去极其的恐怖瘆人;然而,他的眼睛却似铜铃一般瞪得极大,亮晶晶恶狠狠的瞪着祁旦缌。   祁旦缌从不曾想过这世间竟会有人这般狠心的对待自己的同族,同是生命,为何有些人就这样被践踏在脚下,连生存的苟延残喘都那般艰难,这世间的贫贵贱富果真就将人分成了三六九等,有些朱门里有酒肉臭,有些却是冷路旁有冻死骨,何等的不公!   “无非,你转过身去,将药箱拿过来,若是害怕就低着头不要看,他只是受伤了,样子有些恐怖罢了,并不会伤到你。”祁旦缌声音带着轻微的颤音,更有几分坚定。   无非还是第一次见祁旦缌面露不悦之色,语气之中的冷意虽是淡淡的他依旧能感受到,眼睛也不敢再乱看,扭身便小跑回去抱了大药箱过来,祁旦缌并未让无非离开,而是将烛台给了他。   无非见祁旦缌不说话,自己也不敢说话,一直低垂着头,眼睛看着祁旦缌投影在石面上的影子,影子动到哪里他的眼睛便跟到哪里。   他浑身上下的伤口很多,并未中毒,只是这伤口有些时间长了,未经过治疗,一些皮肉已经开始溃烂,祁旦缌抿着嘴角一言不发,将他脸上的血污擦干净,又将他脸上的胡须刮掉,将翻出来的皮肉消毒之后用弯针缝好涂药,才将他整个脑袋用白布包了起来,只留下那双黑亮尖锐狠辣的眼睛。   “你不必一直瞪着我,我虽未像你这般凄惨,却也是被青玛王囚在此处的人,与你的身份并无差,你也不必怀疑我是跟青玛王一伙儿的,再说你曾救过我一命,我理应帮你,并没有其他的企图,你若是不信,我也没办法。”祁旦缌一边满手血红的为他清理伤口,一边与他说话,眼睛始终未与他对视。   祁旦缌从药箱之中拿起一把铣刀片,手还微微有些抖,闭了闭眼手中的刀便落了下去,那人闷哼一声并未痛呼出声,也许经历比这痛苦百倍的事,这点痛在他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   祁旦缌将他腿上溃烂的肉刮了个干净,直到有鲜红的血液流出来,涂药,包扎。到最后他全身几乎都被白布缠住了。祁旦缌叹了口气,抹了抹额上的汗珠说道:“你伤口已经溃烂,想要愈合很难。即便逃得出这里,活下去也是……”欲言又止。   莫说伤可否痊愈,这座密不透风的密室和那层层的守卫兵,想要逃离这里简直是妄想。   而此刻祁旦缌面前这个最为凄惨的人,便是匪首南风。   南风眼中的戾气已淡了下去,眼底的阴暗和仇恨却烈烈的燃烧。   身体已残破不堪,南风几乎能够感到这种生命走向尽头的绝望,内心的仇恨却令他硬着骨头瞪大了眼睛,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是这样的结局,而这一切全都是因为一个人——云丹。   当初是云丹有意与他联手,而事成之后却翻脸将他打压至此,随同他一起的兄弟都未能幸免于难,原本只是一单生意而已,却因他的识人不清而将整个山寨推向灭亡,对云丹南风唯一了解的便是他的心狠手辣,想他必然会斩草除根,此时他的山寨不知处于怎样的境地。   看着眼前这个有过几面之缘的人,南风心有疑虑,他并不敢轻信任何人,然而此时他依然濒死,青玛王显然并没想留下他的性命,而眼前这个毫无攻击力的男子竟还会为自己医治伤口?   “你且睡一下吧,我为你守着,有人进来我再叫醒你。”   这一道声音柔和的像春日的暖流,而南风不由竟有些想笑,睡?命在旦夕时,谁还会睡得着,更何况这一身的伤,一身的疼痛他就算想睡也是睡不着的,不过他并未说话,嘴唇上疼痛的说不出话来,他索性闭上了眼睛,眼底干涩难受,闭上眼倒是舒服不少。   祁旦缌见南风闭上眼睛,便拉着无非回到石门那处,席地坐下,让无非靠在怀里。石室内静了下来,偶有池中水花的声响。   “他是藏都有名的黑山寨的寨主南风,你看着也是个平常人家的孩子,怎会识得他?”这清朗冷傲的声音在静寂的石室内显得有些突兀。   祁旦缌本来也在闭目休息,闻言睁开了眼睛,“机缘巧合而已。”祁旦缌道,眼前与他说话的人也不似个简单的人物,尽管他看似幽默风趣,言语谈吐间却隐隐透着一股漠然。   拉藏挑了挑眉,笑道:“果真是缘分啊,我与这个南风寨主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的,不过当初倒是没想到我们二人会这般有缘的关在同一囚室中这么久,再加上你,咱们也算是难兄难弟了。”   南风虽与拉藏关在此囚室多日,却从未曾与他说过话,有时拉藏会自言自语几句,南风一向懒得理他,以前听闻拉藏之名,容颜倾城堪绝世为之一,门下有众多门徒家臣,为人聪明圆滑之余不乏冷辣,年纪轻轻便深得禅波西摩赏识,一路提拔,又得到第巴桑杰的重用,可谓是春风得意,原以为会是个桀骜冷酷是人,未曾想他竟是这般性子,与拉藏之名真有些违和之感,不过奸诈倒是少不得的,只是眼下这种情况,他倒是希望这个聪明绝顶的拉藏大人能有什么法子逃脱这里。   几人中拉藏与祁旦缌时不时聊上几句,南风一直闭目养神,祁旦缌还会给他们看一下伤口,换一下药。无非总是紧跟在祁旦缌身后,有时也会好奇的看一下其他二人。   不多久有人送来些吃食,祁旦缌喂拉藏吃了些,拉藏再次赞美了他一番,祁旦缌淡淡的笑,南风吃不了东西,最后也就罢了;吃的东西就只是一人份的,分了些出去后也没剩下多少,祁旦缌便给无非吃了。   此后,不知过了多久,祁旦缌已昏昏沉沉的陷入睡眠;肩上忽尔落下一掌,祁旦缌被惊醒,倏尔睁开眼,看见的便是蒙着黑布的半张脸。   “不许说话,跟我走。”   这冷冰冰如同冰雕一般僵硬的嗓音,令祁旦缌脊背一紧身子僵了僵,这个人是郝澹。   细看去,昏暗的光线中,祁旦缌越过郝澹,看见了那抹熟悉到有些心痛的身影——汝修。   就好似那年纷飞飘落的花瓣一般,有些不一样的东西蔓延在心中,那双深邃如潭的眸子中翻腾着一丝不可思议,和一种几乎疯狂的热烈,祁旦缌眼中倏尔蒙上一层水雾,好似隔了千山万水,却沉醉了彼此眼眸。 作者有话要说:  改的好累,剧情是发展了,文笔没之前好,感觉好凑合,我尽力改改吧!   ☆、重逢   穆修汝本意是前来带走拉藏的,没曾想进到囚室内竟见到这多人,而这其中,最令他震惊欣喜的莫过于他日思夜想了许久的那张脸。   “祁旦缌!你如何会在这里?!”昔日的汝修如今的穆修汝,本是内敛沉稳的他,此时却掩饰不了内心的狂澜,几步快走到祁旦缌身边,一把将他拥进了怀里紧紧抱住。   祁旦缌本来震惊到僵硬的身体,触到这个熟悉而陌生的胸膛时放松了下来,笑了笑道:“我也不知为何会在此处,总之却是一言难尽了。”祁旦缌声音本就清朗温润,此刻听到穆修汝的耳中恍若隔世,事情出现的突然,让他觉得不甚真实,怀中这个人却果真是他念念不忘的那个人,在时隔近半年之后的再次相逢,令穆修汝万分激动。   穆修汝仔细的看着祁旦缌的脸,嘴角带着喜悦的笑意,却是皱了眉,“瘦了好多,脸色也不好。”看着祁旦缌衣物不甚整洁,面色苍白,身形消瘦,衣袖上甚至有血迹,穆修汝瞳孔紧缩,低喝道:“是谁伤了你?”   祁旦缌沿着他的目光,见自己衣袖上有血污,挥了挥袖子说道:“不是我的血,我并未受伤,帮人处理了伤口沾染的罢了。”   穆修汝这才放松了神情,复又将祁旦缌抱在怀中,祁旦缌从前并不觉得他比自己高大多少,而现在靠在他的怀里他却分外的安心,眉头伏在他的肩膀上,有些疲累的闭上了眼睛,轻声喃眤道:“谢谢你能找到我。”   穆修汝侧过脸看着祁旦缌累极了的神情,心中也是心疼,轻柔的“嗯”了一声,嘴唇便落在祁旦缌的一侧脸颊上。祁旦缌心中还未平静下来,穆修汝如此一来,祁旦缌倒是想到眼下这里还有些旁人,顿觉有些羞赧,伸手便要推开穆修汝。   穆修汝浓密的剑眉蹙起,一手按着祁旦缌单薄的背,又将他按回了怀中,将祁旦缌整个儿裹在了怀里。   “王爷可真是姗姗来迟啊,”正在此时,拉藏突然开口说话,“而且……王爷来到此处当真是为了救我,还是顺便救我呢?”拉藏眼睛看不见,心却明镜一般,此番动静,他也听出个大概,倒是没想到这个祁旦缌果真不是一般人呢,连穆修汝这般狠戾的角色都与他有关。   穆修汝闻言,视线才转向了石池内,眼中恢复淡淡的冷光,嘴角还带着与祁旦缌重逢的笑意,言语间也不似以往那般冷漠,“我此时前来当然是因为拉藏大人,遇见祁旦缌也是偶然,你们所囚之处青玛王颇花了些心思,这么多日才找到拉藏大人,让拉藏大人受累了。”   “受点小伤倒也没甚的,况且我此次颠簸之行倒还有了别的收获,不知王爷是否知晓?”拉藏嘴里轻松的说着话,手上一动,铁链便哗啦啦的响了起来,嵌在石壁上的铁环竟被生生的扯了下来,只是石壁上留下两个石洞,浸在水中的脚也动了动,脚上的束缚也被拉藏轻松的去除掉了。   祁旦缌扭着头看着拉藏面不改色的一边同汝修说话,一边已将身上禁锢着他沉重阴冷的铁索清了个干净,有些不可置信的瞪了瞪眼睛;穆修汝见祁旦缌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拉藏,一伸大掌将他的脸按回了胸膛,蹙眉不悦,轻声道:“闭上眼睛,莫看那妖孽。”   闻言,祁旦缌只觉此时的汝修有些孩子气,倒有些想笑,祁旦缌感情上虽不见得有多敏感,却是个心思细腻之人,汝修这话语之中充斥的醋意他也听出了几分,他又不是女子,怎么会见到一个男子就会倾心相许?且不论那男子相貌是否英俊,他本身便是男子,自是不会有那等事情发生,而汝修……算是一个意外吧。   拉藏也听到了穆修汝的话,勾着嘴角冷嗤了一声,倒也没说什么,便摸索着石壁攀了上来,脚下步子稳当,一步一步很是闲适,像是来了此处观光了一番,一丝一毫的窘迫慌乱都没有。   穆修汝此前与拉藏会过面,那时第一次见他也觉得惊艳,而眼下他却觉得他脸上那抹笑分外刺眼,冷声道:“此处不可久留,拉藏大人有什么话,我们还是先出去再说吧。”   “嗯,边走边说也是可以的,”郝澹向前抓着拉藏的一只胳膊,引着他走路,拉藏捋了捋有些零乱的长发,说道:“你可猜出为何你怀中的祁旦缌会出现在此处?此处可是青玛王的机密所在,他的财宝兵器,要犯都在这个地下石宫里,我在此处还解释的通,为何像他这样的人也被囚在此处?若是得罪了青玛王为何不直接杀掉?”   闻言,穆修汝果真站住了脚,皱着眉看了看祁旦缌,祁旦缌见他询问的眼神,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并不知晓他们之间到底有何种利益关系,也不知自己在其中到底是何种身份。   穆修汝见祁旦缌眼神疑惑,转而看向石门,却对拉藏问道:“洗耳恭听。”   拉藏言语之间带着些愉悦,神情却不见得有多愉悦,“王爷是个聪明人,想必也想通了其中关系,只是心中不愿相信罢了,不过,事已至此,王爷还是认清现实的好。”   穆修汝握着祁旦缌胳膊的手倏尔加重了力气,手背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祁旦缌皱着眉忍耐着,他不知道穆修汝为何突然这般生气。   穆修汝冷眼看向垂首候在一侧的郝澹,郝澹神色不变,依旧冷峻如一尊冰山,而穆修汝心中多少有了思量,如若祁旦缌果真是拉藏所说的身份,那谢弃尘在拿到祁旦缌的画像时便已经知晓了,而他竟未告知他。   郝澹依旧如同影子一般静默着。   身后自从穆修汝出现便被祁旦缌忽略的无非,此刻不甘心的挤了进来,见那人一脸煞气的握着祁旦缌的胳膊,好似要将他捏碎一般,便生气的鼓起了腮帮子,只是怯于穆修汝。   穆修汝被人扯了衣角,冷冷的瞥了一下矮个子的无非,伸手便想将他从祁旦缌身上扯下来,谁知刚碰到他的胳膊,那小子便呜哇的大喊“痛!”祁旦缌便一脸紧张的挥开了穆修汝的手,蹲下身子安慰那小子去了。   穆修汝愤怒又无奈,为何偏偏是他?他这种性子如何能在那种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权势漩涡中生存下来?   穆修汝兀自压了压眼底的波澜,说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穆修汝突然来这么一句话,拉藏也没能明白过来,不过不论如何,他倒是觉得这事情发展的是越发有趣了,哼笑了一声,便说道:“先离开此处吧。”   穆修汝拉起祁旦缌的胳膊就要将他提走,拉了几下,祁旦缌并不未挪动,扭头看去,只见祁旦缌看了看石室远处晦暗的一个角落,穆修汝询问道:“为何不走?”   祁旦缌说道:“可不可以带走那个人?”   穆修汝皱了眉,郝澹走了过去,回来之后说道:“一个重伤的人,不易带走。”   祁旦缌见穆修汝神色不佳,可是他是不忍心将南风一人留在这里的,那后果必然是不幸的。祁旦缌性子温润宽厚,执拗起来也是任谁都动摇不了的,穆修汝对于这点深有体会,不然便不会到现在还没能真正的令他接受自己。   最终穆修汝还是如祁旦缌所愿带上了南风,郝澹带着重伤的南风和年幼的无非,祁旦缌和拉藏由穆修汝带着,拉藏是被穆修汝扯着袖子带出去的,即便如此他也是极不乐意,除了祁旦缌外与其他任何人的接触都令他不舒服,剑眉始终紧皱着,面上的神色也是极其不耐;只是穆修汝在偶尔瞥见身边紧步跟着的祁旦缌时,神色便松了几分,毕竟能够找到他,已是最大的幸事,其他任何不如意之事也便淡了。   祁旦缌原以为回去的路上会不太顺利,然而穆修汝气定神闲,恍若是在逛自己后院那般,一手扯着拉藏的袖子,一手紧紧的攥着祁旦缌的手,祁旦缌扭着头四处看着,拉藏倒是神情轻松嘴角带笑的漫步着,穆修汝尽管步子大,拉藏依旧不紧不慢的跟着。   而此刻祁旦缌是第一次见到除石室以外的地方,这是一条很长的石道,墙上每隔一段便点着一根昏黄的蜡烛,四处都是由巨大的石头块儿堆砌而成,不留一丝缝隙,有种压抑的沉重之感。   途中并未遇见什么阻碍,有时会遇到几个巡回的士兵,此时郝澹便将一个玉牌拿出来,便无人敢加以阻拦,谢弃尘给穆修汝的这个牌子,想是青玛王的东西,倒是挺好用。   穿过一个个的纵横的石道之后,郝澹扭了墙上一个石雕像,一扇石门便从石壁上陷了进去,打开之后便是碧蓝的天空和清亮的空气。   祁旦缌适应了光线,竟见外面站了许多如同郝澹一般灰黑衣着蒙着半边脸的人,见穆修汝出现皆是垂首利落的单膝跪地,像是对穆修汝的迎接。   穆修汝摆了摆手,便将拉藏交予他们,郝澹也将南风和无非交给了他们,南风重伤不得动弹,无非撒了郝澹的手便跑到了祁旦缌身边揪住了他的衣袖。   祁旦缌笑着摸了摸无非的脑袋,穆修汝皱了皱眉,无暇顾忌这个小东西,对着众人说道:“撤离。”   拉藏、南风和不太情愿的无非皆被装进了马车,穆修汝霸着祁旦缌,揽着他的腰身脚下着力,祁旦缌只觉得脚下一轻人便腾空了,细细的风擦着脸颊,凉凉的很是舒适。   祁旦缌的心就此便沉静了下来,不再慌乱,不再惊恐,不再无措,偏头看着汝修有些凛冽的脸部线条,有细黑的发丝飘到他的鼻尖,祁旦缌倏尔有些心悸。   穆修汝感觉到祁旦缌的目光,也偏过脸来看他,眼神却不似对其他人那般冷冽,却含着柔和的脉脉深情,唇轻启,“你可是害怕?不用怕,搂紧我的腰莫松手,”说着穆修汝便落了下来,将身上披着的玄色貂锻披风系在了祁旦缌身上,将帽子戴在他的头上:“夜临了,有些凉,盖上些别着了风。”   夜色已经降临,天空幽蓝幽蓝的倒影在祁旦缌的眼中,祁旦缌抬脸看着穆修汝,眼底是细碎的光芒,穆修汝心中一动,俯首,轻柔的将唇印在了怀里的祁旦缌唇上,令穆修汝欣喜的是,这次祁旦缌竟并未闪躲。   穆修汝惊喜之余很是兴奋,揽了祁旦缌的腰便加深了这个冷月下缠绵情深的吻。   祁旦缌闭着眼睛承受着穆修汝的强势的热情,不知为何,如今想想倒也不似当初那么难以接受。只是每当此时,他就会想起云顿,心中便是难以抑制的愧疚与不舍。   有些情感之所以遗憾,缺的只是放开的勇气,一旦放下心中的顾忌,一切便是水到渠成。然而他始终有所顾忌,云顿是他心中拔不去伤。 作者有话要说:  言语间满满的狗血气息!我自己都无法忍受了!   ☆、突袭   幽光冷夜,寂寂清月,四下太过静寂,总透出几分不寻常。   穆修汝偏身将祁旦缌揽在怀中,警惕的看向四处幽黑的林木。   “何事?”祁旦缌抓着穆修汝胸前衣襟,顺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你在看甚的?”   “没事,抱紧我。”穆修汝淡淡的说道,眉目间闪过凛冽的冷光,紧了紧手臂,脚下用力抱着祁旦缌便跃了起来,微凉的细风滑过眼尾。“甩开他们便行了。”   穆修汝早就料到会有些麻烦,从石室中带出这么多人竟是此般的顺利,实在诡异,在途中埋伏的情况也在他的预料之中,祁旦缌在他身边他本不想与他们过多纠缠,然而,这帮人似乎并不简单。   穆修汝带着祁旦缌踩着细枝末叶飞速滑过,留下沙沙的树叶摩擦的声响,随后紧跟着几个鬼魅的暗影,像一抹黑色闪电劈闪而过,眼前仅是一闪便见不得半点踪迹,柔韧的枝叶晃了晃并未发出多大声响。   穆修汝倏然侧身,一脚踢在一颗粗壮的树干上,树干发出“嘭”的一声闷响,祁旦缌重重的撞上穆修汝的胸膛,双臂紧忙伸到穆修汝背后抱紧了他的胸膛,穆修汝的发丝甩到了祁旦缌的脸上,因转变很急,祁旦缌只觉得脸上一阵细碎疼痛,眼睛却见比暗夜更黑的几抹玄黑暗影扑面而来。   祁旦缌心底一惊,尚未看清那黑影面目,便被穆修汝重重的抛了出去,祁旦缌脑中一懵脚下便腾空,双手又抓不住其他东西,没有着力点,便只能很无助的跌落下去,岂知身子尚未落地,腰上一紧,又被扯了回去。   穆修汝扯着一根拴在祁旦缌腰间的带子,重新将他抱到怀中,一边继续与那几人纠缠,祁旦缌才喘息了几口气,便又被穆修汝抛了出去,再次被扯回来的时候,祁旦缌惊魂未定的趴在穆修汝的胸膛,脸色发白,眼前昏沉沉的晕眩,天地有些不稳。   祁旦缌甩了甩脑袋,清醒过来时,脚下已经触到了久违的地面,祁旦缌心里安定几分,抬手抓住了穆修汝的袖子,皱了眉,手心湿粘,倏尔瞠大了双目,心中一紧,说道:“你受伤了?”   一场悄无声息的厮杀,由暗夜中开始也在暗夜之中结束,此刻,四周再次宁静下来,只有吱吱的虫鸣声和偶尔传来的兽鸣,好似配合弹奏着一首静夜的曲子,曲调清越悠扬,如若不是方才的惊心动魄,和鼻尖飘绕浓重血腥味,祁旦缌几乎以为方才发生的事是自己的错觉。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祁旦缌来不及看清,这场杀戮似乎便已经悄然结束。   “我并未受伤,你没事吧?”穆修汝这时的声音有森森的冷意和暗哑,像是细细研磨的粗砂。   祁旦缌摇了摇头,抬起眸子想再追问几句,入眼便掉进了穆修汝那双黑亮的眸子之中,祁旦缌从没见过这样的眼神,幽深阴寒,翻腾着滚滚嗜血的狠戾,那一眼便惊住了祁旦缌,脚下踉跄的退了两步,远离的穆修汝几分。   穆修汝微不可见的皱了皱剑眉,伸手便将祁旦缌抓回了怀中,揽着他的腰,说道:“莫要离我太远。”   祁旦缌颤了颤,贴在腰间的那只手掌透着灼灼热气,恰恰相悖与他眼底的那股寒意,“嗯,那些人……”   “莫要惊慌,那些人威胁不到你我。”穆修汝说着一手便覆上祁旦缌的脸颊,将他的脸转向自己,使得他微微抬起眼与自己彼此相望,“莫怕我,我不会伤害你。”   此时的穆修汝眼中是满满的柔情暖意,祁旦缌垂了眼,轻轻的应了一声,穆修汝在他眉额间落了一个吻,祁旦缌不必细想便知追随他们而来的那几个暗影已被穆修汝除了去,他不敢想太多,不敢看太多,生怕有些甚脆弱的东西就那般无措的崩塌在心中。   耳边的碎发扬起,再次飘落在肩上。   偏脸望去,却见了拉藏。祁旦缌委实有些惊异,才想,自己果真与他们这些人不同,来无影去无踪。   拉藏灰白的衣裳沾满了狰狞的血迹,面上却是干净,脸上的神色却依旧淡淡的,连嘴角那抹嘲讽的笑意都没落下。眼睛上缠裹着的白纱渗出点点红,发丝有些许零乱,姿态却依旧潇洒,转身落地凛冽而利落,手一收,衣袖便尽收手中。   “王爷可还安好?”拉藏言道。   穆修汝道:“无碍,拉藏大人也遭了伏击,看来青玛王还真是不容小觑。”   “青玛王?”拉藏语带讥讽,“油脑肥肠的傀儡而已。”意有所指的话令穆修汝侧目。   “拉藏大人如何看?”   “青玛王身边那个谢先生倒是个聪明的,只是不知晓这身后的人是谁了。”   “不是他。”   “哦?看来王爷也是有备而来,那么青玛王身后就是另有其人,这个人许是云丹的人,许是西摩的人,或是桑杰的人?倒也不是难以猜测的。”   穆修汝目光沉沉,不知在想什么。   “偏远藏地,诸王分离,眼下的局面,王爷也是清楚,青玛王是块肥肉,人人觊觎,最后落入谁家还要看各家本事。”   穆修汝抚了抚祁旦缌的脸,将他被风吹乱的发丝挂到耳后,并未再言语。   不多时,郝澹一行人也赶了上来,“王爷,对方此次来袭,人数并不多,只是个个身手不凡,极其厉害,属下守护不力,黑山寨寨主和祁旦缌公子带着的那个孩子被劫走,”郝澹一行众数十人单膝跪地垂首,齐声道:“属下无能!”   穆修汝望了祁旦缌一眼,未言语,揽紧了祁旦缌,偎在他耳边道:“你且放心,我会派人去救他们。”言罢,便抱起祁旦缌继续赶路。   拉藏、郝澹一行人紧随其后,穿梭在夜色无边的森林里。   祁旦缌被穆修汝带到一处别府,府邸坐落远离喧嚣的街巷,相较穆修汝在门隅的府邸低调了些,院内的布置却是雅致,小山流水,亭台楼阁,别有一番风景。   在别府住了几日,见到谢弃尘,祁旦缌着实有些意外,但见谢弃尘对穆修汝恭恭敬敬,虽有疑虑,细想之下也是有了思量。   谢弃尘见到祁旦缌淡淡微笑点头,祁旦缌回以微笑便避开了,独留下他与穆修汝走出了门外,穆修汝淡淡的望了一眼祁旦缌的背影。   祁旦缌心绪不宁,担忧着无非和南风的安慰,在屋中也是坐不住,便推门出去,在距离他的屋子不远处的小花园里转了转,最后出了别府,他畏惧青玛王再次抓到他,并不敢走太远,也没走到热闹的长街,便寻到一处酒家买了些酒回去。又去看了躺在屋中养眼伤的的拉藏,亲自为他换药。   穆修汝为拉藏寻了解药,只用了几次,他眼底血红便褪了去,眼睛显得越发黑亮深邃,闪闪的好似能滴出水来。   “祁旦缌公子莫不是看上了鄙人?这般定定的盯着鄙人的脸看,倒让鄙人有些不自在了。”几声轻笑,愉悦的清调带着些许调笑的意味。   祁旦缌脸一红,笑言:“让公子见笑了,我方才想了些事,有些游神。”   拉藏眼睛已看得见东西,只是眼前蒙蒙的好似晕了一层薄雾,眼前的男人容颜清俊,脸颊微红,温文尔雅的模样倒是不惹人讨厌。   “你与穆修汝是何关系?”拉藏突然问道。   祁旦缌一愣,随即脸颊更红,不知是羞得还是尴尬得,许久也没一个回应。 作者有话要说:  好累,明天再继续改吧,我去码字存稿……   ☆、情好   “相好?”拉藏勾着嘴角笑言,映在斜窗照进的阳光下,显出几分惊艳。“穆修汝其人严肃冷傲好似毫无情趣,你觉得我之于穆修汝如何?”   祁旦缌正是窘迫之时,有些招架不住拉藏,一道清冷低沉的声音倏尔响起:“劳拉藏大人费心,我二人之间的事并非一言两语讲得清,拉藏大人还是修身养性好些养伤,莫要操心这些个劳心事了。”   穆修汝快步走到祁旦缌身边,伸手拉祁旦缌,祁旦缌有些许不自在的躲了躲,穆修汝抿了抿嘴角不再动作。   拉藏被穆修汝撞见也不在意,也将方才景象看在眼里,随即弯着眼睛笑了笑:“即是如此,这些剪不断的牵绊看着倒没多么难解呢。”眉眼一挑望向穆修汝的眼睛带着挑衅的意味。   穆修汝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看了拉藏一眼便拉着祁旦缌出了屋子。他知晓拉藏此人心思难测,对他的态度也是不甚明确,亦敌亦友,就眼下来看,拉藏对祁旦缌也许并非真的有意,只是对他的挑衅罢了。   而拉藏望着远去模糊的两抹背影,眼底闪着一种意味不明的亢奋,嘴角的弧度更甚几分,这些生生闯进来的人,兴许并不是麻烦,倒使得整件事生了些趣味,拉藏很想知晓如若有一日那个人面对这样的局面,会是怎样的有趣的神情?单是想想他都有些抑制不住的兴奋。   祁旦缌甩不掉穆修汝的手,只能被他带着踉跄前行,行了一段路他才稍稍缓了步子,祁旦缌并不比穆修汝矮多少,步子却及不上他,步步生风也不过如此了。   “你带我去哪里?”   穆修汝迈着步子,头也不回的说道:“你不是买了酒?我们去喝酒。”   祁旦缌想是,他已许久没与他见面,也没曾与他喝过酒了,自从那日晨起离开他的别府之后……祁旦缌脸红了红,转而想到,他怎的会晓得他出去买酒了?他不是在书房于谢弃尘谈事?心中那股怪异的感觉再次冒了出来,他派人跟着他。   祁旦缌拉了拉穆修汝的袖子,说道:“汝修,你不是回京都去了?怎会出现在此处?”   穆修汝身子站定,转身看着眼前苍白仿若转瞬便要幻散的人,说道:“我在找你。”   祁旦缌抬眸定定的望向穆修汝,“找到我之后呢?再没别的事了么?”祁旦缌其实并不想被卷进他的复仇中,只是眼下自己俨然无法置身事外,他想,他许是能帮到他些甚么。   穆修汝抚了抚祁旦缌的脸,祁旦缌偏了偏脸想躲开他的碰触,顾修汝霸道的覆了上去,道:“如若你想知道,我便全部告诉你,只是你要相信,无论我做甚么,定然不会伤害你。”   祁旦缌望着穆修汝沉沉的眼神,点点头,任穆修汝继续抓着手走去。   明明说是要喝他买的酒,却并未去他房中取酒,而是直接去了一个地下酒窖,取了几坛陈年老酒,酒香四溢,祁旦缌闻着便好似有了几分醉意。   取了酒出了酒窖,穆修汝前面领路,祁旦缌便一路跟在他身后,穆修汝本就话少,祁旦缌也不知从何说起,两人便一路沉默的来到一处花团锦簇绕的闲庭,修竹新篁相互掩映,清脆莺啼鸟鸣漾在林间,倒是个僻静清幽的地儿。   转过一处假山,便显出一处亭榭,亭榭四处轻纱随风微扬。青白轻纱缓缓而落,影影绰绰,两抹人影便出现在眼前,郝澹小山一般的身子密密实实的掩着一人,背对着祁旦缌这方向,郝澹一身暗紫纹绣银灰亮纹衣裳,粗壮有力的腰间束着同色花系腰带,腰后斜别着他那把厚重感十足的剑,健壮的躯体遮掩了他那边的那人,只留下几片青白的衣角,他伏低了头,并看不清是在作甚么;岂料郝澹倏尔侧了身,空了的衣袖鼓着满袖子的风扫落亭中白玉石桌上的杯盘酒壶。   祁旦缌吃惊之时,郝澹已将怀中的人压在了桌上,小小的桌子此刻显得似乎比祁旦缌还要窘迫,只见郝澹一手掐了那人的脸嘶吼了一句什么,便低头噙住了身-下人的唇,再次将那人掩了个实在。祁旦缌也识得郝澹有些年了,从未曾见过他这般样子,冷酷而暴躁,似乎压抑的某些东西奔涌而出。   穆修汝淡淡的看着那处,许久之后才揽了祁旦缌的腰,道:“我们换个地方吧。”   祁旦缌还没从惊诧之中醒过神来,被穆修汝这么一碰,脸便红霞一般烧了起来,瞥了瞥身旁的人,稳了稳声音后说道:“方才那人……是谢先生?”郝澹竟与谢弃尘有情,委实有些令人诧异。   穆修汝:“嗯,是谢弃尘。”斜着眼看了看颊如红霞的祁旦缌,嘴角扬起笑意,“有情人终成眷属,也是一件美事。”   有情人?祁旦缌呐呐的想,男子间的情好?亲身经历,亲眼所见,心中依旧不甚理解,总觉得有些不应世道常伦。   两人另寻了一处,临水之畔,水中映月,杯盏小酌。   “我曾在王殿见过你,那晚的月亮也是这般明亮,我与无非一道在湖畔折莲灯,为他庆祝生辰。”祁旦缌倾身躺下,仰望着幽蓝夜空之中的一轮明月,徐徐说道。   穆修汝身子一僵,忆起那日看见的莲灯,一盏一盏的好似幽幽的心火,他还曾驻足看了片刻,那时他想到了祁旦缌,却没想到他竟离他这般近,穆修汝想到什么,瞳孔倏尔一紧,偏身抓住祁旦缌的肩膀,说话的声音也变得紧紧的:“那日……你可曾遇见了青玛王?”   祁旦缌酒气上脑,闻言顿了顿,而后点点头说道:“遇见了,我隔岸看见你之后便跑去寻你,在半道上被青玛王抓住了。”   “他把你怎的了?”祁旦缌并没有细听,不然他便会听见穆修汝言语之间森冷的杀意,每个字都咬的那般清晰,嗜血一般。   “呃?”祁旦缌揉了揉眼睛,又对着酒坛灌了一口酒,而后扭过脸对着穆修汝笑,笑颜融进了月光里,晕染出一地的柔情,“没呀,无非搬起石头将他砸晕了!我当时太过慌张,还以为青玛王被砸死了,带着无非慌不择路的乱跑,最后被人抓到关了起来。”祁旦缌道。   穆修汝松了一口气,他鲜少见到祁旦缌这样肆意的笑,每次也都是在他醉了之后他才会这样对他笑。穆修汝叹了一口,倾身覆在祁旦缌的上方,双臂撑着,身子将月光挡住了一半,只留下剩余的一半映在祁旦缌绝丽的笑颜上,俯下脸对着那诱惑的唇落了下去,祁旦缌却是意外的回应着,穆修汝情动不已,深深的纠缠着怀中人儿的唇舌,吮吸着、舔舐着,恍若要将彼此纠缠进生命深深沟壑之中,彼此镌刻着此刻的柔情蜜意。   许久之后,在祁旦缌的推挡下,穆修汝才松了嘴放了他,祁旦缌眯着眼抬手抚上穆修汝的脸,迷蒙着眼睛说道:“还是你的好,青玛王碰我,我只觉得厌恶的想杀了他!实在是罪恶,我多年受师傅教导,竟生了这种罪恶的念头。我深陷红尘之中,俗世的欲尚且无法摆脱,只觉得是我佛缘尚浅,可为何我会是转世活佛?兴许就是错了,错生了我,错投了胎,如今却更像一场闹剧……”   祁旦缌喃喃的说着,眼神愈发迷蒙,眼睛却是黑亮,是碎了的月光落入眸中。穆修汝温柔的抚着他的脸,眼中净是情深,听了他的话,眸光闪了几闪终是柔情,丝丝缠绕着心上人的声影容貌。   “不论你是何人,都是我心头上的人,你我今生终将相守,谁都阻挡不了。”穆修汝如是说,却见祁旦缌揉了揉眼睛,有些许困顿眯,问道:“你可是乏了,进屋歇息?”   祁旦缌睁大了眼睛,笑道:“不,不困,我还可以再陪你喝酒,我的酒量比前些年好了许多。”   穆修汝失笑,他的酒量一直都不太好,酒品也令人不敢恭维,只是他的折腾,他却是甘之若饴。   穆修汝侧身躺在祁旦缌身旁,前面是清洌的水,颇有些临水照影的韵味,湖畔离他们不远处有一颗百年古松,弯曲粗壮的树干顶着一头繁密的树冠,枝叶繁盛,绿油油的叶子映在月光下氤氲着云雾的光芒,时而又有几只的莹亮的萤火虫飘过,是好玩的婢女不知从哪里扑来耍的,倒让他人欣赏了去。   “我是穆修汝,先帝唯一的子嗣,我父皇仙去之后,我的叔父就继承了皇位,当年为躲避穆锦才会藏到门隅,用了汝修这个名字,倒不是真的想要骗你,如今我早已习惯你这样叫我了,有些时候再想,如若我一直是汝修该多好。”穆修汝看着祁旦缌。   祁旦缌对此却不甚在意,起身脱了靴子褪了袜子,一下便伸进了水中,凉的他惊呼了一声,撩起冰凉的水洒在穆修汝的身上,穆修汝任他玩闹,也随他一起闹了一会儿,才将他的脚从水中提了出来,用衣摆擦干掀了自己衣摆捂进了怀里。   祁旦缌动了动脚,有些不自在,穆修汝却并不放手,笑着便去吻他,嘬了他粉嫩的唇含在唇齿在亲昵的厮磨,“天凉了,脚着了凉气可是容易生病的,放在我怀里暖着。”   祁旦缌也不再闪躲,与穆修汝相望,穆修汝道:“为何不问我与谢弃尘是何关系?”   “如今看来,也能猜到一二。”   “你倒是聪明,我并不想瞒你,我当年背着莫须有的罪名被流放,谢府与郝府忠于我父皇,受到牵连,也落得如今境地,谢弃尘便是谢老将军的孙子,与我有莫大的恩情,郝澹也是如此。几年前你曾见过的那个刺杀我的人便是穆锦的第七子穆宇拓,穆宇拓年纪虽小却是智勇双全,也是颇有野心之人,除了他的那些弟兄,我是他最忌讳的人,因而才会对我赶尽杀绝,只是碍于穆锦并不敢太过放肆。”   祁旦缌静静的听,等穆修汝言罢,才翻了身子看着他,神色依旧,脸颊还带着红晕,嘴角的笑纹不减,一头扎进了穆修汝的胸怀,脚在他肚子上轻轻的踩了踩,闷着嗓子说道:“你该晓得我并不在意你是何身份,只是想过平静的生活,诗意饮酒,竹下花照。”   穆修汝见祁旦缌此番态度,晓得他终于心软,一时心中激动不已,大臂一挥将祁旦缌整个儿揽进怀中,祁旦缌便在穆修汝怀里窝成小小的一团,他不适的挣了一下,嘟囔道:“难受……”   穆修汝拨出祁旦缌的脸,狠狠的亲吻,祁旦缌也抱紧了穆修汝的脖子回应,情难自禁,唇齿纠缠间,穆修汝粗喘的言道:“我们回屋……”   ☆、问佛   疏影摇曳,月光透过枝叶斑斑驳驳的落在窗纸上,又是秋菊花团锦簇争相艳,簇拥在窗下嬉闹。   窗内帷幔清扬,醉是被翻红浪起,雅香在侧不识月。   床帏下散落着衣袍清白玄墨纠缠,好似床上正在纠缠的二人般缱绻缠绵。穆修汝见怀里人儿面如霞蒸,全身都泛起粉嫩色,动情急切,一遍遍的抚摸揉捏着他白皙的身体;祁旦缌受不住此般揉弄,身子止不住轻颤,鼻子轻哼了一声,有婉转好听的嗓音溢出,穆修汝闻此音情更盛,捧了祁旦缌的脸狠狠的亲吻,舌探到深处勾挑刺弄,触到他的柔软敏感处,又是一阵轻颤。   祁旦缌被堵得喘不过气,手推着穆修汝结实的胸膛,还一会儿穆修汝才放过他,唇舌相离银丝相连,萎靡暧昧更甚几分,祁旦缌胸膛起伏,娇喘微微,偏过脸不敢望向穆修汝的眼睛,起初的那点酒气,此刻也散尽了,头脑异常清醒,身子的触觉却是极敏感,穆修汝手指抚过之处皆是一片灼烫火热,烫的祁旦缌有些许心慌。   穆修汝厮磨着祁旦缌的脖颈,轻咬着他的耳尖,言道:“祁旦缌可是酒醒了?”   祁旦缌呐呐的“嗯”了一声,便被穆修汝揽住腰身一把抱了起来,坐着骑跨在他的坚劲的大腿上,抱着又是情热的亲吻了一阵,祁旦缌也是情动,抱紧了穆修汝的脖子,任由他的唇舌游弋在胸前,腰间那对手臂好似坚实的金石将他箍的紧紧的,丝毫躲避不得他的狂热。   身下倏尔被抓住,比他还热的手掌粗粝的裹着,令祁旦缌身子一紧睁开了迷蒙的眼睛,不消片刻便被穆修汝揉弄的再次轻颤起来,耳边响起穆修汝低沉暗哑的轻笑:“你倒是敏感的很,我才碰你你便受不住了,来你也来碰碰我。”说着便握着祁旦缌的手引向自己那热杵。   “如何?”穆修汝微仰着脸笑问羞红脸的祁旦缌,祁旦缌看了看穆修汝,手用力握了握说道:“很丑。”   穆修汝笑:“你的很漂亮,娇嫩娇嫩的都掐出水儿了。”   祁旦缌捂住穆修汝的嘴巴:“不要胡言。”   穆修汝眼中闪着柔光,柔光之下是熊熊燃烧的火,祁旦缌撇过脸说道:“这般坐着有些累了。”   “哪里累?腰累么?我帮你揉揉。”揉着揉着便揉到了不该揉的地方,祁旦缌扭了扭腰:“你……我们可否就这样在一起,我不想做那等事……”   穆修汝正在揉弄那粉嫩花窟,闻言顿了顿,片刻继续手上动作,一手按了祁旦缌的后脑下来亲吻:“不行,你我恩爱情浓,情到浓时便会做这等□□;可是第一次做时弄疼你了?”   祁旦缌抱着穆修汝脖子将脸埋在他肩膀上,“是有些疼了,第二日我走路都有些难了。”   “那这次就轻一些做,我有为你准备东西,”说着便从一侧床头取了一靛蓝梅花小瓶,打开瓶塞倒出柔滑的液涂抹在花窟,探入一指深入浅出。   祁旦缌深吸一口气,伸手握住了那只揉弄他的手臂,却止不住他的动作,“你……你轻一点。”   穆修汝将那只手抓回来放在自己肩头,“已很轻了,才一指你就这般紧张可不好,乖乖的,放松身子。”   穆修汝轻声哄着,祁旦缌也渐渐适应,头靠在穆修汝宽厚的肩头轻声哼着,正是舒服时,猛然一庞然大物闯了进来,祁旦缌痛呼了一声掐紧了穆修汝的肩,那物什上暴怒的青筋他都似感受得到,只是难受的紧。   穆修汝却被这柔软湿滑的紧致弄的腰眼酥麻,见祁旦缌紧皱眉头,他也没再动,手指轻揉包裹着自己的花窟,待松软了些许之后才缓缓的动了起来,祁旦缌抵着穆修汝的胸膛,被他越来越大力的抛着,只觉得自己恍若要被这凶猛的火龙刺穿了一般,痛苦的甜蜜着。   此番折腾了一次,穆修汝将祁旦缌放到床上,掐着他的腿迎面又来了一次,祁旦缌被撞的连连呻-吟,有些受不住穆修汝这般强势的占有,眼角都溢出点点泪光,穆修汝吻过他的眼角,有些心疼的道:“许久没抱你,我有些抑制不住,下次我会温柔一些。”   祁旦缌哼着推挡,“不要了,已经几次了。”   穆修汝笑着握住那双推挡着他的手,掐住手腕,抵在头顶,将身-下喘息的人儿翻了过去背对着自己,进入了他温热的体内,“这才两次,你便不要了可不行,要多来几次,又不用你出力,你好好享受便是。”   “啊!”祁旦缌被这下撞到酸痒处,不禁喊出声,穆修汝便处处撞向那处,祁旦缌便连连叫出声来,婉转承欢……   正在此时,幽夜之下有几方人马正在费尽心力寻着正在承欢的人儿。   “启禀将军,祁旦缌公子被带走了,我们所带来的人并不是祁旦缌公子,属下无能,请将军降罪。”   “无妨,可知祁旦缌如今所在何处?”低沉粗粝的嗓音,带着厚重霸王之气,掷地有声。   “禀将军,公子如今被囚在青玛王势力之内的小镇上,隐藏并不隐匿,只是对方不容小觑,此次突袭我们损失了不少人,若要再次突袭还需从长计议。”   “即使如此,祁旦缌生命不受威胁,静观其变即可,切勿打草惊蛇。韩琦,你派人去查查看那个人到底是谁,别因为这个人耽误了我们要做的事情。”   “是,将军。”韩琦摇着一把扇子,抚了抚山羊胡子走出了帐篷,正巧撞见正颠着步子跑进来的林映牧。   林映牧被撞的鼻子发酸,眼眶都酸出了眼泪,韩琦见此,歪着嘴巴嘲笑林映牧,话还没说出口,林映牧就哇哇的叫唤起来:“阎铮阎铮!韩琦这老头儿又欺负我啦!我的鼻子给他一扇子拍扁了!”   林映牧是个小心眼爱记仇的小和尚,他一直记着第一次见韩琦时,韩琦拍他的那一扇子,那可是一把铁扇子,一扇子下去,他鼻子个把月都是肿的,招了不少人嘲笑,他还曾想把他那把心爱的扇子偷走,倒弄了半天眼看要成功,却怎么也拿不起来,那扇子实在是太!重!了!   阎铮闻言走出帐篷,线条冷硬的脸使他看起来十分威严,再有那健壮的身体,平生出一股凛然的帝王之气,韩琦即刻向阎铮伏了伏身,铁扇一收,说道:“将军明鉴。”   林映牧完全感受不到阎铮那凛然之气,委屈的捂着鼻子颠到阎铮身边,鼓着腮帮子说道:“你一定惩罚他!他总是在你不在的时候欺负我,你看看我的鼻子,又肿了是不是?”   阎铮果真低头细细的看了看他的鼻子,然后说道:“有一点红了。”   “就是。”   “嘭!”一声轻响,阎铮的袖子在林映牧眼前晃了晃,而后阎铮说道:“让他的鼻子也红了,你们便扯平了。”   林映牧不可置信的张大嘴巴:“不行!这也太委屈我了!”林映牧撒娇耍赖。小小的个子还及不到阎铮的肩膀,在阎铮健硕对比之下更是像只柔弱的小白兔,奈何这只小白兔实在呱噪难搞。   阎铮一臂伸出,拦腰将林映牧抱了起来,说道:“再说,你我睡觉都在一起,他哪里还有时间欺负你?不许无理取闹。”   “谁无理取闹?明明是你偏心!他是你的爱将你不舍得是不是?你忘恩负义啊,当初要不是我救了你你能像现在这么风光……”唔,太聒噪的某小白兔被人堵住了嘴巴。   韩琦讪讪的赶紧离开,生怕什么时候不小心又惹了这位小祖宗。   **   “世尊,您看我们何时将禅宗接回来?”   “等云丹和拉藏闹腾够了再说吧,禅宗也该经历一些事了。”   “世尊不怕,禅宗若是出了意外……”   “你觉得云丹有那个胆量还是拉藏有那个胆量?”   “……世尊说的是。”   “桑杰大人!”   “何事如此慌张。”桑杰侧身,玄黑暗纹佛袍泛着绸光,流溢生辉,狭长的眸子看向来人。   那人一惊,心下骇然,即刻伏趴跪地,额头紧贴着黑亮的砖面,颤着嗓音说道:“禀世尊,传来青玛王那边的消息,禅宗和拉藏大人被人劫走了!如今全都下落不明!搜寻找距青玛王地下囚室百余里处发现血迹,未见任何人踪影。”   桑杰眼光一转,思忖片刻,“施沅,你即刻前往青玛王偏都,搜寻禅宗下落,切记,不可走漏半点风声。”   施沅领命褪去后,桑杰转而对守在身侧的亲信冗慧说道:“你留在巴布白宫处理政事,我前去偏都找寻禅宗。”   冗慧震惊:“世尊三思,还是我前去请禅宗,世尊留下,巴布白宫不可无世尊大人。”   “你留下。”桑杰言之此处,冗慧也不再劝说,垂首立在一侧。桑杰透过窗子望向远处,心中思绪纷繁。      ☆、禅诗   雪满枝头,沉甸甸的压着残败的花枝,呼出的温热凝成团团白气,好似眼底影影绰绰的云影,伸出纤细白皙的指触了触残叶上的雪,有种冰凉沁人心脾。   祁旦缌在此处已待了两月有余,穆修汝不说离开,他便留在这里陪着他,因了怕给穆修汝惹事,又怕被其他人抓到,便很少出门,许多时候都是在屋里看书的,窗下的秋菊谢了一地,祁旦缌兴致高时便对着那一地的残花挥着水墨作画。   睡醒时,身旁已不见了穆修汝,只见窗纸上亮亮的映着一层光,推开窗子,满眼银雪,远处的秃枝上还挂着冰凌,玉树琼花也不过这般景致了。   祁旦缌几日来的闷燥之气尽去,兴致勃勃的披了件衣衫便跑了出去。   门隅也是又很冷的时候,只是祁旦缌从未见过这样大的雪,一团团好似棉絮一般落下,墙头高高堆砌的雪有一尺高,房顶上青瓦也被银雪盖了厚厚一层,只露出几个瞻望的兽角。漫步走到后园,几株梅树临寒而立,许是这场雪来的太急,披着红皮的梅枝错落结着饱满的骨朵,粉嫩的花骨朵凝着雪,晶莹的好似昔日那盏盏流光的琉璃花照。   肩头倏尔被人披上一件月白裘袍,祁旦缌回首望去,温柔的笑颜便与着漫天飞散的雪花融到了一起,“你的事办完了?”拉拉貂裘领衣,将厚厚的袍子拢了拢说道。   穆修汝一身鸦青缎袄,身披霜色大髦,宽大的帽子戴在头上,肩上落了几缕青丝,黑亮的眼睛含着暖暖柔情,平日里时常紧抿的嘴角此刻也弯出弧度,“外面这么冷,怎么一个人跑到此处来了?可是冻坏了?”   穆修汝将裘袍上的帽子戴到祁旦缌头上,一把将他抱到了怀中握住了手揉了揉,亲吻了他的额头,柔声道:“你这手比这雪还冷,若是想看这雪中的梅花,我让人栽几株梅树在你院子里就好,跑这么远给自己找难受。”嘴上虽是教训着,却是捂了祁旦缌的手放在嘴边哈着气。   祁旦缌笑的甜蜜,挣出手一把环抱住穆修汝精壮的腰身,微仰着面对他说道:“我不冷,只是整日待在屋中实在憋闷,出来透透气罢了。”   穆修汝在书房看了些书信,又与谢弃尘商讨了一番,忙了半晌出来,到祁旦缌的院子找他,遍寻不到,路过这后园才见了那抹熟悉的身影。穆修汝只觉得他愈发好看,眉眼间总透出几分不食人间烟火谪仙之气,许是他太过在意,总想着将他紧紧抓在手中,不被任何人看了去才好。那般远远望去,青白单薄的身影立于梅树下,清丽的容颜在银雪映衬下朦胧不清,氤氲着淡淡的雾气好似转瞬便要在这片晶莹洁净的天地羽化一般。   心底没由来一阵慌张,快步而去,将他紧紧揽在怀中,心中才安定几分,眼下见他这般乖顺的窝在自己怀中,穆修汝情不自禁俯首亲吻那冻得有些红艳的唇。   祁旦缌紧紧的攀着穆修汝的腰身,被他的凶猛之势欺险着闪腰,奈何腰间那铁臂力气太大,压的他躲避不得,直到穆修汝吃够了才恋恋不已的放了他。   祁旦缌头抵着穆修汝的胸膛急促的喘着气,穆修汝瞥见他脸上粉若桃花的颜色心情愉悦,竟爽朗的笑出了声,“你这样子实在可爱,倒让我有些意犹未尽了,”大髦裹紧了怀里的人儿,将他整个儿抱紧在怀中,俯首厮磨祁旦缌的耳朵,滚烫的热气喷洒在他的颈间,“不如,我们回屋子继续?”   祁旦缌闻言脸色更红,耳根处都粉红一片,掐着穆修汝的腰肉,说道:“不正经。”随即紧忙推开穆修汝,牵住他的大手笑道:“我们还是到这梅林里看看吧,这精致倒是难得见的。”   穆修汝见他吓得像只闪躲的小兔,心中实在欢喜,只想这幸福若能就此停步多好,信步跟在祁旦缌的身后,任他拉着去那寥寥无几的梅树处,“……这梅林也是在可怜,改日我让人再栽几株。”   话没说完,祁旦缌脚下一滑倾身摔在雪窝里,穆修汝紧忙将他抱了出来,却被突然回首的人扔了一脸的凉雪,穆修汝愣了愣,往日未曾有人敢这般对待他,祁旦缌此番动作倒是让他有些愣神,随后眯了眼睛,危险的勾起了嘴角,哼笑了几声,手一松便将祁旦缌仍回了雪中,手一扬将大髦接了下来扔了出去,握了握手掌,俯视着瑟缩在雪地里人儿说道:“胆敢用雪扔本王的脸,便要做好接受本王惩罚的准备,祁旦缌你可准备好了?”   祁旦缌扬手噗噗的又扔了几把雪过去,穆修汝没曾想这平日里温柔的谦谦公子竟这般撒欢,任由雪落了满头满身,拂了头上的雪抬眼看去,那人已跑远了去,穆修汝勾着嘴角一笑:“你这柔弱的小书生还能跑到哪里去?再跑也跑不出本王的手心,”说着脚下一点,鸦青色身影一晃便出现在了气喘吁吁的祁旦缌眼前。   祁旦缌眼睛不可置信的一瞪,撇了嘴不满的说道:“这不公平,你是习武之人,我当然处于下风,你不行用武功轻功欺负我。”   穆修汝不明白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你跑我追的嬉闹的,只是若是祁旦缌的话,他倒是很乐意奉陪的,“好,我就不用武功和轻功,不过若还是被我抓到的话,你可要听任我处置了。”   祁旦缌掉头便跑,也没应穆修汝的话,穆修汝自信满满的任他跑,等了一会儿才追了上去,当真是脚下生风了,一步有祁旦缌两步大,不消片刻祁旦缌便被穆修汝扑到在雪地里。   穆修汝怕雪将祁旦缌冰坏了,抱着他一个翻身,让他欺身趴在自己身上,捧了他冻得红红的脸庞,笑道:“可是服了?嗯?”祁旦缌还在喘气,暗叹心中的那点侥幸果真没能成功,便听穆修汝说道:“来,先给本王亲一下。”   祁旦缌看着穆修汝愉悦的脸,平日的冷漠今日在这冰雪之中竟散尽了,心中也是软了下来,乖顺的亲吻了一下穆修汝俊美的脸庞,穆修汝眉头一皱,道:“要亲这里。”说着便闭着眼睛撅起了嘴巴。   祁旦缌觉得此刻的穆修汝实在孩子气,见闭眼趁其不备抓了一把按在他那张脸上,起身便要跑,奈何腰被人紧紧的握住,挣了几下也没挣脱,穆修汝已睁开了眼,眼底已有火热的光燃气,“祁旦缌你可真不乖,本王耐心耗尽,不陪你找这里玩了,我们会屋子里去继续吧。”   倏尔起身,拦腰一把将祁旦缌抱了起来,祁旦缌叫了一声笑起来,有些羞涩的抱住了穆修汝的脖子,脸埋在他的颈窝间,觉得原来幸福便是这样甜蜜的滋味,心底暖暖的酸酸的也是甜甜的。   回到屋中,穆修汝让人烧了热水,与祁旦缌一同沐浴暖身,压着他在水中要了一次,祁旦缌在水中曲着难受,不太顺着穆修汝,而后才将他抱到床上,有一番翻云弄雨,几度巫山云游下来,祁旦缌已受不住,哀哀地叫着“不要了”,穆修汝堪堪解了馋,还没尽兴,且这次还没出来,只得将翻了过来,温柔而不失力道的握着祁旦缌精瘦白皙的臀肉揉捏了一阵,待他又细细喘息,才按着他的腰身不容拒绝的进入,“就快好了,你若好好的碰我,我也快些,倒不至于这么久了。”   祁旦缌被穆修汝凶猛的送的直闷哼,喘喘说道:“唔……你这人……这竟还是我的错了……啊!慢一些……你实在霸道……唔嗯……”   “有力气说话,我们还能继续做。”   “不要……我腰酸极了……”   “那你转过来亲亲我。”穆修汝威胁道,身下冲撞的力度不减。   祁旦缌抓了穆修汝手臂,穆修汝笑着一手抬起他一侧腿架在肩上,而后抓着他的肩膀将他翻身面对自己,他们那处还紧紧的嵌在一起,这番动荡,令那处剧烈厮磨,灵魂一颤,祁旦缌深吸一口气,轻颤之后身子便软了下来。   穆修汝也被那一下弄的舒服极了,那紧裹的丝绒软腻温热,似祁旦缌这人一般令他爱到心尖上,只想与他融为一体,再也不分开……   祁旦缌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经暗了,屋内的炭盆烧得极旺,整个屋子暖暖的,祁旦缌懒洋洋的躺着并不想起身,身侧躺着他心中的人,细细的看着他的脸,祁旦缌觉得他愈发英俊的了,眉骨高高的好似他这个人那般冷傲,却偏偏对他这般柔情,他的眼睛是极漂亮的,尤其是在……在情动之时,闪着黑亮的幽光,满眼看到的都是他,嘴唇的线条有些冷,弯起来时微笑却深深的诱着他。   祁旦缌伏过身在他脸侧亲了亲,重新躺会他怀中,穆修汝沉睡之中手臂动了动将怀中的人揽得更紧了些,祁旦缌嘴角带着笑意,慢慢的重新进入睡梦。   而此刻穆修汝的梦中除了祁旦缌,还有那一封来自京都亲信的书信,信上提到,北阳王穆宇拓失踪大半年,穆锦暴怒,下令全国搜寻,并派人调查,经多番查寻之后抓捕了一名神女巫,有传闻说北阳王穆宇拓便是被此人施了巫术,消失不见踪迹。 作者有话要说:  帽子要收藏~动力啊动力   ☆、彼岸   这段日子是穆修汝迄今度过最为快活自在的,这般偷来的片刻闲适并不是他之所望,他想要的是与祁旦缌永远相爱相守,为此他要得到那个万人之上的位子,就算是付出惨痛的代价。   是夜,暗月幽光,黑魆魆一片,厚重沉闷的压抑,喘息也不畅利。   祁旦缌睡梦之中梦魇纠缠,脑中闪着各色看不清面目的暗影,耳边响起错乱的声音,一句句好似很响亮,震得他头痛不已,却听不清半句话语。有温热的气息喷洒到面上,祁旦缌心底一寒,这感觉是如此的陌生,并不是他所熟悉的穆修汝的气息,带着淡淡的冷香之气,惊惧之下祁旦缌好似睁开了眼,眼前并不见任何人,只是那温热气息却依旧源源不断的涌进他的脖颈,屋里诡异寂静,窗纱帷幔死沉沉的垂着,窗外也是漆黑一片,不见一丝月光,祁旦缌僵硬着身子躺着,床幔动了动,似被人撩了起来,望去,依旧见不得半个人影,只是那床幔就那样掀开了一个角……   祁旦缌一个激灵惊醒过来,粗声喘息,转眸望去,床幔垂着,透过床幔望去,屋里燃着半支蜡烛,橘色火苗迸出细小的火花,原本躺在的身侧的穆修汝不知去了哪里,祁旦缌早已习惯他夜里起了去书房处理事情。   祁旦缌想自己方才定是做了噩梦,才有了那般幻觉,这几日也不知怎的,他总是会做类似的梦,似梦非梦的诡异,让他有些许不安,夜里便也睡得不安稳。眼下已难以在入睡,祁旦缌遂披了衣裳起身下床,剪了剪烛心,踱步到窗边打开了窗子,恍惚间鼻尖好似飘过那熟悉而陌生的冷香,祁旦缌皱了皱眉,拍了拍额头,想是自己还没能清醒过来。   掩了掩衣领,关了窗子,将森冷的寒气关在外面,转身抬眸,只见眼侧划过一道光,祁旦缌一惊退了几步侧身看去,这夜半三更的,倒没想到会是他。   “这个时辰你怎会出现在此处?”   **   前院,庭内聚了不少人,苑里灯火通明,静寂无声,显得四角无光处愈加黑沉压抑,前厅之中几人沉默着。   “王爷远道而来何不去王殿?在这种小地方怕是委屈了王爷。”   穆修汝眼底盛着满满的冷光,语气倒还庄重有礼:“本王也是没想到桑杰大人竟也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我来到此处自然是有事的,听青玛王说我们藏都的禅宗在王爷这里做客多日,实在是叨扰了王爷,眼下,藏都的局势须得禅宗出面,便不好总在此处逗留,不知眼下禅宗可否在府中?”桑杰嘴角始终带着温和的笑,言辞并不犀利,几句话下来,穆修汝却是找不到借口推脱。   眸光紧缩,穆修汝面无表情的看向坐在桑杰下首位的青玛王,他怕京都派来查他的人牵连到祁旦缌,毕竟祁旦缌的身份并不一般,若是落到有心人手中难保不会凶多吉少,而青玛王却是不敢对祁旦缌下狠手的,不但是他,就算是拉藏、云丹之类的人都不敢将祁旦缌怎样,这佛国的信奉如此,祁旦缌即是转世活佛,他便承载了佛国臣民的信仰,佛国的民众百姓信奉的只有活佛,任何人就算得到这佛国之王的虚名也是难以立足的,因而穆修汝便想到将祁旦缌留在王殿,有青玛王和谢弃尘的看护,他也放心了些。   只是穆修汝万万没想到,等来的竟是桑杰。   桑杰是何人?如今佛国便是他的天下,如若转世活佛不是祁旦缌,穆修汝便攥住了桑杰的软肋,只是既然是祁旦缌,他便不能做些什么,即便是在祁旦缌不知情的情况下,他也不愿。   桑杰命人将那封穆修汝与青玛王协议好的书信呈上,“王爷书信上如此说,我便千里赶来了,想来王爷也不会有闲情与我们玩笑,”淡淡的眸光一转,看了青玛王一眼,笑了笑说道:“还是青玛王有何不周之处,惊扰了王爷?我自当严厉惩处,还请王爷恕罪。”   青玛王招了桑杰那不冷不热的一眼,心底却凉了个透骨,浑身打了个轻颤,本来一直紧缩着的身体倏尔站了起来,脸颊两侧的肉颤了颤,在桑杰面前强装狠戾,眼底的慌乱却透露他的紧张,“听闻京都已派了人来这里,据说是调查北阳王失踪一事,且有了些眉目,不知王爷可晓得此事?”   “略有耳闻。”穆修汝心知已保不住祁旦缌,这桑杰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他在威胁他,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攥着,青筋暴露,骨节分明,面上却是淡漠冷清,点点头对桑杰言道:“桑杰大人稍等片刻,眼下天色还晚,请桑杰大人在府中休息一晚,翌日本王自会将你的要的人交予你带走。”   桑杰转头透过窗棂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依旧黑乌乌一片,说道:“如此也好。”   “来人,待桑杰大人和青玛王前去常青阁休憩。”   桑杰遂起身跟着婢人走去,想到什么,顿了脚步,侧身看过穆修汝道:“不知王爷可曾见过拉藏大人?”   穆修汝道:“听闻拉藏大人在佛山青檀寺闭关参悟佛理,本王也是想见,倒是没机会,难道拉藏大人也来了此处?”   桑杰眼底的光淡淡的,淡笑道:“想是在参悟佛理了。这大半年没见到,倒是怕生出其他甚的麻烦事,如此我便不打扰王爷休息了。”   屋顶上蛰伏的人看着那抹远去的玄色佛袍,低声“啧”了一声,才转手揽紧了身侧的人儿,待前厅中的人散去才懒洋洋的说道:“你可亲眼见了,并不是我在骗你。”   祁旦缌浑身僵硬,手中那封书信被他紧紧攥在手中,褶皱的纸角戳破了手掌,也并未感到疼痛,脸突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抚了抚,祁旦缌才回过神来,再低头从瓦缝隙望去,厅内只剩下寥寥仆人,已不见了穆修汝的身影,祁旦缌还是不愿相信,他不想相信最后竟是穆修汝亲手将他交了出去,如此他更愿意因了自己不小心被抓去的,又或者从来便没遇到过他也好,便不会有此刻的锥心之痛。   “你也莫要太过伤心,眼下最要紧的便是离开这里,如今我的伤已痊愈,带着你倒不是甚的难事,你可愿意随我离开?”   祁旦缌嗓子涩涩的难受的紧,转眸看了拉藏一眼,推了推他揽在腰间的手,拉藏手臂一紧,说道:“你别乱动,这房檐上都是积雪滑的很,若是摔下去可要摔个残废的。”   祁旦缌垂了眸子不再说话,拉藏也不着急,只等了片刻,祁旦缌所居住那边的院子想起嘈杂之声,祁旦缌抬眸望了望,才开口说道:“我想听他亲口对我说……”   “他的字迹你可认得?这封书信乃是他亲笔所书还能有假?他与青玛王书信来往有段时日了,书信可不单这一封,桑杰大人手中那封却是关键,他要把你交出去是不争的事实,你若此刻出现即刻便会被桑杰大人带走,又怎会有机会与穆修汝说话?”   祁旦缌听拉藏这番话,不禁红了眼眶,“……那我们该去何处?也不能总是躲着,总有一天会被找到的。”   “躲一时是一时,我倒是还好,若是你被带回巴布白宫,你便永生再别想出来,那里就是活佛一个华丽的囚牢,锁住了你一生的自由与不羁。”   祁旦缌沉吟许久才点头说道:“好,我跟你走。”   拉藏终于说服了祁旦缌,嘴角勾起了一抹肆意的笑意,只是祁旦缌此时心情低落,并未注意到那抹笑里的意味。   拉藏带着祁旦缌才去了不足百里,便被人追上来,追来的人即是穆修汝。   穆修汝回到小院,竟见床上已空,人不知去了哪里,四处寻找,有属下来报,见拉藏带着穆修汝出了小镇朝着王殿背后的大群山方向去了,大群山山脉错落蜿蜒万里,林木葱嵘,宛若大海一般神秘深沉,若是进了山深处,便难以寻到人的踪迹。   穆修汝内力提到十层,胸肺急迫胀痛,丝丝绕绕若细密的针扎一般,却远不及他此刻焦躁难安的心难受,远远地看见了穿梭滑行的两抹影子,穆修汝借着细风运足了内力一掌推出去,被拉藏轻巧了躲了去。   穆修汝急行追赶,损了内力,拉藏带着一个人施展不开,两人隔空对掌又忌讳伤了祁旦缌,便落了个平手,分立两端枝头,遥遥相望,拉藏满眼的讥讽嘲笑,穆修汝满眼的急躁愤怒。   “祁旦缌,你过来!”穆修汝喊道。   祁旦缌从没听过他这样大声的叫喊,他从来说话都是沉稳冷漠的,少有这样失控大喊的时候,祁旦缌抬眼看他,隔得太远,天色晦暗,根本看不清他的面目,只能透过他语气之中的焦急听出几分他对他的在意,祁旦缌心一阵紧缩的难受,轻声说道:“你为何要将我交出去?你亲口说,说出缘由我便原谅你。”   他的声音温润清朗,融入冷夜的空气之中透着几分凄凉,穆修汝顿了顿,说道:“我曾说过,不论今后我做甚么事都是为了你,为了你我的将来,你应了会信任我,可如今你却在别人怀里,且要离我远去!”   他并未直接回答祁旦缌的问话,祁旦缌也不想再问第二次,很多时候他有过争取,却不想因此太过执拗,人世间的许多事和人并非善恶分明,究根揭底无非是他有他的因,我得我的果,怨不得谁。   祁旦缌不再说话,拉藏偏头看了看他,笑了一声道:“若是单单为了他好,便放他走,若是他被桑杰带走于你而言并非一件好事。”   真是此时,有随行而来的人,半跪在下,对拉藏喊道:“世尊请拉藏大人前去见面。”   拉藏俯视着地上那寂寞暗影,嗤了一声:“本大人还没玩够,不想回去,藏都不是有云丹坐镇?世尊大可找他议事,别来找我。”   “请大人不要为难属下。”   拉藏不想多做纠缠,对穆修汝说道:“王爷心中该有思量,帮我挡了这些个麻烦,若是桑杰到了,就真的晚了。”   穆修汝沉默的望着对面的祁旦缌,周身散发着冷冽悲戚的气息,祁旦缌眼底酸涩,终是没能忍住流下了眼泪,他们二人之间的距离明明并不遥远,此刻这般遥望着,便好像隔了一道跨不过的横河,站在彼岸隔河相望,却是无奈与心伤。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的节奏是不是太慢了?难道我又扑街了?!我好想shi……       ☆、诀别   “好,我让你带他走。”看着祁旦缌眼角闪着微光,穆修汝心中好似利爪刮挠般尖利的痛,背在身后的手死死握着,骨节分明的指节泛白,他却硬是忍住将他抢来抱入怀中的冲动。   拉藏说的对,若是祁旦缌被桑杰带到巴布白宫,他是极难将他带出来的,巴布白宫就是铜墙铁壁,信徒又是极其重视转世活佛,安插亲信进去也不甚简单,若是强行带出,便是与整个佛国为敌,穆修汝如今并不能做到如此,拉藏此人虽是不可信任,可眼下除此之外并无他法。待这边的事处理好,他再去寻了回来。   祁旦缌听到穆修汝毫不犹豫的应下,心却是凉透了,他以为他们这些日子下来总还是有些感情的,而他对他竟没一句挽留的话。祁旦缌眼角的顺着脸颊两侧蜿蜒流下,聚在纤瘦的下巴,滴落,在斜出的月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影。   拉藏狭长的眸子微动,暗光闪了闪,将祁旦缌揽进自己暗紫纹锦云的大髦之中,将他整个包的严实,冲穆修汝勾唇笑了笑:“后会有期。”   遥立一端疏影中那个挺拔颀长的身影,一袭宽大的玄色外袍随风轻扬,千丈青丝也散落下来,寒风渐起,青丝狂乱乍起,残月映雪,却是凄清寂寥,有着说不出的隐忍与哀伤。   祁旦缌趴在拉藏宽阔的肩头,露出一双眼睛望着渐行渐远的那抹身影,眼泪再次泛滥,手揪紧了拉藏胸膛的衣襟。拉藏低头看了一眼,撇了撇嘴角,揽在他腰间的手紧了几分,脚下速度丝毫不减,细风带着粒粒寒霜拍在那张月光越发邪魅妖孽的容颜之上,只是那张觉好看的脸上表情在这无人注视的夜里,却是一片冷冽深沉。   那妄想阻拦拉藏的人自然并不是穆修汝的对手,桑杰淡淡然赶来之时,那几人已被他撂倒在地无法起身,于此穆修汝并未解释,他与桑杰彼此心知肚明,只是些表面功夫还是得做得。   “有人突然闯入府中将桑杰大人所要之人劫了去,追到这里时便失去了他们的踪迹,此事实在是本王失误,还请桑杰大人见谅。”   桑杰闻言,俊朗的面上一片温和的笑,只是那笑意却是不达眼底:“事出突然,这贼人也是厉害,连王爷亲自追踪都未抓到,想也是不可小觑之人,禅宗即被贼人劫走,我便也不打扰王爷了,再会。”   穆修汝淡淡点头:“再会。”   两人就此分开,毫不拖沓。   而此“贼人”桑杰自然是晓得是谁,派人继续追寻下去,他倒要看看拉藏带着禅宗到底想要作甚么。   穆修汝携着一身风寒回到别府,进了书房,谢弃尘与郝澹在书房内,见穆修汝进来,皆是脸色一正,郝澹面无表情的立在一侧,谢弃尘吐了一口气,抚了眉心坐在一旁红木椅上。   “朝廷派的人已进了西藏境内,不日便会到达此处,不知王爷有何应对之策?”谢弃尘言道。   穆修汝撩起衣摆坐在正座,偏过脸看着窗外残月,想起那一片清白衣角,许久之后才淡漠的说道:“无妨,让他们来便是,来的是何人?”   “新晋侍卫统领贺兰长荀,被任命为枢密使负责北阳王失踪一案。”   “贺兰长荀?此人秉性如何?”   “据雷门所报,贺兰长荀此人年纪虽轻,心性却是沉稳内敛,管教部下极其严苛,心思诡秘难测,眼下并无法看出此人心之所向,”谢弃尘看向穆修汝,微弱闪烁的烛光照亮他半边脸,另半张脸隐在阴影之中,神色冷淡,浑身散发着一股阴鸷之气,自从祁旦缌来了之后鲜少见他有这般时候,谢弃尘敛了眼底的情绪说道:“贺兰长荀是个人才,我们不妨收拢一下,为我所用。”   穆修汝闻言,转过脸看向桌案上的信件,点点头:“此事交予你办。雷门继续密切追踪贺兰长荀一众行动,风、雨、白虎各门众赶往大群山追寻拉藏和祁旦缌的踪迹,且暗中护得他们周全,朱雀继续监视京都动静,玄武调去北疆,北疆近些年太过平静,那些蛮人这么安分可不见得是件好事。青龙……青龙在东方可搜寻到蓬莱仙岛踪迹?”   谢弃尘看向郝澹,郝澹垂着眉眼,冷冷的说道:“青龙到过一处岛国,只是据描述并不似传说中的蓬莱岛。”   “青龙一部继续找寻蓬莱仙岛。”   “是。”   谢弃尘犹豫片刻言道:“王爷,如今朝廷局势已有微澜,何不将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门调去京都?蓬莱岛之说只是那女大卜信口说来,并不可信;另一方面,藏都势力都在桑杰掌控之中,纵然有云丹、拉藏之类的权臣,只怕几年之内也是难以对付桑杰,再者说北疆,北疆势力崛起已然不可阻挡,王爷何不直接与北疆联盟夺取朝廷权利?据属下所知,北疆镇国大将军阎铮是一员猛将,北朝如今对他也是甚为忌惮,王爷何不……”   “弃尘。”穆修汝转眸看向谢弃尘:“北疆与藏都不同,北疆野心太大,是一匹难以控制的野狼,一时不慎便可能被它蚕食殆尽,而藏都臣服于大周朝,纵然有像罗桑那般出色的王,也是无法脱离大周朝的掌控。我不会冒着葬送大周的险争夺朝廷势力,不想最后为他人做嫁衣。”   “至于蓬莱仙岛之说并不是本王轻信谣言,那女大卜能做到京都一品官员,自是有她的能耐,她的巫术你我都是晓得的,此事本王心中自有分寸。本王将暗门、影卫、风雨雷电四门、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色黄五部部散派出去,除去搜寻天下消息之外,还可搜罗天下能士为我所用,这些势力想要调回也并非难事,弃尘你不必担忧这些。”   谢弃尘默了默,伏了伏身说道:“王爷说的是,是属下一时糊涂。”   穆修汝起身拍了拍谢弃尘的肩膀,说道:“本王晓得你为了我费了心思,阎铮此人确实不错,也不是不可用,我们需要等,等到阎铮自己来找寻我们。”   谢弃尘闻言豁然开朗,笑言:“还是王爷想的周到,属下愚钝了。”   穆修汝道:“你可不是愚钝,”谢弃尘身子一僵,穆修汝继续说道:“只是你可要适可而止,切莫做的太多,反倒坏了我们的事。”   谢弃尘正色道:“是。”   穆修汝看了站立一旁不言不语恍若雕像的郝澹一眼,说道:“郝澹。”   “属下在。”   “你派人将那女大卜救出来,安置好。以后我们还有用得着她的地方。”   “属下领命。”   随后,穆修汝挥了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吧,天色不早了,早些休息,剩下的事明日再说。”   待到书房只剩他一人时,穆修汝背靠着椅背,对着斜开窗子闭了眼,脑中便涌出了那人清丽的笑颜,一幕幕昔日二人相处的景象便回荡在脑中,那人一袭青白衣衫,身披霜白裘衣,青丝垂地,抬起的手臂衣袖落在腕间露出白皙纤细的手臂,手指碰触着一枚艳红冰梅,微微仰着面,温润的笑颜便融进了这个冬日,使得这个寒冷的冬日都温柔了起来……他与他两人拥抱着倒进雪窝之中嬉闹,发丝纠缠,他终日带着浅笑的脸上也漾出了肆意的欢笑,两人不禁互拥着在银雪之中亲吻着……   穆修汝握紧了手,才刚刚分离,他便开始想念他了,这并不是件好事,却难以自控,他在这场感情之中陷得越发的深,而他却并不能将那心爱的人儿时刻护在怀中。   穆修汝倏尔睁开了眼睛,黑亮的眼底尽是阴寒,从怀里取出一张图,那时他们还年幼,祁旦缌心系那个门隅的姑娘,让他为她画了一幅扇画,而他将祁旦缌自己画的那张默默收在了怀里,这些年下来这张图纸依然有些发黄,却依旧平整,画上那清丽的少年笑着弄着鹤影,眉目之间却是自在的惬意。   穆修汝抚了抚画上的人,总会有一天,你我将相守,我再不会让你伤心流泪。   而这方拉藏带着祁旦缌钻进一片密集的林木,枝叶掩映,行进十分缓慢,拉藏只能将祁旦缌护在怀中,落在地面上行走,行了许久才透过密林的枝叶瞧见一丝光亮,祁旦缌行了几个时辰也是十分疲乏,紧紧抓了拉藏的衣角,朝着那丝光亮而去,并未怨言甚么。   “就快到了。”拉藏将祁旦缌拉了起来,揽了他的一个胳膊拖着。   祁旦缌被拉藏抓着难受,借着他拉着的力道前行,轻轻的“嗯”了一声,他从未徒步走过这般远的路,他的脚都似没了知觉。   越往前林木越稀疏,视野也宽敞起来,近了之后拉藏倏尔停了脚步,祁旦缌疑惑:“为何不走了?”   拉藏偏头看了看祁旦缌,笑着伸手擦了擦他脸上脏污,说道:“你抬头看看。”   祁旦缌抬头看去,并未看到什么,除了掩映的枝叶积着些未融的残雪之外,便是天空那轮清冷淡色残月,收回了视线在看拉藏。   拉藏勾着嘴角笑,吊梢眼尾也弯了起来,祁旦缌不自在的转了视线望向前方的透过树木照射进来的光亮,心中一震,瞪了眼睛转头看拉藏说道:“天色还暗,为何前方那般明亮?”   “是啊,很亮,就好似在阳光之下一般,葱翠的草木,融化的残雪汇成的小溪,漂亮的小花鹿,都看的很清楚呢。”拉藏笑着说道,神色却让祁旦缌捉摸不透。   正在此刻,拉藏突然一掌发力将祁旦缌推了出去,那一掌力气极大,祁旦缌被震的有些发晕,脚下腾空撞到树上才摔了下来,待祁旦缌捂着胸口咳嗽着站起来时,已不见了拉藏。   祁旦缌心底一慌,急忙跑了过去,四处依旧很安静,祁旦缌在那处周围跑了一遍都没能寻到他,无奈之下,只能望着前往那光亮处,深吸了几口气,一步步走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攻君与受君又要分开了……   ☆、虚妄   红艳白骨皆是虚妄,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   衣衫凌乱纠缠,有人细微轻弱的呻-吟,有人压抑粗喘的低吼,团团光晕晕染一片旖旎春-色,花枝掩映间,半轮蟾宫银辉下,翠竹暖溪环绕,缱绻春意迷了眼眸,乱了心思。山水鳌头骋情花外,纵然面庞桃色染,不知相拥是何人,虽是恣意颠倒了风流,月下桃瓣做了相思帐,金凤孟浪,吹皱了桃李春水,漾微澜。   转眼醒来,绮念全消,倒想是一场水月镜花虚像,而眼下尽是断云零雨痕迹,脑中依旧混沌,记不清缘由,也记不真切可否真当做了此等风韵之事。   祁旦缌一身冷汗,却似身处冰窟心底发寒。   他分明记得当他急匆匆走出来之时,入眼一片春暖花开,山水鸟兽别样风景,倒似世外桃源之界。而祁旦缌心系拉藏安危,无暇观赏这景致,踩着脚下的青草小花走到了花林深处,穿过一片茂密的花林,看到一处清潭,潭水犹如一面明镜般毫无波澜,倒映着湛蓝的夜空,而拉藏便倒在清潭边岸。   祁旦缌疾步走了过去,拉藏趴在一片青葱小草上,暗紫祥云纹绣大氅散落在不远处,身着青莲色衣衫,发丝零乱的铺散开,有些落在水中轻轻飘荡,祁旦缌看不清他的面目,走到他身边拍了几下喊道:“拉藏大人、拉藏大人你可还清醒?”   拉藏毫无反应,祁旦缌心底发凉,手下的人身体僵硬好似没了温度,揽着他的肩膀将他翻了过来,却见他的胸膛血淋淋一片,血肉模糊的翻着皮肉筋脉,祁旦缌浑身一颤,惊的瞠大双目,脸色瞬间褪去血色。   怔愣了不知多久,才死死地盯着那血肉模糊处颤颤的伸出了手,祁旦缌有些绝望的闭上了眼,如此短的时间,拉藏到底经历了些什么?为何他的胸膛被穿透?他的心脏去了哪里?   拉藏脸色表情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那嘴角勾起的弧度似乎也还在,容颜苍白绝丽,不似人间人儿的美丽,他是祁旦缌见过最好看的人,心思虽是捉摸不透,却也不是坏心眼的人,最起码他并未做过伤害自己的事,而如今这个人的胸膛已空,不再有呼吸,不再对他时不时的戏弄几句,祁旦缌心中极其难受。   临潭洗净手上冷血,祁旦缌湿了衣袖,擦了擦拉藏脸上的血迹,理了理他的头发,将他背到一处花丛躺平,捡了那件大氅系在他身上,安置好拉藏之后,才蹲在花丛不远处一颗桃树下折了一枝桃枝挖土。   桃枝太软,祁旦缌便扔了桃枝徒手扒着潮湿的泥土,手上指缝都嵌着泥土,青白的衣袖上也沾染了土色,一颗颗泪珠滴落,落了在手背上、泥土里,却如何也止不住他此时的恐惧与难过。   他思绪纷乱,好似一团纠结乱线理不出头绪,他不能接受为何只是一瞬,便出了这些变故,单凭他一人如何在这深山之中生存,而拉藏……拉藏果真就这般消陨了么?那他又何必逃出来?生生害了一条人命。   祁旦缌识得拉藏也有不短的时日,两人同是居住在谢弃尘的别府,虽是分住东西两院,别府不大倒是时常碰得面,只是祁旦缌从来不靠近拉藏,也未曾与他说过几句话,想一想他们之间交谈最多的时候还是囚在青玛王地下石室时。被穆修汝救了之后,两人感情破土升温,他眼中便只剩了穆修汝一人,纵然独自一人时脑中想的也是穆修汝,竟忘记还有拉藏这般独自身处异乡的人。   而到头来,却是他将他带了出来,只不过转身的时间,他却落得此番悲惨的结局,想这一路奔逃,拉藏一直将自己护在怀中,到最后也是将他推开,独自面对危险,祁旦缌想到此处心中便是酸涩难受,却无措的不知该如何做。   许久之后才在桃树下挖了个不大不小的凹坑,大小堪堪能将一个人掩住。祁旦缌复又洗净了手指,纤长干净的指上有些红肿划痕,他并不在意,走到拉藏那处半蹲了下来,看着拉藏翩然若鸿的仙姿,和那张漂亮到极致的面庞,祁旦缌还是不愿相信他已然丢了性命,多么希望这只是个恶劣的玩笑,只在下一瞬他便能睁开那双狭长邪魅的眸子戏谑他的胆怯,只是……终究只是奢望了。   踌躇再三,却是不忍将他埋在乌黑泥土之下,祁旦缌绝望的揪紧了拉藏的衣襟落泪,眼睛定定望着他的脸,喃喃道:“你果真死了么?那我该何去何从呢?你将我带来此处,却将我独自留下,当真不是在戏弄与我?若不是你,我此刻或者在穆修汝那处,也或许被桑杰带回了巴布白宫,倒不至于如眼下这般无助……”想到此处,又觉得自己太过自私,不论如何拉藏也是为了他才落得如此,他这样说委实屈辱了他。   想来这一年来他四处颠簸,却从未如此刻这般迷茫,他既不能回到门隅,也不能去找穆修汝,能不能出得了这深山老林也是难说,呆愣的坐在拉藏身侧半晌之后,才起身采了些花草将拉藏掩住。   起身望去,天空的幽蓝渐渐褪去,恍若被这仙境一般的地方晕染的褪去了颜色,只留下清透的淡雾丝丝袅袅,环顾四周,依旧寂静的有些诡异,祁旦缌跑出来时那片桃林却如何也寻不到那片密林,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寻不见半点踪迹,祁旦缌在此处兜兜转转,如何也分不出个方向,远目望去有青山的淡影,祁旦缌向着那处去,走了许久抬头望去,那山影似乎依旧停在那处,并未有一丝变化,而祁旦缌穿越一片片桃林新篁,踏过一坪坪草地,无数次抬眸看去,终于发现异样,他似乎总在这一处打转,他又见了那枝刮破了他衣角的桃枝,桃枝上那片青白的衣角飘然落在扑满残枝花叶的地面上。   祁旦缌心底愈发慌乱,只身处与这般诡秘异境,且亲眼见拉藏死的那般惨烈,六神无主之下慌不择路的跑了起来,细风带着淡淡的清香扑面而来,祁旦缌却是头皮发麻,肢体都有些麻木僵硬,他急切的思念着穆修汝,脑中反复回想的都是与穆修汝昔日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   如此想着,眼前朦胧的便好似看见了穆修汝颀长的身影,祁旦缌心下一动便冲着那抹模糊的人影奔了去。   “汝修!”   香风醺的他眼前朦胧,好似见汝修与他微笑,而后将他揽入了怀中,温软的唇贴了他的唇,祁旦缌松了一口气,这霸道强硬却不失温柔的感觉,熟悉而陌生,祁旦缌脑中沉浮已分辨不清楚,强势的唇舌攻城略地,顷刻便夺了人的思维,远处的山影被云雾遮的更甚了些,干净的天空又远了几分,花瓣飘落如雪,祁旦缌恍若见了那日别府后院的梅树,寥寥几株却是绵长的情意。   待衣衫落尽,肌骨相缠,当饱胀感伴着细碎的疼痛酥麻浸到头皮时,颠倒风波,祁旦缌禁不住狂风猛浪眼前白光一闪,便失去了意识。   待醒来时,云雨已歇,祁旦缌只觉得身上极为难受,身上欢爱的痕迹那般刺眼,一把抓过衣裳覆在身上,脑中依旧一片沉重混沌,四处却是黑漆漆一片,他眼见的那片仙境一般的地方竟凭空消失了,四处是参天冷木,赤着脚踩着枯黄的草渗着残雪的阴冷,桃林暖溪销匿不见,只在他不远处有一条残雪融汇成的冷溪向着山坳处淌着,水滴撞击石块带着潺潺流音,溪水映着月光,微弱的泛着几束淡光。   祁旦缌匆忙起身踉跄几步才堪堪站稳,他周身泛起惊恐的冷麻,如同跌落一个漆黑无底的梦魇深渊,深陷泥沼挣脱不了,方才发生的一切都那般真实,拉藏流淌的血似乎还灼烫着他的手指,残破的衣角也不知飘落在哪里,身上暧昧缠绵的痕迹与那处羞耻的难受,还有汝修……汝修……难道都是他的臆想?   这让他如何相信,这只是他昏睡后的一个噩梦?祁旦缌冻的瑟瑟发抖,靠到一颗粗壮的树干上,瞪着眼睛看着漆黑的四处,有各种兽类的低吼,在看不真切的某处还会突然蹿出个小东西,撞见瑟缩在树旁的他后转头便又跑远了去。四处有了细碎的声响,这个夜晚终于不在诡异,他却依旧无措。   待缓了口气,祁旦缌才起步走向安放了拉藏的方向,趁着稀疏的月光,摸摸索索许久才摸到一个柔软冰凉的衣料,那是拉藏的大氅,再看去却没见到拉藏的身体,祁旦缌身子一僵,又四处看个了遍,依旧没能找见拉藏。   正在此刻,溪水几声响,祁旦缌扭头看去,影影绰绰之中好似有人站在溪水中,那暗影向前动了动,渐渐暴露在清冷的月光之下。   祁旦缌从没见过如此漂亮的野兽,它身上覆着密而长的毛发,,一双眼睛金亮泛光,额心有菱形暗记,其爪如虎,身姿矫健,形似公狮,体型似幼狮一般,只是毛发却似染裹银雪,泛着银亮的光泽。   祁旦缌所知,它似雪獒。   闪神间,那双金色的眸子盯着祁旦缌眨了眨,倏尔窜起几米高,一声啸鸣如狮吼,震得祁旦缌脚下的大地都似打颤,矫若灵狐的围着祁旦缌转圈,轻若雁翎,奔跑如风,带着细细的气流扬起了祁旦缌的发丝,所过之处踏雪无痕,他的毛发竟奇异的变成了淡蓝色,幽幽的蓝泛着银色的光,在月光下极其美丽。   不知为何,祁旦缌并不惧怕这只漂亮的猛兽,目光随着它流转,却是一瞬,又好似一个眨眼间,它却龇森白的牙齿扑了过来,如闪电一般携着风滑到祁旦缌眼前,那海蓝色的毛柔软而温暖,扫在脸上有点点痒,这般近的距离看那双金色的眸子,更觉得好看,清澈的好似将整个苍宇星空都装进了眼底。   祁旦缌被扑到在地,肩上撕裂骤痛,尖锐的牙齿刺破了皮肤,痛的祁旦缌身子都蜷缩了起来,身上的这个野兽却很温暖,自己流出的血灼烫着自己的肌肤,祁旦缌受伤几次也觉得这种疼痛也不是难以忍受的,不然他怎会伸出另一只手揉了揉这只野兽雪白的皮毛呢?   “你是海蓝兽吧?我听父亲讲过,十年难得黄金眼,百年不见海蓝兽,真是难得。”   海蓝兽松了嘴,正对着祁旦缌的眼睛看,伸了舌头舔嘴角的血,祁旦缌笑了笑,正要伸手去摸,它倏尔警觉的绷紧了身子,呲起了牙齿;一道暗光闪过,海蓝兽便被踢了出去,重重的撞到一颗大树上,震落了一片残叶。   祁旦缌慌忙起身,肩膀上的伤口撕裂的疼痛,捂着肩膀背靠着树干站了起来,转眼便看到了那抹站在树影下的身影,清冷修长,散发着一股森冷的阴鸷之气……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你撒花了吗? 这一卷也快完了,各位在看此文的看官出来冒泡吧……   ☆、宿命   传说海蓝兽、紫麒麟都是隐匿深山的神犬,且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海蓝兽兽力大无穷,其爪如虎,啸入狮吼,那淡蓝的毛,是一种尊贵的象征,寻常獒见到,自会收爪潜行,目露谦卑。此獒通灵,能读人心,矫若灵狐,轻若雁翎,奔跑如风,踏雪无痕,它们不怕冰雪严寒,能在雪雾漫天的雪山上寻得出路,能破冰下水捕食,乃是度母和菩萨的坐骑。   祁旦缌垂着眉眼不言不语的揉着海蓝兽颈下雪白的毛,海蓝兽半眯着眼趴在祁旦缌腿上,乖顺的一团白毛拥在祁旦缌腿上。   祁旦缌斜眼看了看站在洞口的那人,收了视线垂着眼睑,面无表情的继续揉搓着海蓝兽的毛,许是心思不稳,按在了它内伤处,海蓝兽金色眼睛倏尔睁开,雪白锋利的牙齿忍不住呲了呲,微微抬了头看这人,祁旦缌歉意的笑了笑抬手将它按回了怀里。   背着光站在洞口的那抹清瘦身影,面目晦暗不清,鞋底擦过石子,一步步轻盈的踩下,落地携着细风,在鞋底周围扬起一圈轻尘似吐烟。   一双鞋子出现在眼前,鞋子暗紫锦缎做底,鞋面靴口金线纹绣华丽祥云,祁旦缌偏了偏脸拨弄着怀中乖顺的海蓝兽,并未说话;反倒那人蹲了身与祁旦缌平视,手支着下巴想了想,清着嗓子说道:“这林子有一种形似梅树的仙鹤花影莱,花树一年四季都在零散的开花,花儿并不精致繁华,花粉却是极厉害的,若是吸了那花粉人便会产生幻觉,对身体倒是没有多大害处。而你我在走进这片林子时,一时大意都未能觉察到已有人跟踪了你我,那些人趁我们不备突袭,我便故意将他引进了仙鹤花影莱幻林,哪知回头寻你时,便不见了你的踪迹,谁知……你也中了那幻林的幻术。”   祁旦缌闻言抬眼看他:“你果真好好的,身上一点伤都没有?”祁旦缌伸手想拨开衣服看看他的胸口,那时他分明记得他的胸口破了个大洞,暗红的血呼呼直往外涌,触到他的前襟时,倏尔想到那朦胧缠绵的鱼水之欢,脸色一红又将手收了回去,顿了顿说道:“想必真的是幻觉了。”不然怎会看见汝修?汝修此刻定然不会出现在此处的。   拉藏摸了摸鼻子,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返回时未见祁旦缌,便进了林子深处去寻,朦胧间在一片青山秀水云雾氤氲间看到那抹清丽的身影,当那抹清丽扑到自己怀里时,拉藏愣了愣,温软的唇贴了上来,拉藏心底一震便禁不住收紧了臂膀,紧紧拥住怀里的人儿……如今清醒过来,想到自己想是也吸了那花粉,产生了幻觉,只是有些战栗欢愉的感觉却极其真实,那时那人儿面若桃花、娇喘微微的的风情着实难忘,像是刻到了脑中般清晰而生疼。   “拉藏大人,你看我们现下该如何是好?”   拉藏回神看过祁旦缌,起身坐在他身边的石块上,说道:“待避过追捕我们的人就可以出山了。”   祁旦缌想说,这深山老林的到想出山时也未必轻易出的去了,转而想到神通广大如拉藏,心便又放到了肚子里,这等小事想是难不倒他的吧。   拉藏脸看着洞口,瞥了一眼祁旦缌,手一挥,袖子扬起,将方才还舒服的窝在祁旦缌怀里长毛一咕噜滚到了满是石子的地上,海蓝兽灵活的就地打滚翻身起来,冲着那个好看的满是邪气的男子龇牙,白森森锋利的牙齿和粉红色的牙龈、凶狠的眼神恍若即刻便要将那人撕碎了般。   祁旦缌吓了一跳,见海蓝兽伏低身子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紧忙拦到他们之间,“拉藏大人,它被你打的内伤未愈,你不要对它这般粗鲁!”然后转过身蹲下顺了顺暴走猛兽的毛,海蓝兽郁闷的从牙缝里嗤了一股气,眨眼间便收了眼底的狠戾之气,晃了晃脑袋,抖了抖身上的毛,许是身上还是疼痛,甩毛的动作僵了僵,委屈的一脑袋拱进祁旦缌的怀里。   拉藏还是第一次听闻祁旦缌这般教训人,愣了愣,再看一眼那头故意装可怜的猛兽,不屑的哼了一声,勾了勾唇想,一只野兽还想与我抢人?先变成人再说,早晚像踢掉穆修汝一样踢掉你!   拉藏俯身牵了祁旦缌胳膊,毫不在意还在祁旦缌怀中蹭来蹭去的海蓝兽,祁旦缌被扯的站起身,拉藏手顺着他的胳膊滑下一把握住了祁旦缌的手,媚长的眼睛眼尾高高的挑着看向祁旦缌,说道:“走吧,在这里躲的够久了,那些人想必已经离开此处了。”   祁旦缌不自在的甩了甩抓着自己的那只手,没能甩掉,拉藏看也不看他说道:“跟紧我,要是走散了,可不是这么容易便能找见了。”闻言祁旦缌也不再扭捏,任由他牵着走,那手掌不像穆修汝的宽厚温暖,他手指修长透着一丝凉意骨节分明有些膈手,只是掌心的干燥和指腹上的硬茧摩擦的感觉却是那般相似。   走到洞口,祁旦缌瞠目结舌。   洞口参差的叠着奇形怪状的石块,石缝里抽出灰绿枝条,在这悬崖断壁的寒风里瑟瑟的晃着,倒是有几分韧性。站在洞口放目远望,悠远的天,青灰的颜色,远山山脊上霞红的云融化半边天,将整个山脉燃了起来。   “这……这……我们怎会在这里?”   拉藏偏过脸看他,嘴角勾着笑,“嗯……那天这只东西给你放血解毒,”下巴抬了抬,示意祁旦缌脚下蹭着的海蓝兽,“之后你变昏迷了过去,为了躲避那群紧追不放的人我便找了这么个地方,这个洞还真是奇特,竟处在着断崖山腰上,这直上直下的,那些人定然想不到,就算发现了也未必上的来。”   祁旦缌:“我是被你抱上来的?”   拉藏眉眼之间都带着笑,只是那笑太过暧昧鲜艳,闪的祁旦缌不敢直视,“自然是我,难不成是你脚下那只?”   祁旦缌想了想,点头:“也是。”抬头看向拉藏,拉藏微微收着下巴,远山的金橘色的光洒在他面上,在鼻梁上和清媚半边脸上映出一条柔和的金线,那张好看的脸便似太阳一般,熠熠生辉。   突然想到什么,祁旦缌指着海蓝兽呼道:“那它是怎的出现在此处的?”拉藏可不是会好心将海蓝兽抱进来的人。   拉藏不悦的抬脚踢海蓝兽,海蓝兽金色的眼睛厉光一闪,躲了开。   “你也太小看这个畜生了,你且当心,不定哪一日你就被他拆骨入腹了。”言罢展臂一揽,将祁旦缌拢在怀里,大氅一裹,脚下发力,有灼热的气将空气烧的扭曲,拉藏踩着峭壁上凸出的石块飞速的向崖顶去了。   海蓝兽见那人走到快,不多时便不见了身影,鼻子哼了哼,一股浊气喷了出来,伸出爪子挠了挠脖子,扭身优雅的走回到光洁的巨石上,爪子一下一下的梳着身上雪白的长毛,金色的眼睛精光四射,晃了晃身子,白光渐渐氤氲,将它整个儿笼罩的白光之中,洞里亮了亮,洞深处的闪着无数荧光绿的小点……   “嗷~~”   “ 嗷嗷~~嗷~~ ”   山崖间狼吼之声当然,惊飞了林子的飞鸟。   祁旦缌疑惑,“这附近有狼?”   拉藏将他头上的大氅帽子拉下来,顺手理了理他的头发,言道:“山里哪能没有狼,一些野狼而已,不必忧虑。”   祁旦缌点点头,“我们这是要去何处?”   拉藏想了想,看着祁旦缌问道:“你可有身体不适?”   祁旦缌摇头,不解他为何这般问,抚了抚肩上海蓝兽咬下的牙印,说道“这几个伤口很小,已经愈合了。”   拉藏顿了顿说道:“那你觉得眼下我们该走哪了方向?”   “要我说么?”   拉藏坚定的点头,“你说去哪个方向,我们便去哪里。”   “我从未来过此处……”   “我也没有。”   那坚定的、依赖的眼神让祁旦缌有些赧然,“好吧,那我们朝北面走吧。”从这里看去,林木稀了些,有些山脉匍匐着。   拉藏笑了笑说道:“好。”   “海蓝兽怎么办?”   “让它在洞里养伤吧,我们总不能带着它。”   “说的也是……”   …………   “阎铮,你确定祁旦缌在这深山里?他为何会在这里?”林映牧歪着脑袋,皱着眉毛很不解。   阎铮大手捏了捏林映牧光溜溜的脑瓜,声音低沉带着宠溺:“你不是说把我给你的香用在他身上了么?我们寻着香来,错不了的。”   林映牧瞪着水亮的大眼睛,黑亮黑亮的一个劲儿的闪:“只有赵大哥养的那只鸟能闻到那香味,会不会带错路啊,我要是再寻不到祁旦缌,师傅就将我逐出师门了。”林映牧嘟着嘴,有些不高兴,阎铮不是挺厉害么?怎么找了这么就都没找到?不过他可不敢将这话直接问出来。   阎铮这个人阴晴不定的,生气起来还是蛮吓人的。   阎铮将闷闷不乐的小和尚抱到怀中,将一只鸡腿塞到他手里,“改日让赵鸿给你一只香雀,你拿来试试便知道了。”   林映牧扭了扭身子,想挣脱阎铮的怀抱,鼓着脸捧着香喷喷的鸡腿,“我还在生气呢,你别抱我!”大眼睛盯着鸡腿吞了吞口水,道:“我是出家人,岂能食荤腥?我不吃!”   阎铮撕下一块肉快速的塞进了林映牧嘴里,“我逼你的,你师父会原谅你的。”   林映牧不乐意的嚼了嚼,“嗯,是你逼我的,不是我愿意的,师傅不会怪我的。”   阎铮笑,不停的将肉从鸡腿上撕下来喂进小和尚嘴里,小和尚吃的嘴巴周围油亮亮一片。   远处的韩琦和赵鸿看了几眼,赵鸿说道:“韩琦,你说我们将军这次钻进着林子是要干什么?”   韩琦叹了一口气道:“你还没看出来?分明是为了那个顽劣的小和尚。”   赵鸿摇摇头,“红颜……祸水啊……我的香雀啊……”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卷已经完了,因为各种原因,下一卷会更新的更慢(原因嘛 主要是因为没人撒花,没动力鸟~) 这个文是慢热么?应该是的,里面不会出现很大场面的惊心动魄,勾心斗角继续演绎,但不会很虐心,后面陆续的阴谋就要出现了,这文会很枯燥么? 写到这里在我的计划里才写了不到一半,由此看来,这篇文怕是要再写上半年才能完结鸟~ 其实帽子也是很郁闷的,本来热情满满,可是感觉好像没人再看??很多地方又遇到瓶颈,男二的人选也是不确定,现在也在思考要不要n p这个问题了,因为情节发展主要是围着祁旦缌,下一卷里攻君一号出现的少了, 攻君其他号会陆续放出来,至于攻不攻的了祁旦缌还是想看看大家的看法再写。 如果你在看,请亲出来冒泡一下撒~~谈谈你的看法吧~此文更得虽然有些慢,但绝对不会坑的!帽子的毅力不会枯竭,各种打击尽管来摧残我吧!   ☆、风情   这山间到了夜里气温极低,挂着几片残叶的秃枝也颤颤的抖了抖,晃落了满身的霜沙子。   祁旦缌打了几个喷嚏,环抱着双臂的手指都冻得麻木了,寒气从脚底下直窜到头皮上,引得他一个激灵一个激灵的打寒颤。   拉藏将自己的大髦披在祁旦缌身上,道:“天凉,你先披着,我去寻个安稳的地方点着柴火取取暖。”拉藏快走几步环顾四处参天冷木,喃喃道:“走了许久,依旧在这片林子里转,莫非我们陷到迷阵中了?”   闻言,祁旦缌也紧张的快走了几步,跟紧拉藏,裹紧了身上的大髦说道:“这深山老林的却是古怪的紧,不如我们还是回到原来的那个山洞,好歹山洞之中暖和一些。”   祁旦缌想,如若再找不到出路,他早晚要冻死在这山林里。抬眼看拉藏,身形颀长,衣着单薄,丝丝细风恍若纤细锋利的丝线顺着衣领缝隙钻进来,顿时祁旦缌觉得更冷了些,拉藏发丝飘扬,撩着祁旦缌的鼻尖,祁旦缌摸了摸鼻子说道:“这大髦宽大些,你也来裹着些吧。”   说着祁旦缌便将大髦的带子解了下来,撩起一角。拉藏转身看去,祁旦缌鼻头红红的,口鼻间喷出团团白气,发丝有些凌乱的纠结在脸侧,拉藏本是极冷的,见此,勾唇一笑,弯月一般的眼睛闪闪发亮,倒也不客气,轻笑一声便利落的钻了进去,单手揽住了祁旦缌的腰,俩人紧贴着身子,相互依偎着,倒是暖和多了。   祁旦缌腰身僵硬着,拉藏笑了一声道:“走吧,我们再到前面看看。”祁旦缌点点头,本就是男子,也没什么好扭捏的,伸手揽在拉藏身侧。   拉藏眼睛闪了闪,心情并为因困于山林而焦躁,反倒有几分愉悦。暮色压了天际,好似燃着熔岩的大金鼎倾斜了下来,将整个山脉的背脊都烫红了。   两人最后在一处山坳避风处落脚,点了一篝火,火苗悠悠摇晃,将拉藏落下的影子扯成各种形状。祁旦缌压低了身子,将发带解了下来,湿了头发,幽暗的浅水映着祁旦缌的模糊的面容,摸了摸胸膛那些残留的痕迹,抿紧了嘴唇,而后抬眸看了看不远处守着篝火的那人,收回视线,将发带抛到水里浸湿,擦拭身体,不停的擦,直到身上湿淋淋一片,才颤抖着停了手。泪水流了满面,在浅水在溅起细微涟漪。   这深山之中处处隐匿着凶猛的野兽,入了夜便更是危险,拉藏见祁旦缌去了许久还没回来,便回身喊了一声,并未得到回应,心底一慌,快步走了过去。祁旦缌找到这么一片浅水,水还算干净,他便想清洗一番,去了这许久,拉藏担忧不已,才刚靠近那快遮挡的巨石,便见阴影中走出了祁旦缌瘦弱的身影。   拉藏皱了眉,道:“怎的将自己弄的这般湿?这夜里已是凉了,这般可是要坏了身子的。”   祁旦缌摇了摇头,“不碍事,倒没觉得多冷。”   拉藏不容拒绝的将祁旦缌拉到篝火旁,脱了自己的外衫递给祁旦缌,“换上,把你的衣服烘干了再穿,仔细生病了,你我便困在这深山一世吧。”说到此处,似想到什么,勾唇一笑,“嗯,你我二人在此远离尘世的山里度过余生,倒也是不错的。”   祁旦缌躲着拉藏意味深长的眼神,偏过身子避着他将衣服换了,然后架着胳膊离远了拉藏去烘衣服。拉藏一把将衣裳夺了过来,揽了祁旦缌在身边紧紧挨着,“离那么远做甚么?两人靠近些更暖和,万一有野兽袭击,我也好护着你。”   一听到有野兽袭击,祁旦缌立马不动了,乖乖的坐着,眼睛盯着火焰,不知在想些什么。拉藏见祁旦缌神情落寞,也不再说什么,俩人如今虽是独处,之间的话语倒还不如之前在别府之中多,恍若有甚的异样在二人之间阻隔着。   拉藏猛偏过头盯着祁旦缌的脖颈看了片刻,呐呐的转过头,有些许不可置信,兴许这之中还有些许得偿所愿的欣喜,总归矛盾而纠结,扯了扯嘴角却不能如往常那般与他调侃戏言,于是也愣愣的盯着雀跃的火苗,神情淡漠,鼻梁阴影处的眼睛更显深邃莫测。   果然,第二日祁旦缌浑身发抖,额头发烫,染了风寒。拉藏不懂医术,祁旦缌也是昏昏沉沉精神不济的样子,依着祁旦缌的话,拉藏寻了草药碾碎了给祁旦缌服下,依旧未见好转,如此耽搁了两日。拉藏寻到一处地势高些的涯中洞,虽没有前一次那个山洞宽敞明亮,洞深处却有一处极大的热泉,滚烫的冒着水泡,细碎的水泡使得热泉浑浊一片,看不清深浅。   拉藏观察了几日,每日凌晨时分水温最低,入泉堪堪触到石壁斜坡,颇费了些力气才站稳脚跟,水虽还是有些热,倒也是可以忍受的。于是拉藏先进到热泉中,随后便将祁旦缌剥了个外衫只留了内里,放到了水里,怕他滑落下去,拉藏只能紧紧的揽着他的腰肢。   肌肤相抵,不禁有些心颤,拉藏将两人安置舒适之后,并无他事,相接触的肌肤烫的他有些酥麻,视线在灰暗的洞壁上几个回转总终是落到身侧的人儿身上。祁旦缌昏睡着,头靠在拉藏的肩上,无力的抵着拉藏的脖子,额头触着拉藏的耳朵,鼻间喷出的气息好似比这热泉还有滚烫。祁旦缌比想象中还要瘦弱,身子很是单薄,这几日病下来,脸颊越发的尖瘦,眉眼轮廓少了几分温润,更显的病弱。这般近的看来,祁旦缌清朗无尘的容貌却显出几分魅惑之意,蛊惑着拉藏本就不甚坚定的意志。   衣襟湛湿贴在他苍白的肌肤,拉藏摸了摸,那里白皙无痕,可他却依稀看见了暧昧的痕迹,眼底流光闪过,眯了眼睛在蒸腾的水汽中靠近怀里的人,鼻尖抵在他的额头上,嘴角勾起微笑:“你可真是个可人儿,这么多人跟我抢你。”   拉藏笑的有些阴郁更甚扭曲,即便那容颜足以倾城此刻也让人不寒而栗。而祁旦缌沉沉的睡着,人事不知,许是热泉缓解了他的不适,一直皱着的眉宇舒展开来。   此后,祁旦缌退了热,脸色也好了起来,没多久便醒了过来。祁旦缌身上的衣物干净整洁,头脑也清醒了许多,只是……肚子很应景的叫了几声,恰拉藏提着两根烤的发黑的树枝,树枝上串着香嫩的烤肉,祁旦缌喜好饮酒,肉却是极少吃的,一是师傅有教训在先,二是……他如今的身份。   拉藏倒是没想那多,将其中一只烤兔肉送到他眼前,道:心中即是佛主藏心间,便已是无心无戒,在这红尘凡俗的一切便无所谓,吃一些食物添饥而已,难不成你就因这裹腹之食心中便没了佛?   如此说来,祁旦缌也便没了忌讳。填饱了肚子,祁旦缌的精神好了许多,拉藏便带着他朝着天际熏红的一方走,祁旦缌脚程不快,拉藏也不着急走走停停的走了数日,这期间倒也没遇见稀奇古怪之事,祁旦缌身体也逐渐恢复。到后来倒是祁旦缌在引路,那方天脉好似裂了个口子,往外淌着滚烫鲜红的熔岩,融在天空形成诡异的图案。   此刻,二人行至一个秃丘上,丘上地皮灰黄一片,连棵枯败的残草都看不到,整个小山头都是秃的,拉藏四处看了看,抬眼便见祁旦缌出神的望着一方,“在看甚么?”   祁旦缌指了指远方那片天空,道:“你看那片天际的红云形成的图案,像甚么?”   拉藏顺着祁旦缌指的方向看去,静静的盯了片刻,眯了眯眼睛说道:“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你看着像是何物?”   祁旦缌收回手抵着下巴,想了想说道:“倒像是几句禅语,只是似乎一直在变呢,颠三倒四的,我也不甚明白,”思忖一会儿后,拍了拍脸笑道:“也不是要紧的事,云生万象,一件趣事罢了,我们还是赶紧找出路吧。”   拉藏又抬眸看了一眼,勾唇一笑,“嗯,就朝着现在这个方向去,很快便能出了山的。”   祁旦缌看了拉藏一眼,问道:“你是如何知晓就一定能出山?”   “总要找一个方向的,远比待在原地的好,我说那话只是不想你太过担忧罢了,我却是不知晓的,难道你有出路?”   祁旦缌闻言,有些愧疚的道:“如若不是我染了风寒,也不会在这深山中呆这么久,倒是我拖累你了,便如你所说朝这方走吧。”   倏尔,天地巨颤,从脚下传来闷闷轰响声,“呜————”悠长低沉吼声响彻天地,那声音并不尖锐刺耳却震撼了耳膜,拉藏眼中厉光乍现,一把将祁旦缌揽在怀中,低喝到:“莫要惊慌,许是有人在暗处装神弄鬼!”   祁旦缌憋了口气,生生的噎在喉头,缓缓的说道:“这装神弄鬼之人要将我们带到何处?”他们在移动,或者说他们所在的小山丘在移动,虽说是个小山丘,与他们而言也是庞然大物,而这庞然大物赫然是一只——石龟!   拉藏不动声色的看着“山丘”的四肢还有那形似乌龟的脑袋,石龟一下下缓慢而沉重的移动着,每一步下去就扑倒一片木林,一头钻进了参天密林,折断的树枝刮扫着他们二人,拉藏只是紧紧护着怀里的人,伏低身子,眼睛谨慎的盯着四处。   但见四处渐渐升起浓雾,袅袅如云天吞噬了这片小小天地,倒像是腾云驾雾的仙境,透着一股诡异,这次与上次所遭遇的“世外桃源”同样让人心生不安。烟雾愈发浓郁,连近处的树枝都看不清楚,石龟低吼声渐次消匿,天地俱静。   “这……这是甚么地方?”祁旦缌瞪着眼睛不敢置信的说道。拉藏看了看四处,动了动嘴唇,最终没说甚么,他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处在怎样的一个境况下。   待烟雾散尽后,四处旷然,眺望去是浩淼的蓝海,海面上氤氲着淡淡的水汽,压抑沉寂,一轮硕大的红日浸在海水里,火红的光和云彩倒影在水中,远远望去像是狰狞的血水,红日盖住了半边天空,甚至看得清那轮红日上诡异的沟壑纹路。石龟无声无息便消失不见,就如它的出现那般诡秘难测。拉藏与祁旦缌站在河岸边上,望着没有半点人气的烟水荒岸,无声,潮水湿了鞋面,湿冷冷的寒意,刺骨。   祁旦缌:“拉藏大人……”   拉藏:“嘘,安静,你可否听到甚的声音?”   祁旦缌侧耳听,摇头:“并未听到异响,”见拉藏神色肃穆,不由心下一紧,问道:“怎么了?”   “此处实在诡异,你我还是小心为上。”   祁旦缌还没来得及点头,海面上突然出现一只龙头龟身的巨兽,尖嘴长须,眼睛圆圆的闪着清澈的光,头上还有两个小幼鹿似得梅花角,祁旦缌已然惊呆 ,不知该作何动作。   拉藏倒是镇静,须臾,竟是笑出了声,祁旦缌闻声看他,拉藏指了指那巨兽:“这巨兽出现的很是诡异,这般巨大的身体竟未扬起一丝水波,你看它摇头晃脑龇牙咧嘴是要作甚?”   祁旦缌端详,这巨兽确实像凭空出现,且看起来却也不狰狞,倒有几分可爱。   拉藏勾唇淡笑,眼眸清冷的看了片刻,那巨兽一番折腾下来也不见那俩人惊慌,颇有几分沮丧的垂了头,拉藏眸中厉光一闪,趁此时机腾空窜起,眨眼间便与那巨兽大眼瞪小眼,拉藏手聚掌力袭击那大他几十倍的眼睛,巨兽似打了个颤,俯身扑向地面上那人。   没料想这庞然大物竟是动作敏捷,拉藏打了个空,也没心思与它胡闹,蹙着眉就要发火,嘴角的那抹笑却更加明艳,拉藏本就是在试探,方才他分明打到了它的脑袋,却好似一拳击在空气中。   那边祁旦缌见那巨大的脑袋朝着自己扑来,左右看了下,觉得跑是跑不了了,便瞪着眼等着,谁知那巨兽竟穿越自己的身体消失了。   是个幻影?   “果真如此。”拉藏落地,走到祁旦缌身边言道,“如此看来,倒真是有趣,就我来说,这样的幻影是如何也化不来的。”虽然那幻兽无半点用处,恐吓一般人也是不错的。   祁旦缌脸色一变,拉藏眼光撇了一下问道:“怎的了?脸色这般难看……”拉藏话没说完,祁旦缌只觉得头皮一麻,脊背发凉,耳朵嗡嗡直响听不进他半句话,吞了吞口水说道:“我……我背上有东西……”      ☆、贺兰   夜凉如水,偌大的中庭,灯火通明。   油纸大灯笼泛着黄色的光,静静的守着自己的位置,从府苑大门沿着朱色长廊挂了一路,微光一晃,映着房檐处的黛瓦,还有行至灯笼下的人。身姿挺拔修长,面色清隽如玉,奈何一身冷傲的霸然之气,倒淡了那份相貌上透露出的谦润。   前面有小厮挑灯带路,贺兰长荀神色淡然,手里牵着一个孩童,院子不大,几个转弯便到了中庭。   贺兰长荀俯身向座上之人问礼,穆修汝面带微笑的起身虚扶起贺兰长荀,道:“枢密使远道而来,路途颠簸,受累了,今日便在此处好好歇息一番。”   贺兰长荀也是笑,承了穆修汝那一扶,面上倒也镇静,并未因穆修汝莫名的热情而显露出异常神色,“臣封圣意到此,路途虽远,倒是欣赏了一路的风景,了解了各族百姓的风俗民情,却是不失趣味。”   穆修汝与贺兰长荀寒暄几句,便请人将贺兰长荀领到厢房歇息,走之前看到贺兰长荀身边寸步不离跟着的孩童,笑道:“此孩儿倒是生的俊俏,可是贺兰将军家的公子?”贺兰长荀长年征战在外,更喜欢别人称他为将军,临来藏地之前才领了“枢密使”一职。穆修汝改了称呼,贺兰长荀笑了笑,说道:“小儿贺兰湘,顽劣得紧,趁我不留意藏到了随行的货箱之中,自己备了些甜点,也不嫌憋闷,在箱子里呆了数日,待我发现时已经进入藏地,也不好再将他送回去,便带了过来,让王爷见笑了。”   “本王倒觉得这孩子颇有贺兰将军之风,将来必成大器。”   贺兰长荀谦逊一笑:“王爷过奖。”拉了拉躲在身后的孩童,道:“湘儿过来拜见王爷。”   被唤为贺兰湘的孩儿,睁着水灵的大眼怯怯的看了自己父亲一眼,才走出来向穆修汝行了一礼,礼数倒还归整,小模小样的可爱的紧,引得谢弃尘多看了几眼。随后,贺兰湘又躲到贺兰长荀身后,小手揪着父亲的一角。   穆修汝道:“我与这孩儿倒是有缘,心里喜欢的紧,不知贺兰将军可介意将领公子给本王待几日?”   贺兰长荀神色无异,低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孩子,道:“能得王爷喜爱是鄙子的福气,明日臣有事务在身也不好带着他,倒是有劳王爷费心教导了。”   “在这等偏僻之地,闲来无事,并无费心之说,天色晚了,将军早些歇息吧。”穆修汝便让人带着他们父子二人歇息去了。   夜已深,贺兰父子被安排在西厢房,贺兰长荀将贺兰湘哄睡之后站在窗子旁,窗外冷月银霜,比京都里要冷上许多,远山的暗影仿佛匍匐在天际线的黑龙,辽远的天空和草原,倒是让贺兰长荀觉得比在京里要舒适许多。   另一个屋子里,摇曳的微光透过窗纸印下叠叠重影。穆修汝端坐在桌案后,案上一张纸上写着大大的“思”字,一旁注了小篆,谢弃尘站在靠窗的一侧,只看得清那个“思”字。   “弃尘,你说贺兰长荀此次前来的真实目的是什么?果真是奉命慰问藏都禅宗?”   “贺兰长荀是一员大将,这等事理应派给文官,虽是领了枢密使这一职位,却也是于理不合,贺兰一族曾是前朝望族,也许是皇上对贺兰长荀有所忌惮才将他派到此处,也或许那贺兰长荀真的深得皇上宠信,那他来此地的目的便另说了。”谢弃尘顿了顿说道:“也有可能如我们探到的消息一般,是皇上派人暗里找寻北阳王穆宇拓的。”   穆修汝盯着桌上的字,神色淡漠,手指摩擦着青花瓷杯口,似是想到甚的,眼神虽是看着桌案上的字,思绪却不知飘到了何处,许久都没说话,青花瓷杯中的茶热气袅袅,淡到缕缕青烟直至消散,穆修汝才开口言道:“找到他了吗?”   谢弃尘方才见穆修汝走神,自己看着穆修汝淡漠的侧脸思绪也飘远了,突兀闻言着实愣了愣,像是没明白甚的意思,不过谢弃尘是极了解穆修汝,随机明白过来,收回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微微垂了头,眼神几不可查的暗了暗,侧身偏脸看向其他地方,却正好与郝澹目光撞到一起,谢弃尘心底一晃,低咳了一声说道:“有找到他们留下的痕迹,相信不日便能寻到他们,王爷请放心。”   “找到他之后,暗中保护便好,莫要打扰。”   “是。”   穆修汝缓了缓,又说道:“暂且别管贺兰长荀,明日我们教贺兰小公子射箭吧。”   谢弃尘又与穆修汝谈了半个时辰才离开,一直守在一旁的郝澹也随着一起出去,抱着他的大刀守到了门口,表情依旧冷冰冰,眼神却很是火热的盯着谢弃尘,谢弃尘不甚自在的匆匆离开了。   阳光高照,深秋的风已带了凉意。   贺兰湘吸了吸了鼻涕,回头看了看,才扭过头认命的拉起了比他都大的弓,拉了几下,依旧拉不展结实紧绷的弓弦,小小的手掌勒的都是红印子,瘪了瘪嘴,大眼中噙满了泪水,委屈的不行,可是他不敢发脾气。这个王爷虽然总笑着对他说话,可是他就觉得面对他就像对着父亲一般,丝毫不敢反抗,自然不敢说自己其实不想拉弓射箭。   穆修汝招了招手,让人换了一把小一点的弓箭过去,那贺兰小公子依旧拉不开,站那儿埋着头一动不动的,穆修汝也不勉强他,毕竟他才六岁,又教了他几个简单的把式,他倒是学的有模有样的,不过那张小脸一直绷着,一副“我很不乐意”的样子。   谢弃尘没忍住,说道:“这贺兰小公子倒是文气的紧,脾性却是要强。据听说贺兰长荀六岁便射得一手精准好箭,八岁可驾驭烈马,到十岁便能只身放倒一名身强体壮的大汉,看这小公子却不似他父亲那般。”   穆修汝但笑无语,亲自走过去让贺兰湘摆了个马步蹲着,自己站在一旁,问道:“小公子平日里爱做些甚么?”   贺兰湘嘴唇动了动,怯怯的看了穆修汝一眼,说道:“爱玩。”   “玩些甚么?”   贺兰湘本来不知道该说些甚么,就随便说了个,谁知这个王爷就这么奇怪,非要问那么清楚。想他父亲常年不在家中,家里的爷爷奶奶还有母亲和其他长辈都是宠着他的,除了看书练字完成先生留下的作业之外,也没甚么其他的事情,闲时,就爱捉弄别人来乐呵乐呵,可是没有甚么其他爱好。如今看来自己就胡诌一个了,脑子飞快的转了一圈,想了想才说道:“我还是比较喜欢看书的。”   “甚么书?”   “……医书。”   贺兰湘没想到就因了自己那一句话,就注定了他今后的命运,以及纠缠不清的感情。   穆修汝近几日总能收罗来各种医书,贺兰湘皱着小眉头一本正经的坐在桌案后的红木大椅子上,两条腿还触不到地面,看书看得郁闷烦躁便踢两下腿,一个时辰后,就有人领着他去小花园辨认各种花草,贺兰小公子对花花草草不感兴趣,但是他必须认出来药草种类。闭着眼睛胡乱指一指,教习他医术的先生便会耐心的为他讲授。多日下来,先生给他出的考题,他也能解一二,先生会很欣慰的抚着山羊小胡子夸他聪明,贺兰湘虽然很想将他的山羊胡子扯下来,只是看在先生夸赞他份上便忍住了。   今日穆修汝检查功课,贺兰湘便背诵了《万病验方》中的一段,“……蛊证,宜于痞满、胀满、水肿三法中求治。其初,则不至于坏极成蛊,一至成蛊,难措手矣。《内经》曰:留者行之,结者散之。以柴胡、升麻之苦平,平少阳阳明二经,发散清气,运行阳分为君;以生姜、半夏、草豆蔻、益智仁辛甘大热,清散中寒为臣……”贺兰湘又背诵了人体结构奇经八脉,五十二单穴、三百双穴、五十经外奇穴等。   谢弃尘在一旁看得惊诧不已,简直有些不可置信,这么小的孩子竟然在短短几天之内把《内经》、《医统》都背了下来,对人体经络的掌握如此熟络,他即便是不如他父亲那般有将领之风,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才子。   穆修汝倒是不见得多么诧异,只是微笑着称赞了贺兰小公子一番,并嘱咐他好好向先生学习,还让他与分别多日的父亲贺兰长荀见了一面。贺兰长荀毕竟年岁还小,见了父亲便哭哭啼啼的嘟囔这几日这个王爷对他的“虐待”,缠着父亲不让他离开,贺兰长荀面上俊逸温润,性子自然是带着将领不拘小节的气概,对哭闹的孩儿也是安慰了几句便没了耐心,安抚了之后便又离开了去。倒不是穆修汝不让他们父子见面,只是贺兰长荀事务缠身,整日忙的不见身影,穆修汝倒真似在为他教导孩子了。   谢弃尘并不知道穆修汝意欲何为,而郝澹整日不言不语的跟在穆修汝身边,对他也是冷淡的紧,谢弃尘也便不再在意贺兰小公子的事,哪知没几日贺兰湘便失踪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贺兰小公子的故事见《湘夫子》,帽子状态不错的话会很快与大家见面的。 因为这一年帽子要备考,所以今年的计划是把《禅香》完结。《丘桃乱》的话是完结不了了。 主要还是看状态了,大家多多支持(⊙o⊙)哦~   ☆、孤悬   穆修汝与贺兰湘一起上山采草药,遭遇贼人的袭击,待到谢弃尘禀明了青玛王带人找到穆修汝时,已不见了贺兰湘。   穆修汝负伤靠在一颗大树上,神色淡漠眼神冷冽,嘴角紧紧抿着,四处围着几名护卫,原便是上山带贺兰湘玩耍的,身边没带多少人,如今也是死伤惨重,而袭击之人人数并不多,个个黑衣蒙面,武功招式极其诡秘,几人见有援手赶来,彼此过了个眼神,重影一闪便消失不见。   谢弃尘气喘吁吁赶来时,穆修汝已处理好臂上箭伤,将一个黑金箭头扔给他,说道:“这伙人是想取我性命,来袭黑衣人一共八人,虽是蒙面,但其身材魁梧,招式诡秘难辨,眼有异色,不似中原之人,从这个箭头入手,查查看到底是谁想要本王的性命。”   谢弃尘平了平气息,细细看了还带着穆修汝血迹的箭头,箭头带着寒冷的暗光,一侧面上刻画着极其精致的花纹,像是一个图腾。   穆修汝话罢,转身离开。谢弃尘紧跟了几步,踌躇一下,问道:“王爷,怎么不见郝澹?”   穆修汝并未停下脚步,微微侧脸示意了一个方向,道:“遇袭时,我让郝澹带着贺兰湘离开,不过有两名黑衣人追了过去。”话如此说,却是没有去找郝澹的意思。谢弃尘心知郝澹武艺高强,但是见穆修汝都负伤在身,心中不免担忧,跟在穆修汝身后便有些心不在意。   穆修汝终是停了步子,转过身看着谢弃尘说道:“你带人去找寻一下郝澹吧,若是贺兰湘出了意外不好与贺兰长荀交代。”谢弃尘欣然领命去了。找到的是受伤昏迷的郝澹,而贺兰湘不见了踪迹。   贺兰长荀面色凝重,穆修汝也是眉头紧锁,谢弃尘向贺兰长荀说道:“贺兰将军不必太过担忧,我们会尽力寻找小公子的。”   贺兰长荀看了谢弃尘一眼,道:“现下,谢公子还是加强府内的防卫,保护王爷周全才是要紧。前些日子,我带人清剿藏地的一些反叛势力,这次的事情说不定是他们报复之举。我会调遣部分士兵过来护卫王爷,寻找幼子的事交由臣下处理,就不劳王爷费心了。”言罢,向坐在上位的穆修汝微微弓了身,然后,转身离开了。   贺兰长荀因此事对穆修汝起了戒心,或许他原本就不相信穆修汝,此刻更加戒备了而已,谢弃尘如是想,侧立一旁等着穆修汝的命令,而穆修汝只是淡淡的说:“你且派人下去抓紧时间找寻贺兰湘,其他事情不必忧心,郝澹有伤在身,看好他,别让他到处乱跑。”   谢弃尘领命退了下去,他总觉得这些日子以来穆修汝变得更淡漠了,对很多事情都很不上心,让他如何不担忧?   几日下来,依旧没找到有关贺兰湘的任何踪迹,即便大批士兵进山搜寻,依旧无用,他却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没有留下半点痕迹。贺兰长荀不肯放弃,整日待在山中。   不日,谢弃尘的人来报,在大群山深处找到一只孩童的鞋子,于是贺兰长荀和穆修汝带了些人匆匆赶了过去。   当初,穆修汝并没有带着贺兰湘走的太远,只是在临镇的一座山上转了转,这座山属大群山凸出的一座小山,而大群山绵延无边,从未有人翻越过大群山;据说,大山深处隐匿各种山鬼灵媒,有人亲眼看见过一个娃娃模样的孩子漂浮在半空中,挥了挥短短的胳膊,一座小山丘便移动起来;若贺兰湘真的迷失在这座山里,恐怕是凶多吉少。   一行人赶到的时候,已是第二日清晨,一夜奔波,众人都带着满面的疲惫,却不敢有一刻停歇。穆修汝已记不清当时贺兰湘穿的是甚么样子的鞋子,贺兰长荀拿到鞋子看了看,并不见神色有多么激动,却是谨慎的观察了四处的环境,而后,立刻唤来身边的贴身侍卫,脸色凝重的吩咐道:“马上带王爷离开此处。”   穆修汝此刻也觉出异样,因为此处地的势稍低,林木稀疏,放眼望去视野开阔,四周围着一圈山丘,这般境况赫然是一个瓮中之鳖的那个瓮——一个盆地的地势。如此地形,在作战中是最不利的地形,难怪贺兰长荀会这么快意识到有异。   然而,为时已晚,四方密密麻麻的箭雨落下,穆修汝这边的人防不胜防,顷刻间便倒下了过半人,穆修汝取过一个侍卫的剑,眼中闪过凛冽的光,护着不会武艺的谢弃尘,阔袖一震,挡住一批箭雨,密密麻麻的箭漂浮在空中,眨眼间穆修汝脚尖点地腾空而起,手中利剑横扫,箭零乱散落在地。   贺兰长荀似乎没料到穆修汝武艺如此精湛,若有所思的看了穆修汝一眼,随后也取了随身携带的利剑,趁着此刻的间隙,领了一队人迅速的冲向一侧的山里,呼喝到:“大家赶快躲进山中树林里!敌人藏在高处,我们只要往高处去,他们便奈何我们不得!”   他们所处之地极为开阔,很多人未能跑到山林便已被射杀,不过半刻钟,穆修汝所带之人已经所剩无几,死伤无数。而贺兰长荀已经迅速隐匿山林,穆修汝护着谢弃尘,又被源源不断射来的箭雨纠缠,根本无法脱身。   穆修汝此刻紧蹙双眉,有些懊恼,他的亲卫并未在身边,郝澹也在府中养伤,而贺兰长荀此刻躲了起来,他一直觉得贺兰长荀为人光明磊落,不似会使这种小伎俩的人,虽是觉得事有不妥,却还是信了他,他本想收拢他为我所用,眼下,他却不得不怀疑他。   对方的目的便是置穆修汝于死地,缠住他的同时,从四处涌出来许多士兵,谢弃尘定眼一看,确实是士兵,而且是身着青玛王旗帜符号的士兵!谢弃尘有些难以置信,一直以来青玛王从来不过问政事,对他也向来是言听计从,极少私下调动兵力,都是与他商议之后才会调遣,可是眼下这种情况又是怎的回事?   不待他细想,蓝衣士兵举着盾牌一层层的围了上来,箭雨已停下,厮杀才刚刚开始。   他们采用了车轮战术。即便是穆修汝,也抵抗不了这般轮番上阵的攻击,内力迅速消耗,虚汗湿了衣衫,半层内力久久提在胸腔,内力支持不了时,穆修汝让几名身手不错的侍卫护着谢弃尘,持剑纵身入杀场,挥剑,血染衣衫,冷漠的脸上沾染了血色,一片残酷的肃杀之气。每一剑挥下都倒下一片人,粘稠的血从碧翠的叶尖滴落,横尸遍野。   “王爷!小心!”   一支箭划破空气以雷霆万钧之势射向穆修汝,穆修汝眼角寒光乍现,敏锐的转过身抓住了那支箭,然而的箭的冲击力之强,穆修汝现在已难以掌握它的冲击力,箭身在手中划了一段还是刺到了肩膀上,因了力道被卸去不少,刺入并不深。穆修汝利落的拔下箭,黑亮的箭头刻着诡异神秘花纹,穆修汝抬眼望向一处山林。   山林之中隐藏着许多黑衣蒙面人,穆修汝心中冷笑一声,看来自己今天须得在此决一死战了。   “王爷!属下该死!谢公子被抓走了!”一名浑身带血,面带疲惫之色的侍卫向穆修汝禀报。   穆修汝霍然转身,果然看到谢弃尘被人抓着拖进了山林之中,立刻起身追赶去,险些被突然射来的另一只箭射中,一个侧身堪堪躲避过去,此次的箭与前些时候不同,箭的力道足以射穿两个人的肉体,穆修汝被绊住手脚,心中的怒火在燃烧,烧红了他的双眼。   山腰处凸出的山石平台上走出几个人,只见臃肿的青玛王竖着眉毛,摆出一副滑稽的表情俯视着,尽管高高在上,直对上穆修汝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还是不受控制的抖了抖,挺了挺胸,扬起下巴看着穆修汝,眼神却有些怯怕的说道:“庆嘉王,你已是穷途末路,莫要再做无谓的反抗,如若不然,休要怪本王心狠手辣。”   在青玛王与穆修汝说话时,各处已停止了对他的攻击,穆修汝看着上面可笑的青玛王,嘴角玩起森冷的弧度,青玛王见穆修汝的目光像冷箭一样尖锐的射过来,心里禁不住有些害怕,却是佯装镇定的瞪着一双细小的眼睛,冷喝道:“你你你,你快说!你把那女大卜藏到哪里去了?好生交代,本王或许会放你一条生路!”   原本穆修汝不明白青玛王话中的意思,不知他是如何得知那女大卜之事的,直到看到一个男子也出现在山石平台上,倏尔醒悟,这才将所有的事情想透彻。   如今的大周朝帝穆锦膝下有七子,夭折两子,一子战死沙场,老五是痴儿,因而未得封号养在宫中,老三体弱多病长年在府中休养,而现下,老七穆宇拓被下了咒术失踪不见,留在京中的便只剩下了老大。   穆修汝曾见识过那女大卜的巫术,想她有朝一日能帮到他,便把她推到了皇帝面前,她不负所望的得到皇帝的宠信,可是,不日便出了穆宇拓中咒术之事,皇帝怀疑到刑满返京的他身上,这一切都像有人设下一局,这个局若是成功,结果便是他得到了天下最尊贵的地位。   想来这次,他是来取自己的性命的,原本他被流放偏远荒地,威胁不到他,如今自己被释回京,他便想了如此一箭双雕的计策。只是,没想到他竟然暗下已将青玛王和贺兰长荀都收拢了去,相较之下还是他技高一筹,竟能隐藏的如此之深,直到此刻穆修汝才知晓,果真如此的话,今日他恐怕难逃一死了。      ☆、劫数   谢弃尘挣扎着也被待到那平台之上,他看到了那人,心下立刻也明白了,“李冠霖?你要杀我们?”   李冠霖年长谢弃尘几岁,父亲是开朝元老之一,他自小便跟随在大皇子身边,是大皇子的陪读。大皇子穆棠玺,封号东郡王,现下,接替了贺兰长荀大将军一职,驻守在大周朝与北疆的分界。李冠霖乃东郡王亲信,此时却出现在此处,来意不言而喻。   “冠霖兄,你我幼时有同窗之谊,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如今之举又是为何?庆嘉王爷乘太子之位时,对你也是颇有照料,如若不是王爷搭救,你还能活到今日?而今,你便是如此以怨报德?”穆修汝对李冠霖有恩,李冠霖在一次皇家狩猎时随同父亲一起去了猎场,那时李冠霖正是年轻气盛,独自追赶猎物走散,却被狼群围困,幸得巧遇穆修汝,穆修汝那时虽是年岁小了李冠霖不少,却已是身手了得,二人最终得救,穆修汝也因此受了伤。   李冠霖眸中并无情绪,面色冷酷的看着山下狼狈的穆修汝,说道:“念得王爷对小人的恩情,只要王爷告诉小人那名女大卜的去向,小人会留王爷一条性命。”语调平平,便好似他这个人一般,情绪没有一点波澜。   “为何要找那女大卜?她对七王爷下了咒术,却诬陷给庆嘉王,罪无可恕,逃离都来不及,又怎会自投罗网的来找我们?”谢弃尘说道。   李冠霖并不看一旁挣扎的谢弃尘,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穆修汝,却是回了谢弃尘的话:“那女大卜虽是胆小怕事,却是有些能耐,我们王爷有意收拢,再者说庆嘉王的本事众人都清楚,想要找到一个人不是难事,想要藏起一人更是轻而易举。我如此说,谢公子可是懂了?”   谢弃尘没想到他一点都不忌讳,竟就这样直白的说出了目的,如此看来,他今日事不打算放过王爷了。   李冠霖从腰后拿出一把小弯刀,拔了刀鞘,雪白的刀刃在明媚的阳光下散着森冷寒光,拿着刀伸向穆修汝的方向指了指,而后,倏尔转了方向,刺入了谢弃尘的大腿上,谢弃尘惨叫一声后便咬住嘴唇忍住,只是颤抖的身躯和滴落的冷汗昭显着他的痛苦,他并非真正的习武之人,忍受不了这种血肉撕裂之痛。   李冠霖脸色的神色依旧冷酷,声音语调依旧平平:“王爷,小人给你考虑时间,每过一刻钟便刺谢公子一刀,直到您想起女大卜的去向。”   青玛王见谢弃尘咬得嘴唇失去了血色,脸上冷汗滑落,惊诧之余满面怒色,“李大人,本王虽是听命与大王爷,你也无权伤了本王的人!这里还是本王的地界,奉劝李大人不要太无视本王的话了。”   李冠霖目不斜视的看着穆修汝,留了一个冰冷的侧面与青玛王,并不理会与他,青玛王气急,却是无可奈何。   山林里弥漫的晨雾消散,四下视野更加清晰,满地或是横尸或是痛苦□□苦苦挣扎的伤兵。穆修汝暗紫色衣袍上印着暗色血污,脸上也溅了血滴,面无表情的低垂着脸,半张脸隐在阴影之中,神色不明,透过那双深邃如渊的眸子,可见眼底深处有一股漩涡翻腾着,一缕黑烟隐匿其间随着翻腾扩散,迅速蔓延,是死一般的黑色。   穆修汝脱下沾染血污的阔袖外衫,身着浅色束腰窄袖缎衣,将衣摆压在纹绣祥云的腰带里,手中持剑,侧立于身,缓缓抬头看向满面痛苦神色的谢弃尘。   谢弃尘望向穆修汝,心中一痛,淡笑着看着他,闭上了眼睛。   “一刻钟。”李冠霖手起刀落,刺到了谢弃尘另一条腿上。   谢弃尘闷哼了一声,青玛王眼睛一瞪,从身边的人手中夺过一把刀便砍向李冠霖,李冠霖动也未动,身侧手臂一挥,青玛王没能看清怎的回事,手中的刀便被夺去,转眼插到身后远处一棵大树上。   “李冠霖!我说过不许伤我的人!”青玛王怒吼道。   此时,平台之上有李冠霖、青玛王和谢弃尘及压着谢弃尘的两名侍卫,青玛王挥了挥手,那两名侍卫便放开了谢弃尘,谢弃尘跌坐下来。   “谢先生,你可还好?”青玛王转身对侍卫吼道:“来人!把谢先生送去医治伤口!”   那几名守在不远处的侍卫正要过来,便被突然出现的人砍杀,那些人与李冠霖统一棕黑衣着,头戴阔檐帽,均是一脸冷色,身手利落狠辣。青玛王惊怕不已,不敢再多言语。   穆修汝周身散着森冷的气息,在众人未反应过来时,倏尔腾空而起,冲向山腰处巨石平台,青玛王惊得瞠目,这般速度常人根本无法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的,李冠霖却不惊慌,静静的看着穆修汝逼近。   正在此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诡异的笛声,笛声音调尖锐的响彻山谷,几团黑影闪电一般出现在穆修汝身边,穆修汝蓄力与掌上齐齐推出,将黑衣人震了出去,只是下一刻便又有人出现,穆修汝提足了内力,踩在石壁上,摆脱不得纠缠不休的黑衣人,眸中厉光闪烁,刺伤了两人,拗断一人的脖子结果了他的性命,自己也受了几掌。   穆修汝暂且摆脱了纠缠,脚踩着石壁使力,迎面而去,李冠霖退了一步从腰间取了剑,然却,穆修汝被不知从何处出现的绳索缠住了脚腕,骤然被拉了下去,便是那一瞬,穆修汝将手中的剑打了出去,剑身微震,发出细微的声响,速度却是极快。   李冠霖皱了皱眉,眼中闪过讶异,偏头看过谢弃尘;谢弃尘并不惊讶,面色苍白的脸上晃过苦笑,他早就知道会是如此,穆修汝早知如今这般境况,两人怕是难以脱身,他不想自己亲近的人受无谓的痛苦,更不想因此被人胁迫,结果,便是如此。   令人吃惊的人,最后竟是青玛王替谢弃尘挡了那一剑;青玛王眼看着那剑直直刺向谢弃尘的胸口,心下一慌便没了主意,就在那么短的时间,他竟倾身挡在了谢弃尘的身前,骤然一痛,青玛王呼吸一窒,无法呼痛,险些晕厥过去,脸上尽是痛苦和懊悔的神色。这怕是他经历过最疼的事了,就好似那次被砍掉手一样,只是那次的痛他还有力气嘶吼,这次他却只觉得无力和麻木,这便是濒死的感觉?他是个胆小之人,却为何要替谢弃尘挡剑?他自己也不甚清楚,如若知道会这般痛的话,他想他该是不会挡这一剑的吧?青玛王在昏迷前,如是想。   ******   林映牧突然听到赵鸿的笛声,扭头问身边的阎铮:“赵鸿呢?他吹笛子作甚么?”还没说完,转眼却看到赵鸿给他的小香雀魔怔了一般,林映牧叫了一声:“我的小香雀!”   林映牧正在帐篷里与一只小香雀玩,此时小香雀却扑腾腾的直撞笼子,林映牧很是很疼,小香雀本就弱小,这下却落了很多羽毛。阎铮抬眼看了看,不动声色的说道:“许是它饿了,给它找些吃食就好。”而后,继续擦拭自己那把大得吓人的刀。   林映牧不满的嘟嘴撇了他一眼,眼睛盯着大刀看了一会儿,阎铮这把刀虽是笨重了些,刀上镶了好些个亮晶晶的石头,有时候他很想把那些石头抠下来。真不知道他们为何都要用那么笨重武器,就好比韩琦那把铁扇子,拿着都费力气,打架的时候岂不是要吃大亏?   林映牧抱着鸟笼子要出帐篷,阎铮问道:“去哪里?”   林映牧回身瞪着一双大眼,道:“要你管!”扭身仰着脸走了。阎铮立马命身边的人跟了过去,“跟着他。”   林映牧觉得,许是小香雀不爱吃他喂的东西,他要去给它抓些小虫子。   阎铮把帐篷搭在一片视野开阔的缓坡上,四处没甚么林木,他其实不想住在帐篷里,全是因了要迁就阎铮,不然他早就跑去找祁旦缌了。   一头钻进林子里,开始找虫子,一边找还一边嘟囔:“你爱吃哪种小虫呢?是飞的那种还是爬的那种?哎?刚才我问阎铮的话,他还没告诉我呢,赵鸿去哪里了?韩琦也不见了,也不知道去干甚么坏事去了,韩琦那个老头最坏了,哼!总是欺负我,看我甚么时候捉弄他一次,让他知道我的厉害!”   林映牧站起身,朝着一个方向看了看,笛声又响了,低头看笼子里的小香雀又开始撞笼子;林映牧撇了撇嘴,“就算说是这香雀给了我,它还是只听赵鸿的话。”起身朝着笛声响起的方向去了,为了不让小香雀继续撞笼子,得找到赵鸿,看看他到底在干甚么。   阎铮派去跟着林映牧的人,不远不近的跟着,侧耳动了动,忽觉有异样声响,“林公子小心!”   林映牧被突然的声音吓得一抖,回头一看,有个黑影扑面而来,还没看清来人是谁,脖子突然被人掐住。      ☆、错误      林映牧脸色涨的通红,两条短腿踢来踢去,哑着嗓着喊道:“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你掐我作甚么?!”   保护林映牧的护卫见林映牧被抓,脸色一变,身影一闪,劈手要将小光头抢过去,那人身手也是不错,他顾着怕伤到林映牧也不敢下狠手。   林映牧爪子乱挠,无意抓到一只空袖子,又顺着摸了摸,这个人果然只有一只手臂,得知这点,林映牧翻腾的更加厉害,一只手臂应该比较容易对付。谁料,那人揪着他的后领口一甩,天旋地转,他便落在另一个人手里,这个人,手臂健全,一只手牢牢抓着他的两只手腕,一只按着他的脑袋把他压在树干上,林映牧一阵叫唤:“啊!树皮硌得我的脸疼,大侠你可否小点力气?”   按在脑袋上的力气果然小了不少,林映牧感激道:“多谢大侠体谅!”如若此刻双手没被捉住的话,他真想双手抱拳,行一个江湖之礼。   贺兰长荀从林子里走出来,接了郝澹扔来的小和尚,示意其他人去助他一臂之力,郝澹有伤在身,在他们离开后不顾劝阻执意跟在他们后面,而他们果真中了陷阱,在贺兰长荀带人冲进林中时,遇到了正准备冲进去的郝澹,被贺兰长荀拦了下来。   敌人在暗处,他们须得找出敌人所在,才能救出被困的穆修汝和谢弃尘;于是,他们分四路朝着四个方向搜寻,贺兰长荀发现,这次围困他们的人有三路,一路人是青玛王,一路人看着装却是大周朝护卫,他们并不不加遮掩,衣服上绣着的图纹竟是东郡王的旗纹,还有一路人着装一身黑灰,蒙着半脸,身躯异常高大挺拔,眼窝深邃,眼有异色,不似中原之人,倒像是穆修汝遇袭时所谈到过的黑衣蒙面人。如此说来,这次围困倒似蓄谋已久,贺兰湘做了诱饵,将他们引到了此处。   贺兰长荀此刻,已无暇顾及贺兰湘,他身为大周朝的将军怎能为了孩子而葬送了王爷的性命?   而郝澹却是巧遇了林映牧,他对林映牧并不陌生,林映牧与祁旦缌交好,时常跟在祁旦缌身边,他见过这小和尚几次,而他却独自出现在这神秘莫测的大群山,实在可疑。但郝澹并未太过在意,本想不予理会,却发现他身后跟着一个人,此人装束与前些天偷袭他们的人极其相似,身形样貌也不似中原人和藏都人,却像极了北疆人。此人显然并不是要加害于小和尚,倒像是在暗中保护他。   如此一想,郝澹便挟持了小和尚,这小和尚与这些人必然有关系。   那北疆人不敌郝澹,转身逃离,贺兰长荀没有追赶,眼下,救出围困的穆修汝才是正事。他已找到青玛王和李冠霖的落脚处,须得尽快赶到,从他们身后突围,如今有有小和尚在手,如若,小和尚果真与北疆人有关系,想必也可以以此作为威胁。   贺兰长荀和郝澹带着小和尚赶到时,巨石平台上只有受伤昏迷的青玛王和负伤的谢弃尘。郝澹浓眉紧蹙,在看见谢弃尘时默默松了一口气,迅速跑到谢弃尘身边,见他双腿受伤染了满身鲜血,心下一痛,想要将他抱起,奈何只有一只手臂,无奈只能坐下,将他揽到了怀里。   谢弃尘失血过多,眼前已经昏花,却见郝澹赶来,强撑的心一下瘫软下来;这时见他满面懊恼之色,露出一个苍白的笑,说道:“你怎的赶来了?不是让你留在府中养伤么?你何时竟敢违抗王爷的命令了?”说着便双手搂住了郝澹的脖子,身体靠近他的怀里,头靠在他肩膀上,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郝澹心疼不已,伸手摸了摸谢弃尘的脸,又捏了捏他的眼皮,声音低沉说道:“伤口可是很疼?你不要睡,我帮你止血。”   谢弃尘累极了,勉强睁着眼睛,轻声吐气说道:“真的很疼,这样我都受不了,当初你断臂之痛该更甚与此吧?”   郝澹摇了摇头,说道:“我为你止血。”单手撕裂衣物,要为谢弃尘包扎伤口,却因单手动作不便,无法绑紧,还是贺兰长荀过来帮了忙。   谢弃尘半闭着眼睛,推了推郝澹的胸口,虚弱的说道:“我无大碍,只是失了血,气血过虚,休息片刻便好,王爷在下面与人纠缠许久,你快些去帮王爷。”   贺兰长荀道:“郝大人留在此处照料谢大人,我们下去帮王爷。”言罢,与其他侍卫提剑飞身奔了下去。   林映牧被撂在一边,也没管他,他看那个单臂男人有多面熟,却又想不起来是谁。环顾四处,到处是尸体和断掉的头,他被吓得退了好几步,脚下的泥土被血染成暗红色,有树叶拍到脸,叶子上溅落的血擦到他脸上,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令他头晕目眩。   正是此时,阎铮从丛林深处赶来,郝澹侧耳一动,放下谢弃尘瞬间移到林映牧跟前,掐住他的脖子挟持在身前,护在谢弃尘身边,冷脸看着远处的阎铮。   阎铮看了看在郝澹怀中不停扭动的小家伙,动了动唇:“放开他。”   郝澹道:“让你的人撤退,我家王爷安然无恙,他也会没事。”   林映牧不知道他口中的王爷是谁,现在他站在一个看起来不是很安全的石头上,抬眼便看见山下面的平地上正在打斗的人群,不禁眼睛一瞪:“韩老头怎的在跟大冰脸打架?”   阎铮没搭理他的问话,自然也无他人理会,林映牧气呼呼的鼓了鼓腮,看穆修汝动作不甚灵活,频频被伤,心下着急,吼道:“大冰脸受伤了,你们这么多人打他一个人,以多欺少实在是小人之举,赵鸿怎的也在?阎铮,你太过分了!你快些让他们住手啊!他是祁旦缌哥哥的好友,你不能伤了他……”   郝澹嫌弃他太过聒噪,一记手刀砍在脖颈,林映牧昏睡了过去,阎铮见此眉目一紧,显现出几分阴鸷之气,沉了沉目光,说道:“好。”站在阎铮身后之人吹响一口笛,悦耳的笛声响彻山谷,荡漾在山林之中。正与穆修汝纠缠的黑衣人闻笛声,身形一顿,片刻便退了回去,齐齐出现在阎铮身后。   山下只留下李冠霖和其人马与穆修汝、贺兰长荀在对峙,双方都染了血气,这般突然的境况让他们都停了下来,望向山腰上方。   阎铮道:“现在,你可以把他还给我了。”   郝澹道:“待我们安全之时自会放了他。”   闻言,阎铮皱了剑眉,却未言语。   郝澹让谢弃尘爬到自己背上,他一手抓着昏迷的林映牧,提了内力,纵身飞下山,向着穆修汝而去,才下至一半,郝澹忽然感到身后一阵强大的压迫感袭来,即刻侧身将谢弃尘和林映牧都扔了出去。   李冠霖见此,冲过去要将他们二人接来,却被贺兰长荀抢先一步。林映牧与谢弃尘被带到穆修汝身边,郝澹则不敌阎铮,落入阎铮手中。   贺兰长荀见到阎铮,竟爽朗的笑了几声,道:“真是没想到,竟能在此处见到阎大将军,阎将军既然来到本国,也该知会我等,好让我等一尽地主之宜啊,如今倒是怠慢了;只是,不知眼下这般境况,阎将军意欲何为呢?”   阎铮见了贺兰长荀倒是正了脸色,言道:“贺兰将军,此次之事是为了还东郡王的恩情,我本便是协助,不知竟是冒犯了庆嘉王,也是我的过失,好在眼下并未伤到王爷,望王爷海涵,来日,我定当向王爷请罪。”   穆修汝气血不稳,脸色苍白,目光沉沉,看了阎铮几眼便俯身去察看谢弃尘的伤势,贺兰长荀见此,只好对阎铮言道:“既然如此,但请阎将军牢记今日所讲的话。”   “一定。”   没了阎铮和青玛王,李冠霖想来也威胁不了他们,贺兰长荀如此想,便意欲放了小和尚,眼神示意手下一名侍卫将小和尚带过去,而却,只在这一刹那,侍卫之中有人突然拔剑刺向了小和尚的胸膛。   小和尚林映牧痛呼了一声醒了过来,大大的眼睛充满了不可置信与痛苦,口中吐了几口血,眼睛一闭,晕死过去。   阎铮怒目圆瞪,眼底迅速充满爆裂的血丝,周身笼罩寒气,怒吼一声,一掌拍在郝澹身上,郝澹无力的被拍了出去,撞到树干跌落下来。阎铮这一发力,将他身后的人都震退了好几步,脚下一跺脚,飞身而下,将昏死过去的林映牧抢过来抱在怀里。   贺兰长荀等人还不知这事如何发生的,便见阎铮血目圆瞪,十分吓人的模样。   正在此时,在遍地横尸的山地一处,临着的石壁上泛出淡色晕光,光越发耀眼将整个石壁笼罩住,氤氲的烟雾一般的光散去一些,依稀看到里面有一个人,白衣玉面,温润儒雅。   穆修汝瞳孔一缩,站了起来,便冲了过去。   而此时的他,暗黑无光的眼,墨黑长发,俊逸的脸上染了血的红,一袭白衣,立于血腥的杀场,满脸的冷酷嗜血,瞬间刺痛了祁旦缌的眼。      ☆、破碎   祁旦缌只身立于崖口孤石之上,与飞流直下的瀑布遥遥对峙,耳边是流水激荡哗哗作响的声乐,银色瀑布飞花溅落如珠,此刻便是天然的幕布,幕布里那人那事便好似幻象一般呈现在眼前。   祁旦缌从未见过这样的他,暗黑无光的眼,散披与背的长发,清朗俊逸的面庞染了鲜血的猩红,嘴角紧抿,略略带着莫测讽刺的弧度,一袭白衣染着杀戮的气息,立于残酷血腥的杀场,满面的阴骘嗜血,瞬间便刺痛了他的眼。   祁旦缌初见到他,原先的埋怨已淡了大半,留下的便只是浓浓的思念,然却未料,事实仍旧寒人心。林映牧胸口被刺了一剑,必定已是凶多吉少,而刺杀林映牧的人竟是穆修汝属下。到底是发生了何事?   穆修汝跑向祁旦缌,他已顾不得思索祁旦缌为何会这般诡异的出现,只是心心切切的念着他、想着他,此刻历经生死之险,他更是想把他捆绑在身边,片刻不相离。然而,他抓不住他,他在他面前神情复杂的淡淡微笑,眉宇间尽是疲惫之色,脸色苍白,身子单薄更甚从前,想他这一路定是吃了不少苦,穆修汝心中酸软一片。   “祁旦缌……”穆修汝嗓音暗哑,双手触摸着嶙峋石壁,想要抓住那一抹似有若无的影子。   祁旦缌也伸出了手,顿了顿,复又放了下去。他看着穆修汝嘴唇在动,却是听不到他在说甚么,不过他看得出来,他在叫他的名字。   祁旦缌静静的看着穆修汝,他突然想,他为何要离开他?只是因了第巴桑杰?因了他要将自己交付于藏都,交付于巴布白宫?他这样聪明的人,怎么就这般简单的将他推出去?仔细想来,还是他自己在恐惧,恐惧这违背常伦的感情,恐惧穆修汝深沉而浓烈的爱。今日见他这般狼狈的陷入凶险境地,他竟是这般不知所措,他从未想过穆修汝会死,未想过他这样一个废太子处境是何等的艰难,他从未真正将他放在心上,这样想来,他竟也是一个凉薄之人。   只是,如若他们之间隔着林映牧的性命,那他们之间,怕又是人间的一段“有缘无分”。   这忽而出现的异象,着实令在场的人怔忪,谢弃尘心系郝澹安危,阎铮抱着晕死的林映牧,皆是无暇顾及其他,倒是贺兰长荀在下一刻回神。   贺兰长荀见方才还剑拔弩张的气氛,因了这异象而缓和下来,正想趁此刻李冠霖不备突袭,眼尾却扫到更为惊异的一幕。   就在这异象幻影之中,在那玉面男子身后不远处,倏尔闯进来一头通体雪白的狼,这是难得一见的山中灵兽——海蓝兽。海蓝兽迎面冲来,面相越发清晰,整个幻影便摇晃起来,好似他们面前果真有一只向他们奔跑而来的海蓝兽。   贺兰长荀眯了眯眼睛,眼见着那海蓝兽仰天长啸了一声,身体便开始缓慢的伸展,覆在身体上的毛由白变蓝,又由蓝变白,然后慢慢消失,尖利的牙齿回缩,头上覆着的毛发慢慢变黑变长,将脸部整个儿覆盖住,利爪变化成手指,一个人形便呈现在眼前……   海蓝兽变成人,这是贺兰长荀第一次亲眼所见,心中实在震撼,且不说这海蓝兽难得一见,就是这匪夷所思的变幻,也令人心头一震,没料到这山间的灵怪如此神奇。山上山下所有人,都不可置信的低呼出声。   贺兰长荀心生感叹,一口深长的气还未吐出,下一刻,便生生噎在喉间,狠狠地变了脸色。   李冠霖也是震撼的瞠目结舌,但见他眼底冷光四射,持剑飞身便要刺向那变成人形的海蓝兽。贺兰长荀见状,低喝一声:“保护七王爷!”一队跟随贺兰长荀而来的亲卫便涌了上去。   这既是幻象,他们自然是无法接触到的。但见,那幻化的人悠然从脚下山石上捡起一件衫子系在腰间,遮住了□□的身子,袒露着胸膛对着贺兰长荀这方肆意的大笑,贺兰长荀虽是无法听见他的笑声,心中却欢喜的很,这傲慢任性的人不正是大周朝七王爷北阳王府的穆宇拓么。   李冠霖扑个空,与贺兰长荀临面对峙,贺兰长荀并不惧他,淡然一笑,收了剑背于身后,道:“李大人,你果真要在此地与本将为敌?想东郡王也未必希望如此,还请李大人三思而后行,切莫踏错了这一步,日后却少不了麻烦。”   贺兰长荀是大周朝一元大将,如今被派遣至这膏肓之地,也不知皇帝是怎个心思;李冠霖对贺兰长荀却是有所顾忌,因此才会放他离开,没曾想他竟返回来救庆嘉王。   朝廷上的几方势力相互制衡,都想拉拢贺兰长荀,奈何贺兰长荀军权在握,却从不亲近任何一方势力,孑然与朝廷之上,于此,自然是被他人所忌惮,便有人以各种罪责参奏贺兰长荀,然却,皇帝的态度众人难猜,此番削权北放,着实是令一些人放了心。   如今这一番境遇,倒是将贺兰长荀推到穆修汝一方,穆修汝随贺兰长荀寻儿而来,穆修汝遇险,他断然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贺兰长荀也明白这其中的利害,自古朝廷之上勾心斗角争权夺势并不鲜见,最后难免一场腥风血雨,他已经历过改朝换代的动乱,并不想再次卷入这权势之中,如今看来,却是他想的太过简单了,立于朝廷,极少有人能够全身而退。   就在这须臾之间,那异象幻影便渐渐消匿不见,最后一丝淡影也融进了空气之中,自出现到消失也不过片刻而已,穆宇拓并未来得及留下任何线索,贺兰长荀却是放下了心,七王爷如今看来确实还活着,事实虽有些让人难以预料,却似乎也在情理之中,想来他是中了那巫士的巫术才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吧。   再者说这次异象,即便是一场海市辰楼,也并非子虚乌有,即便是有人故弄玄虚,也可暂信一二,眼下,紧要之事便是解决此番困境。   李冠霖心中踌躇,不过须臾,已将其中利害想了透彻,如今贺兰长荀声望正盛,确实不能得罪,如若不能将其一举铲除,便不能就此冒险;于是,李冠霖欲带人离开。   正是此刻,阎铮却是沉沉的言道:“在场之人,一个不留,都要为他陪葬!”声音不大,却似涤荡与山谷,悠悠不绝。   “属下领命!”黑衣人齐齐跪地领命。   贺兰长荀眉宇深深一蹙,上前两步,仰面说道:“阎将军此话当真?切莫一时冲动,以后追悔莫及。”   阎铮阴郁的看了他一眼,抱着林映牧一言不发,转身离开。他何尝不知林映牧遇险是李冠霖从中作祟,李冠霖想是在穆修汝身边放了人,刚才那一剑无非是想激怒阎铮对付穆修汝;只是,因果缘由皆因穆修汝,他已然因了林映牧混乱了理智,早已顾不得那么多。   倒是韩琦及时拦路出声,“将军,请三思。”   赵鸿为林映牧查看了伤口,微微一叹,这一剑实在凶险,虽是及时止住了血,却实在伤了内脏,再者这小和尚身体向来柔弱,如今能留的一口气也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只是,将军眼下此举并不明智。   “将军,如若在此处了结了庆嘉王和贺兰长荀,便是得罪了整个朝廷,那李冠霖又是东郡王亲信,若是杀了,那我们多年苦心在朝廷经营的势力便瓦解了,大周帝野心勃勃,一统南方之后便一直对我北朝蠢蠢欲动,这一番举动,正是给了他一个借口。”   “我北朝虽也有百万雄师,内部却并不安稳,如若大周朝倾力北犯,我朝必然会大伤元气,与我朝百害无一利,将军须得忍耐,切不可冲动行事。”赵鸿半跪与阎铮身上,言辞恳切,句句肺腑。   只在这踌躇间,从丛林中窜出同样黑衣的些许人,迅速护与穆修汝等人身前,有人还将郝澹从韩琦他们眼皮下救走了。韩琦神色一紧,护与阎铮身前。   所来之人不过百人,动作机敏,个个身手不凡,想来却是穆修汝的亲信,援兵已到,再无纠缠下去的道理,阎铮终是不发一言的离开了,韩琦与赵鸿对视一眼,皆是吐了一口气,韩琦走向前去,手执铁扇微微俯身向穆修汝辑了一礼,道:“今日多有得罪,望王爷切莫怪罪,那小和尚与我家将军有救命之恩,因此将军才会这般失礼,在下替我家将军向王爷赔罪。”说着便举起铁扇,蓄力击打胸膛,口吐一口鲜血,抹了抹嘴角的血迹,咳了几声,继续言道:“今日之事望王爷大而化之,我等必定谨记王爷恩情。”   贺兰长荀沉沉的笑了两声,料想,阎铮原是想协助东郡王弑杀庆嘉王穆修汝,以此引起朝廷内乱,或是有其他图谋,终是有利可图才会走下这一步,却没想到因了一小和尚露了面而失了先机,倒落得偷鸡不成蚀把米。   贺兰长荀双手抱拳回辑一礼,道:“韩将军言重了,今日之事全是误会,还请阎将军莫要放在心上。”   两人寒暄两句,韩琦便带人离开了。李冠霖见此也不再做过多逗留,迅速带人隐匿于茫茫山林之中,天地间倏尔沉静下来,除去满地的鲜血与伤兵,便好似那场嗜血厮杀从未发生过一般。   贺兰长荀睨了几眼突然出现的黑衣人,倒也没说甚么,快步走到穆修汝身边,道:“王爷,我们还是快些离开此处吧。”   穆修汝方才从见到祁旦缌的激动之中回神,转眼去看郝澹,蹙眉道:“弃尘,郝澹可还好?”   只见谢弃尘面无血色,眼底充满恐惧,手指颤抖的一遍遍擦拭郝澹面上的血,郝澹此刻不停吐血,点了身上多处穴位依旧止不住血,谢弃尘此刻眼中只有郝澹,听不见其他声音,他只觉得自己好似窒息了一般呼吸不畅。一遍遍轻声呼喊着他的名字:“郝澹……郝澹……你醒来看看我……”   穆修汝见此,心中也是一紧,快步半蹲在郝澹身侧,握着他的手腕探着脉搏,心中一震:心脉全部被震断。郝澹武艺不俗,在阎铮发功之前未能护住心脉极有可能是旧伤未愈,又与人纠缠许久,失了内力,而这阎铮也非寻常人等,这次,郝澹怕是……      ☆、缘灭   这些来救援的人,正是穆修汝部下——风门众暗卫,风门、雨门还有白虎一部被穆修汝派去大群山中寻找祁旦缌,郝澹见穆修汝遇险,便将正处于此山中之中的部下召集了过来,风门距离最近,全力赶路,及时阻挡了下一场风波,雨门与白虎一部也相继出现,守于不远处等候穆修汝的指令。   穆修汝很想马上便见到祁旦缌,只是眼下郝澹命在旦夕,他不得不留在他身边。穆修汝招来白虎一部询问祁旦缌近况。   白虎一部头领禀报道:他们进山没多久便寻到祁旦缌与拉藏的踪迹,而后便一直躲在暗中保护,只是前几日发生一件极怪异之事,祁旦缌随同拉藏一路东行,行至一座山丘时,突然大雾弥漫,一米见方便看不清了,他们并不敢轻举妄动,那拉藏是个极其敏锐的人,他们以为他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跟随,只是一直装作若无其事罢了;待大雾散尽,祁旦缌与拉藏连同那座山丘竟然都消失不见了,原先山丘所处之地是茂密的小丛林,好似那山丘从未出现过一般。之后任他们如何寻找,也没能再发现祁旦缌。   穆修汝蹙着眉听完他的话,摆摆手,道:“这事虽是蹊跷,你们也不必慌张,这世间既有巫师神婆这等人,深山之中出现灵怪妖物也不稀奇,你们继续找寻祁旦缌,有了线索及时回报与我,不必经由谢弃尘,且行事谨慎些,莫要着了术士妖道。”   白虎一部领命而去,风、雨两门护着穆修汝和郝澹随贺兰长荀紧忙赶回了别府。郝澹被穆修汝灌输内力勉强护住心脉,回到别府便火速请来了藏都医术高明的医者,即便如此,郝澹心脉俱断,眼下已是无力回天。   郝澹含着最后一口气,紧紧的握着谢弃尘的手,眼中神色是痛苦与不舍、懊悔与爱恋,似有很多话要讲,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谢弃尘心痛的无以复加,失措无助,他想留住郝澹,却不知该如何做,只能与他脸贴着脸,一遍遍低声呢喃:“没事的……没事的……我会一直陪着你……”脸上的泪水滴落,滴滴滑落到郝澹脸上,郝澹终也是流下一滴不甘的泪水,彼此,泪水相溶。   谢弃尘取出一颗褐色的丹药,喂郝澹吃下,郝澹的手骤然握紧,浑身抽搐,终是咽下最后一口气,谢弃尘抱着郝澹无声悲泣。   穆修汝见此,怒而拍案,低喝一声:“你给他吃的甚么!”他还想,也许还有转机,眼下能保住郝澹一日性命便保住一日,心觉得,总还有机会,他如今还不该死去。   “罢了,他已经很辛苦了,就让他走的轻松一些吧,再留下去,也是徒增他的痛苦罢了……”谢弃尘轻轻抚着郝澹的脸庞,将他的眼睛盖上,幽然言道,“王爷可否将他交予我?我想与他多呆些日子,我与他分别了太久,疏离了太久,在一起的日子又太短,有好些话我都还没能告诉他,我想好好与他说说话,然后,将他安葬在一个舒适清静的地方,再不必奔波于世,终日揣揣不得安眠……王爷,你可允我?”   穆修汝也是满眼痛苦,闭了眼睛,暗叹一口气,挥了挥手,便转身离开了屋子;谁都有谁的不可言,人生于世,总不能太过平稳,有些不得已不可避免,有些意料之外却总是令人措手不及,而郝澹今日的意料之外,不论放在何时,都会令人措手不及吧。   夜色正浓,寒气逼人,昨夜长空高挂还是圆满的要溢出来的玉盘,今夜却是一弯弦月独映于夜空。   穆修汝临窗而立,思绪万千,忽闻一曲冷箫悠扬,婉转悲戚,如哭如诉,穆修汝心中难过更甚;终日小心翼翼的隐藏锋芒,却还是遭人算计,连心中的人都无法安然护在身边,这种无奈令他愤怒。心中的怒气涌至眼眶,便是满眼的阴郁翻腾,眼神动也不动的盯着远处晦暗的天际,好似要将黑漆的夜空撕开一个口子,期待那口子能流露出些不一样的东西,狂涛巨浪一般汹涌翻腾……终也是渐渐平静下来,眼神归于沉寂,穆修汝垂了眼睛,敛了神色,伸手关了窗子,将满院子的寒气堵在了窗外。   贺兰长荀找到贺兰湘已是月余日之后,找到他时,他正在一座民户帐篷屋里兴致勃勃的逗弄一个不足月大的娃娃,那娃娃粉团团的极是惹人怜爱,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像是黑的发亮的珠子,躺在简陋的床上,裹着麻布单子,小手抓着贺兰湘一个手指头不放,不哭不闹的看着贺兰湘咿咿呀呀,极是开心的样子。   贺兰湘被父亲带走,很是舍不得这小娃娃,便问父亲可否将这娃娃一起带回家,贺兰长荀笑着教训他,这娃娃乃是别人家的孩子,若是被你带走了,人家父母亲可是会难过的,若是让你离开母亲你会如何?终了,还是没能如了贺兰湘的愿,他嘟着嘴极不高兴的样子,抱着娃娃亲了好几口才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想来,贺兰长荀来到这个村落时,正巧遇见一件事,这个村子叫做门隅,民风虽是潇洒豪迈却也是既注重礼义廉耻,在村落正中有一个神鹿台,平日里小姑娘及笄之礼或是集体庆节活动便都在此处举行。   那日,一妙龄女子被绑在神鹿台上,予以接受红莲圣主的惩戒,欲被当众施以火刑,周围围着许多村民,窃窃私语,指指点点。而女子虽是神情落寞,却也不吵吵闹闹喊冤叫屈,只是低着头默默垂泪。询问之下,才得知,原是这女子未婚育子,败了风气,贺兰长荀心中不忍便劝说了几句,也正是此时,有一年轻伙子冲出人群,认了那私生孩子,允下要娶女子为妻,此事算是了结。   却没曾想,这女子正是那小娃娃的母亲,也是救了贺兰湘的人。   据贺兰湘说,那日郝澹将他带出了山,将他藏在一破败的庙宇之中,嘱咐他不能随意走动,然后他便又返回了山里,贺兰湘等了许久,天色渐暗却不见郝澹回来,心中便开始害怕,庙宇之中又有几尊破败的凶相佛像,贺兰湘越想越怕,便自己跑了出来,也不敢朝着原先山里的方向走,那里有追赶他们的坏人,便只朝着相反的方向跑。跑了许久,天色完全暗下来,也没看见村落房子,四处依旧一片葱葱郁郁的林木和广无边际的草原,贺兰湘又累又饿,蹲坐在一边默默抹眼泪,正巧有一马车路过,在他面前停下,走出一个大着肚子的女子,一番询问之下,才将贺兰湘带上了马车。   那女子正是要去城里生孩子,半道上遇见独自一人的贺兰湘,才将他领上了马车,她却也没等到进城,便将孩子生在了马车上,一行人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也没人顾得上贺兰湘,一番忙活之后,才想起他来,然而,女子未婚而育,诸事缠身,贺兰湘又说不出他的住处,送他回家之事自然便被耽搁下来。   贺兰长荀为聊表谢意,便着手为女子操办了嫁娶之事,偏僻小镇,迎娶之事也是简单热闹,逗留了两日才带着贺兰湘离开。   之后,贺兰长荀将发生在此处之事,事无巨细上禀大周帝穆锦,不日穆锦便下令召庆嘉王穆修汝和东郡王穆棠玺入京面圣。贺兰长荀便将贺兰湘托付给穆修汝带回京都,自己带人入山找寻七王爷穆宇拓的下落。   话说,祁旦缌与拉藏当日丘山遇灵龟异事,拉藏本以为有人故弄玄虚捉弄与他们,欲空手捉海怪,岂料竟落了空,那巨型海怪摇晃着脑袋龇牙咧嘴的扑向祁旦缌后却消匿了踪影,倒让拉藏认为果真是有人在暗处了,早些日子他便发现有人在暗中跟着他们,只是他并未放在心上,倒要看看他们意欲何为,然却,他想错了。   祁旦缌那日见巨兽消失,方要舒一口气,便觉得背上湿漉漉的一片,似是有甚的东西爬在他身上,紧紧扒在他的肩头,霎时,惊得他一身冷汗。拉藏利落的一伸手便将他身后的‘东西’揪了出来。   没曾想,竟是一个两岁样的娃娃。娃娃身上系着个大红肚兜,肚兜是上好丝绸裁制,正中是用五色蚕丝线纹绣的牡丹,花色艳丽纹路精巧,大红肚兜遮住了娃娃大半个身子,露着光溜溜肉嘟嘟的胳膊腿儿,长相粉嫩可爱,一双大眼噙满泪水转来转去极为委屈的盯着祁旦缌和拉藏,头上扎着两个小髻,湿漉漉的垂着。   祁旦缌一看,如此寒冷的时候,这娃娃穿的实在少,将方才的胆战心惊忘了个干净,紧忙脱了衣衫裹住了娃娃。拉藏蹙眉看了一眼祁旦缌,撇了撇嘴,心想:你可真是个大善人。他倒是一点不把这娃娃当孩子看,眉毛一竖,凶神恶煞的低喝道:“你是哪里冒出来的小妖孽?谁给你的胆子,竟然胆敢戏弄本大人?”      ☆、巫术   “你是哪里冒出来的小妖孽?谁给你的胆子,竟然胆敢戏弄本大人?”   这小孩童被拉藏凶巴巴的样子吓得嚎啕大哭,他被拉藏掐着胳膊举在身前,哭起来小短腿扑腾腾乱蹬,拉藏被他哭的直拧眉头,一手撂倒在胳膊上担着朝着他的肉嘟嘟的屁股便拍了两下,那两下可是十分实在,顷刻便红肿起来。   孩子哭声便更加嘹亮了,呜哇哇的,整个山林都回响着孩童嫩细娇弱的哭声,海水淡出视野,浓雾散尽,又是一片葱葱郁郁的山林,小孩童哭的直打颤,哽咽着指责拉藏:“呜哇哇~~呜呜~~你是坏人,你竟然打小孩子!你是大坏人!呜呜~~好疼啊~~”   拉藏冷睨了他一眼,道:“你这般小的孩子说话倒是顺畅,我看你这本事倒比得上一个大人了。”   小孩童哭的撼天动地,并不回应拉藏的问话,拉藏将他拎到眼前,对着他肉嘟嘟的脸厉声道:“你再哭一声,我就把你扔去喂狼!”   祁旦缌不喜拉藏对一个孩子这般凶狠,虽是被戏弄了一番,却是并无大碍,何必跟一个不通人事的孩子计较,走向前两步,伸臂要将孩子要过来,“他还是一个娃娃……”余光扫到不远处的水草掩映处,却果真撇到一头狼,惊得他顿了顿动作,揪了揪拉藏的一角,道:“这深山老林的,果真是到处都能遇到狼。”   拉藏随祁旦缌视线看了过去,也只看了一眼,“无妨,白日里这些狼极少成群出没,一两头狼倒是不必担忧。”   话是如此,祁旦缌也收回了心思,伸手将拉藏手里的娃娃抢来,用大髦裹住,手指温柔的戳了戳,笑道:“乖乖,别哭了,你这般戏弄我们,着实令人惊悚不已,挨了两巴掌也算是惩戒你的顽劣了,你倒是哭的没完了,可不是我们故意欺负你。”   拉藏意欲将孩子拎出来,被祁旦缌不轻不重的看了一眼,讪讪的收回了手,撇了撇嘴道:“这小东西可不简单,你莫要被他的样貌蒙骗了。”而后,理了理些许零乱的衣衫和头发,走到一旁,坐到一块看起来洁净的石头上,伸手截了几根临着浅水塘而生的苇子,苇子呈枯败的灰黄之色,拉藏划了几下,觉得无趣便扔掉了,扭头看过祁旦缌,道:“好不容易抓到他,小心再次着了这小东西的道,也不知这小东西是谁人派来的,倒是懂得些妖门邪道。”   那娃娃在祁旦缌柔声劝慰中,渐渐停了哭闹,只浅浅的抽噎着,听闻拉藏此言,水汪汪的大眼一瞪,“你休要污蔑我,我是这山中的神仙!才不是甚的妖怪!”说完,便一脑袋拱进祁旦缌的怀里,小手扯着衣衫盖住了脸,十分惧怕拉藏的样子。   拉藏嗤笑一声:“你最多也是个不入流的巫士,竟敢大言不惭说自己是神仙,我倒是没见过哪路神仙如你这般怯弱胆小的。”   祁旦缌自然也是不信这孩子的说辞,揉了揉他湿漉漉的头发,道:“我们不是坏人,只是迷失在山中,想寻个出路,你且与我说实话,我不会伤害你。你身边可有父母亲人陪伴?”   娃娃看着祁旦缌,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醒来便是在这山中,身边也没其他人,我知道‘父母’是生养我之人,但是,我并没有见过我的父母,一直便是一人生活在山中,偶会遇见几个如你们这般样貌的人。”   拉藏挑眉言道:“然后,你便捉弄一番那些迷失山中的人,只为寻个乐趣?别说今日之事却是这么一个缘由。”   娃娃腮帮气鼓鼓的瞪了拉藏一眼,扭过头来不搭理,祁旦缌也寻了个地方坐了下来,用衣角擦了擦孩子湿漉漉的头发和身子,“那你可有名字?这身本事又是从何处学来的?”   “‘名字’是何物?”娃娃很是疑惑的模样。   祁旦缌顿了顿手里的动作,继续给他擦身子,轻笑一声:“名字便是你的代称,便如我的名字是‘祁旦缌’,他的名字是‘拉藏’。”祁旦缌抬了抬脸示意了拉藏。   见娃娃摇了摇头,祁旦缌又道:“那你的年岁你可知晓?”见娃娃又是疑惑的望着他,祁旦缌忙解释道:“‘年岁’便是你今年多大了,一年便是一个春夏秋冬轮回,你便会长一岁,越长大你就会越高大强壮,再过几年便会像我这般高大了。”   “真的?”孩子眼睛亮亮的,像是极喜欢长大,“那甚么是‘一年’呢?‘春夏秋冬’又是甚的?”   这一下,祁旦缌和拉藏对视一眼,这孩子真是甚么都不懂,“春暖花开,夏炎蛙鸣,秋霜银月,冬寒冰雪,这便是一年。”   娃娃恍然,拨弄着短短的手指头,然后很是忧愁的说道:“我也记不真切了,只是见过花开了很多次,也不知是过了多少年,只是我好似一直便是这般样貌。”   祁旦缌又看了拉藏一眼,这孩子果真不是一般人,这幅娃娃的样子,也不过两三岁,照他这般说话,他便不止三岁,只是不知是何原因,样子长得稚嫩了些。拉藏倒是意料之中的样子,对祁旦缌勾着嘴角笑,祁旦缌收回眼神,却是又看向水塘稍远一些的地方,那头狼竟还蹲在那里,安静的望着这边,动也不动。   祁旦缌不明所以,只觉得近些日子遇到的事情太过匪夷所思,一件件的,到如今怕是这头狼通人性会讲话,也不会惊吓到他。谁知,那狼见祁旦缌看,竟起身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走了过来,然后又停了下来,好似焦急的原地转了几圈,又蹲下了,保持原来的姿势,望着这方,距离远了些,依旧能够感觉到那头狼炯热的瞳光。   祁旦缌看拉藏,拉藏眯着眼睛也在看着那头狼,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倒是怀里的孩子,见祁旦缌许久不与他讲话,便抬眼望去,道:“那头狼有些不一样。”   “有甚么不一样的地方?”祁旦缌问道。   娃娃歪头想了想,道:“就是不一样。”倒也说不出是何处有异,祁旦缌只能作罢,这孩子小了些,又不太通人事,怕是不知如何表述吧。   拉藏倏尔出声,“祁旦缌,你不觉得它看着有些熟悉?”   闻言,祁旦缌细细看了几眼,也没辨出甚么,要说,他在这大群山之中,走过数条山脉,遇见过无数狼只,唯一印象深刻的便是那海蓝兽了,看这狼只背披黑色毛发,到身下渐变深灰至浅灰,腹下便是雪白的毛发,虽是模样精神漂亮,却也并无特殊之处,祁旦缌一时想不出有何异样之处。   “你可还记得,当日被押送到青玛王手里时,那头关在铁笼里的狼?你与他当面对峙许久,还放了他一条生路。”拉藏言道。   祁旦缌诧异,“这是那头狼?”这么说来,看着倒真有几分相似。话说,那一日祁旦缌记得极为清楚,一番人间炼狱的血腥厮杀,他想忘却也难,只是未料到,能在此处遇上罢了。   拉藏调侃:“狼最是记仇,却也最是重恩情,不好说,他便是来报恩的。”   祁旦缌不以为意,娃娃却说,“他并无恶意。”   那头狼起身甩了甩毛,一头扎进芦苇枯丛里,不大会儿,却从芦草丛另一边窜出一只浑身雪白的海蓝兽,快速的跑向祁旦缌这边,雪白柔软的毛发在阳光微风里泛着淡淡的蓝色。海蓝兽跑到祁旦缌身边,围着他转了几圈,而后仰着头看着。   祁旦缌诧异道:“它是海蓝兽?”   拉藏也是诧异,“这山中的海蓝兽也是如此之多?倒让我们都遇上了,我竟不知海蓝兽平日里还能扮成如一般狼的模样,倒是新奇。”   海蓝兽屁股对着拉藏,闻言,很不屑的扭了一下,鼻子“哧哧”喷了几股气,拉藏眉梢一跳,“哼,这海蓝兽的脾性倒也是及相近的。”说着便踢了它一脚,不重却也不轻,海蓝兽虽事先有察觉,却还是没能避开,生生受了那一脚,即可龇牙咧嘴的冲着拉藏拱起身子,嘴里发出威胁的声音。   拉藏也没把他当回事,瞥了它一眼,走到祁旦缌身边将他怀里的娃娃揪出来,走到一边:“这海蓝兽,看来不是来寻你的,倒是像来寻这小东西的。”拉藏抱着娃娃走到哪里,海蓝兽便用一双淡金色的眼睛盯到哪里。   祁旦缌才发觉,拉藏口中的海蓝兽是前几日与他们刚分别的不久的那只,“它找这娃娃作甚么?”   拉藏笑着摇头,“这我就不得而知,说不定这小东西知晓怎的回事。”言罢,一双厉眼尖锐的盯着这娃娃。   孩子本就不喜拉藏,在他怀里扭来扭去,要去找祁旦缌,被他这么冷酷眼神一看,嘴巴一瘪,大眼盈满眼泪。拉藏眉头一皱,掀了他的肚兜瞥了眼,“一个男人,却总爱哭,真是不知羞耻。”   祁旦缌静默,一个男娃娃而已,拉藏怎的好说他是男人?总觉得拉藏疑心太重,一个孩子和一头狼,他并不觉得能有多大的威胁。   只是这刹那,那男娃娃,手中却出现一柄短小精致的青铜色弯刀,刀背刻着蜿蜒花纹,刀刃泛着雪白的寒光。弯刀刺向拉藏的脖子,拉藏狭眸一眯,一手揪着孩童脖子将他拎远了些,侧身躲了一下,弯刀的寒气贴着拉藏的脖子划过,留下一道血痕。拉藏眸中厉光一闪,孩童手中的青铜弯刀已消失不见,拉藏嘴角勾着笑,笑意不达眼底,一手掐着了孩童的脖子,渐渐用力。   “别!”祁旦缌紧忙跑过来阻止,海蓝兽也冲了过来,却被拉藏一脚踢了出去,祁旦缌抓着拉藏的脖子,“他并非有意,只是稚童心中惧怕而已,你是佛家弟子,切勿杀生,况且,他只是个孩童。”   拉藏沉了沉眼底的情绪,转眸看过祁旦缌,将孩子一把塞进他怀里,淡淡言道:“即使如此,你便好生看护他吧。”   祁旦缌见拉藏受伤,心中也是愧疚,倒不是他责怪与拉藏,只是并不想他因此害了这稚童的性命而已,他总觉得拉藏身上的戾气太重,若是佛门中人,会引得多少人忌惮,与他也并非一件好事。      ☆、玄机   祁旦缌看到眼前一幕,看了一眼身侧紧蹙眉宇的拉藏,心中暗暗惊叹,果真自己还是见识短浅,拉藏的防备与忌惮并非杞人忧天,这小男童果真不简单。   眼前是一壁陡然断崖,断崖对面是激流而下的瀑布,好似一面巨大银色幕布直垂入黑黢黢的崖底,除去哗啦啦的激流跌落的声响,看不清崖底的深度。   祁旦缌一行人被男童带到此处,立于崖上,看着瀑布上隐隐映出的人影,有些讶然的盯着那瀑布。瀑布好似银幕一般将世间另一个角落正在发生的事展现在眼前,吵闹的街市、熙攘的人群、瑰丽的宫殿、山川河流,飞速闪现,而下一个影像,却令祁旦缌身子陡然一僵,半握着的手,指尖动了动,脚不自觉向前迈了一步,想要靠近一些,身侧的手臂却被狠狠的抓住。   祁旦缌茫然看过身侧的人,拉藏无奈的嗤了一声,“你紧张甚么,那只是幻像,”抬了抬眉毛示意前面的断崖,“你再迈出去一步,就掉下去了,我可没那本事救你上来。” 而后,拉藏将祁旦缌往后拉了些,“你就在这里看着,莫要乱动。”自己也扭头看了看幻象里那一身血污之人,几不可查的皱了皱眉;而后,转身一把揪起一旁的小孩童,凶巴巴的说道:“你可真不简单啊,还有甚么本事,一一展示一番如何?”拉藏不动声色的离得祁旦缌远了些。有些时候,有些距离总是难以忽视。   男童眨巴着一双大眼,努力的想自己还有甚么本事,眼睛一瞟,看着身边不停围着自己转悠的海蓝兽,眼睛一亮,“我知道了!”   拉藏将他放下来,看着他小碎步跑到海蓝兽身边,揪着海蓝兽的毛,喜不自胜的说道:“我可以解除他身上封着的咒印!”然后,扬着下巴期待的看着拉藏,一双眼睛闪闪发光,一副“你快点夸赞我吧”的表情,拉藏时不时看一眼祁旦缌,看他动也不动的背影,只觉得心中烦躁不已,颇为不耐烦的冷声言道:“再磨蹭,就把你扔下山崖!”   男童颇为不高兴的哼了一声,嘴巴撅的老高,“坏人就知道凶小孩子!”见拉藏又瞪了他一眼,便不情不愿的拽着海蓝兽的毛让他蹲下,平日里总对着拉藏龇牙咧嘴的海蓝兽,对男童倒是温顺的紧,很听话的半蹲了下去,男童却远不及蹲坐下去的海蓝兽高,男童伸处一根手指,抬着胳膊踮着脚尖堪堪触到海蓝兽的额心,海蓝兽顺从的收额低头,男童背对着拉藏嘴里念了些拉藏听不懂的东西,干净的指端渐渐亮起一团银色的光,银光氤氲之下骤然显出黑色诡异的咒符印,银光将黑雾一般的咒印吞噬,直至消失不见,而后小小一团银光淡去。   海蓝兽一双金色的瞳仁异常闪亮,好似极其兴奋的模样,尾巴绷得直直的。许久之后,海蓝兽脑袋左右摆了摆,抬起爪子看了看,眼光沉了下去,怒色渐起,它真想吼一吼,以发泄心中的愤懑之气,撇开身旁的小人儿,冲着崖口一块耸立的石头冲去,只是才跑出去几步,身体一热,丝丝麻麻的一阵疼痛,并不剧烈,却也难受的紧,海蓝兽忍着想要就地滚一滚的冲动,一屁股蹲下,身子也难受的趴伏了下来,这种感觉很是熟悉。   当初,靖州连日降暴雨,洪涝灾害,他奉命前往靖州抗洪慰民,途中突感身体不适,却并未放在心上,到靖州后,连日奔劳身子愈发难受,一日夜里,也是这般细碎的疼痛,那疼痛多了些针刺样尖锐,脑子一阵昏沉,待他清醒时,已变成了如今的模样。然却,他尚未从那突变的震惊之中醒悟,便被人四处追杀,罪名便是“孽畜夜袭七王爷”,他哭笑不得,心知遭了人算计,却是无能为力,只能趁着夜色和暴雨四处逃窜。他曾听闻,佛国有神秘之山,山内有仙人修习,不论传言是否属实,他只能奔着此处来了。倒是没想到真的让他遇上了。   拉藏一把抓起小鬼抱在胸前,十分戒备的看着眼前由狼变成人的裸身男子,心中震惊之余,不得不佩服怀里这小娃娃,这等事情岂是一个巫士能做到了?难不成这小鬼果真是山中的神仙?无论如何,这小鬼确实不简单。   男童开心的拍起手:“你快看,我把他的咒印解除了!”   拉藏紧紧的盯着那人,嘴角动了动:“你厉害。”   那男子似乎还有些不可置信,突然跳起来,好似没能习惯两腿站立,晃了两晃才稳住脚步,伸着手放到眼前,“我……我、我终于变回来了!”他沉浸在自己的喜悦当中,激动的大吼了起来,“啊啊~啊~哈哈哈~我终于变回来了!”笑声荡漾山谷,翻了几个来回又撞回到耳朵里,等他笑够了之后,才转过身来看拉藏和男童,脸色依旧带着肆意的笑意。   男童眼睛盯着男子的身子,眼睛充满好奇,伸手一指,扭头问抱着自己的拉藏:“那是甚么?”拉藏往下看了看,鼻子哼了一声,伸手揪了揪男童肚兜下的小鸟儿,道:“就是这个。”   男童被他揪的疼了,呜哇了一声,眼睛便红了起来,拉藏很是烦躁,这小孩子就是太麻烦了,动不动就哭鼻子红眼睛,颇为不耐的低喝:“闭嘴!不许哭!”。随手却将身上的外衫脱下,扔给了那男子,男子接过后遮住了身子,脸色未变,向拉藏抱拳言谢,而后道:“我是大周朝七王爷穆宇拓,多谢大人相救。”穆宇拓为人傲慢强势,虽是不甚喜欢拉藏,却也是知恩图报,若不是拉藏,他也不知何时才能摆脱那咒印的束缚。   拉藏则是又惊了一下,神色却是平淡无异,“七王爷多礼了,在下藏都理事拉藏,前些日子多有得罪,还望王爷莫要怪罪。”   穆宇拓当然还记得,第一次见拉藏便被他打成重伤的事情,且这七王爷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大周朝京都人尽皆知,倒是没人敢当面得罪,眼下,他一身落魄,还指望拉藏带他出山,助他早日回到京都,其他事情就暂且搁在了脑后。   穆宇拓赤着臂膀挥了挥手,“无妨无妨。”侧身看立于崖边的那一袭白衫,穆宇拓眼睛亮了亮,跨着步子几步走到祁旦缌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祁旦缌,你可还记得我?”   祁旦缌愣神,还沉浸在方才看见穆修汝的复杂情绪之中,心中对林映牧也是十分担忧,倏尔被人唤醒,扭头看去,是个眉目间有些傲气的男子,乍看去有些穆修汝的影子,总觉得有些熟悉,却是一张并不认识的面孔。   “公子是?”一番打量后,祁旦缌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拉藏,言道:“公子为何如此模样?”天气阴寒,他却是袒胸赤臂,倒是如同那个孩童一般怪异。   穆宇拓见他并不记得自己,不禁心中来气,浓眉一竖,“好大的胆子!你竟然敢忘记本王?!”   “……”祁旦缌默然,这语气倒是让他想起一人,便是多年前那个他在神殿搭救的少年,他与穆修汝之间有些纠葛,好似也是大周朝的一个皇子,如今,该是已封王了。这些年不见,他眉眼间的那股霸道骄横之气依旧存在,可却又落得这般凄惨的境地,倒如当初无二。   “我记起来了,是七王爷,许久未见,王爷相貌变了些,倒是没能认出来,王爷莫怪。”祁旦缌被突然出现的穆宇拓转了心思,方才的难过的情绪散了一些,有些疑惑的问道:“王爷怎会出现在此处?”还是这副样子?   还记得第一次见他时,他还是个舞勺年华的少年,中了毒,一脸青紫肿胀,眼下,脸面倒是干净清爽,却依旧一副狼狈至极的样子。   穆宇拓不愿多说,便敷衍了几句,还是拉藏道明了缘由,祁旦缌连连看了那小娃娃好几眼,又频频打量穆宇拓,心中震撼不已。而后问道穆宇拓今后的打算,“王爷要跟随我们一同出山?”   祁旦缌此话一出,那三人都看了他一眼,穆宇拓瞪着眼看崖口的瀑布,心想,方才他从幻象之中看到了贺兰将军个穆修汝,眼下自然不能去寻求穆修汝的帮助,保不得他会落井下石,于是,便只能去找贺兰将军了,只是他身体尚未恢复,还有些莫名的难受,他想,待他好受些再出山去寻贺兰将军。想到此处,他禁不住斜睨了拉藏一眼,这条路可不是出山的路,却是往大群山深处去的,也不知拉藏是何心思。   穆宇拓随口应道:“嗯,便随你们一同出山吧。”   拉藏依旧神色平淡,嘴角勾着一抹弧度,只是眼中神色深邃了些,敛着眉目并不言语。   “为何要出山?外面可有好玩的东西么?”孩童奶生生的说道。   祁旦缌并不知该如何安顿这个孩子,起初是想将他带在身边,然后送到巴桑寺,就如林映牧那般养在寺里总好过在这深山之中自生自灭,可知晓这孩童的本事,他也不敢擅自决定,这孩童不是平凡人,巴桑寺怕是养不住他。   穆宇拓本还在游神,忽而眼睛一亮,捏着嗓子温言哄到:“外面有很多好玩有趣的东西,你随我走,我带你玩耍,还带你吃好吃的,可好?”   男童撇他一眼,不屑道:“不要!”然后钻进了祁旦缌的怀里,闷声道:“我才不要跟一只狼在一起,我要与祁旦缌一起。”   穆宇拓眉宇一紧,拍地而起,惊怒道:“你说甚么?!本王不是狼!不是畜生!本王是大周朝堂堂七王爷!身份何等尊贵!能与我一起是你的荣幸,你竟嫌弃我?!”   祁旦缌笑着安抚了怒火中烧的穆宇拓,“童言无忌,王爷莫要与他一般见识,他想随我一起就一起,我无所牵挂,倒也不在乎多带他一个。”   穆宇拓拧着眉毛,一屁股坐到祁旦缌身边,平了平怒气,伸手揽了祁旦缌的肩膀,凑近了祁旦缌,说道:“那我也随你一起。”   祁旦缌点了点头言好。   拉藏坐在一侧,斜着眼睛看着那只揽着祁旦缌的手臂,只觉得异常碍眼,再看那张亲近祁旦缌的脸,心里更加不是滋味,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也坐到了祁旦缌的身边。   拉藏与穆宇拓视线相撞,相顾无言,各有深意。 作者有话要说:  没想到竟然有人在看,作者表示心里很开心,顿时感觉动力十足啊~~ 这几天会努力更的~看官请多多支持啦~也可以发表您的意见和建议哦~帽子会虚心接受并改正的。 Fighting!!   ☆、秘境   祁旦缌一行人随男童来到一处隐秘的洞口,洞口掩映在郁郁葱葱的草木之中,地势较低,洞口凌乱的盘踞着一些石头,靠近了能听到洞中有流水的声响。   穆宇拓蹙眉,“我们为何要来此处?”   祁旦缌也不甚清楚,只是拉藏说要看看男童的住处,他们随他过来了:“你若不想进洞去,便在此歇息会儿,我们很快便出来。”   穆宇拓可不想独自待着,也没甚意思,他只是不想那么听拉藏的话罢了,摆了摆手道:“本王先进洞,给你们探探路,以防这小东西再设下甚么陷阱调皮,”说罢,便撩起衣襟赤脚转进洞里。   只听穆宇拓喝了一声。祁旦缌紧忙问道:“你可还好?”   穆宇拓道:“没事,只是这洞里的水太急,给我摔了一跤,你且小心些。”闻言拉藏呲了一声。   祁旦缌和拉藏相继入洞,光线不足四处一片晦暗,拉藏一只臂膀夹着男童,一手伸去抓了祁旦缌的手牵着身边,道:“靠近我走。”   祁旦缌看环境确实不好,便也未多做挣扎。淌水走了不多时,光线便渐渐明亮起来,抬头望去是散着五彩荧光的石钟乳,至洞顶垂下,或高或低,其形百状。水位见浅,待走出浅水时,四处景象已大变模样。   有一细流从一侧洞壁喷出,散着水雾,好不灵动,水帘盈动;四处奇石怪林,巧夺天工,倒是一番祁旦缌从未见过的景致。洞内石钟乳,石笋目不暇接,奇形怪状,犹如卧虎黑龙,二龙把门,半悬而起的山帘,帘内火红一片犹如花火海,走深入了些便见南佛、卧佛,姿态慵懒随意,更有狮子望莲、攀天大柱,色彩斑斓,光怪陆离,千姿百态,实为稀奇。   此处乃是小男童的住所,一个犹如秘境一般的山洞,倒有几分形似传说中的“水帘洞”,洞内洞外两重天。只是这洞更为宽广深远,洞内有高高的冰蚀悬谷,弯曲的沟壑无底潭。他们进洞的急流便都冲到了黑洞洞的壑,却也是惊险万分,眺望去视野极为开阔,洞内石钟乳泛着斑斓色彩,令这洞穴少了几分凛冽,多了几分柔和。   他们绕过一处孔雀蓝石芽,临着无底潭往深里去,四处皆是各式洞口,祁旦缌他们跟随小孩童进入其中一个洞口,洞口有些狭窄,仅容得一个成人进入,洞内黑黢黢一片,前方有淡淡亮光,出了偏小洞,放眼望去是另一个大洞穴,洞内同样是怪石嶙峋,石芽、石林密布,由洞顶垂落成锤形的石钟乳泛着幽幽蓝光,只是这个洞并无出口,只是用偏洞与主洞连通,洞里迎面是巍峨的“十八罗汉堂”,一群石罗汉前呼后拥,错落有致,形态各异,簇拥着中间莲座之上是一尊巨大的佛像,俨然是一座庄严肃穆的道场,佛主半眯眼帘,纤长的手指拈着,俯瞰众小,普度众生。   佛像一旁是一块平整的石壁,石壁上刻着《无相颂》,若能念诵奉持,言下令你累世所积恶劫迷罪一时销灭。   迷人修福不修道,只言修福便是道。   布施供养福无边,心中三恶元来造。   拟将俢福欲灭罪,后世得福罪还在。   但向心中除罪缘,名自性中真忏悔。   忽悟大乘真忏悔,除邪行正即无罪。   学道常于自性观,即与诸佛同一类。   吾祖唯传此顿法,普愿见性同一体。   若欲当来觅法身,离诸法相心中洗。   努力自见莫悠悠,后念忽绝一世休。   若悟大乘得见性,谦恭合掌至心求。   那男童将他们带到一处洞口,“你们谁能将这个石门打开?”   祁旦缌低头询问:“你可知里面有甚么?”   男童摇了摇头,“我没打开过,自然不知道,这个大洞里的几乎所有洞口都被我打开了,只有几个极是奇怪,怎的都打不开,”娃娃推了推拉藏,道:“你来试试。”而后,一脸期待的看着拉藏。   穆宇拓走到石门前,中气十足的道:“本王来试上一试!”掌上蓄满力量,一掌击打在石门之上,“砰”的一声巨响,响彻整个洞穴,石门落了一层细石砂,石门却丝毫未动,穆宇拓憋红了脸,还在不放弃的推门。   男童扯扯穆宇拓的衣角,不甚满意的撇了撇嘴角,“你不行换别人来吧。”   穆宇拓被一个小孩子瞧不起,急火上脑,低吼道:“谁说本王不行?!本王只是还未使出全力罢了!”说着便再次蓄力击打石门,“砰!砰!砰!”,石门依旧不动如山。   拉藏轻笑一声,走上前去伸手摸索粗糙的石门,摸到一处时停了下来,而后细细看了几眼,手掌缓缓蓄满了力量,向着那处一掌击打下去,只见石门一处微微陷了些,之后任拉藏如何使力,石门再无其他变化。   “看来这确实难以打开,如此便算了吧。”祁旦缌言道,低头看向男童。   男童神色悻悻,嘟着嘴巴很失望的样子,倒是拉藏深深的看着祁旦缌,道:“祁旦缌,你来试试可好?”   祁旦缌讶异的看了拉藏一眼,“你都不行,我怎能打开?”   拉藏拉着祁旦缌,将他推送到石门正前,“试试也无妨,保不得你就能打开。”   祁旦缌站在石门前,有些手足无措,石门看起来并不十分巨大,像是一面坚实的石壁,只有一圈细微的裂缝显示出它是一个门,“那我便试试吧。”   祁旦缌握了握手,深吸一口推门,石门没有半点动静,祁旦缌讪讪收手,看向其他人道:“不如我们一起推,人多一点,兴许就推开了。”   拉藏摇了摇头,握住祁旦缌的手,穆宇拓见此浓眉一竖,扯过祁旦缌另一只手握住,拉藏并不理会穆宇拓,而男童左右看看不明所以。拉藏将祁旦缌的手放在方才陷进去的那处,道:“你用些心思,并不是要你用蛮力,然后就按这里,再试一次。”   祁旦缌不明白为何非要打开这扇石门,只是看大家都这般期待,祁旦缌也只好尽力一试。他深呼一口气,闭上了眼睛,虽不知如何才算是用心开一扇门,先静下心来总不会错,沉淀了心中繁杂的情绪,脑中倒是清静了一会儿,偶会想到穆修汝,手背一暖,睁开眼看见拉藏将手覆了上去,有温热的气息传来,按着的那处石块深陷下去。祁旦缌只觉得掌心一处忽而空了,有尖锐的东西刺破掌心,祁旦缌惊呼了一声,拉藏紧忙松了手。   “怎的了?”拉藏翻开他的掌心,看见渗着血的伤口后,蹙了眉,“甚么东西刺破的?”看了看石门,并未发现异常。   祁旦缌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此时,石门却发出“隆隆”之声,沉重的石门缓缓打开,穆宇拓和祁旦缌都有些呆愣,小男童很欢乐呼唤一声,钻了进去,拉藏似是并不惊讶,牵着祁旦缌的手,轻轻的捏了捏,言道:“走吧,进去看看有些甚么。”   男童一屁股坐在一个空置的石莲座上,忧愁的杵着下巴说道:“并不好玩嘛。”   穆宇拓却是瞠目,这个洞并不算大,洞内地面平坦,倒似一间石屋一般,百米见方,却足足堆了一半金银财宝,其中不乏珍贵的东珠秘宝,洞内石壁上刻画着人物彩画,像是与佛教有关,还有几尊金佛围洞而立,洞内另一角堆着一些经卷,石壁上也刻了一些,穆宇拓对这些不甚感兴趣,心想怎样才能将这些财宝带出去。   祁旦缌也是颇为惊叹的环顾四周,最后被那些经卷吸引,那些经卷都是稀缺珍贵的,有鸠摩罗什的译本,《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小品般若波罗蜜经》等般若经类,还有《中伦》、《百论》、《十二门论》、《大智度论》等中观派论典,还有如《首楞严三昧经》等大乘禅经。经卷后的石壁上有六祖惠能大师的一首偈:   即心名慧,即佛乃定;   定慧等持,意中清净。   悟此法门,由汝习性;   用本无生,双修是正。   拉藏似在找些甚么,寻觅一番后,才抬头问男童:“这里其他洞穴都被你打开过?”   男童点点头,“是啊,还有两个洞也似这个一般,没能打开,不知里面有些甚么。”   “走,带我们去看看。”拉藏拉起还沉浸在经卷中的祁旦缌,“我们再去其他洞穴里看一看,说不定有更为珍贵的经卷。”   穆宇拓一听,眼睛一亮,极为赞成的言道:“走走,我们赶快去看看。”   然却,穆宇拓极为失望,其他两个洞穴之中,并无财宝,倒是堆了许多经卷,唯一庆幸的是,还有几尊雕刻极为精致的金佛,佛身足有两人高,想要带出去也是一件难事。   “不知是何人留下了这些珍宝?这些经卷已是足够珍贵了。”祁旦缌感叹不已。   拉藏神色淡淡,嘴角勾着常有的那抹笑,“既然被我们发现,也是冥冥之中的缘分,你且看看有甚么自己喜欢的,拿两本便是了。”   祁旦缌踟蹰:“这样会不会不好?若是有人藏经于此有其意图,我们如此岂不是破坏了他人原想?”   拉藏笑道:“那若是永远没人发现此处,这些经卷岂不是永世掩藏于此?世人便见不得这些珍贵的经卷了。”   祁旦缌思忖,觉得拉藏说的有理,便选了两本大乘宝卷。   除却这成山金银珠宝,一洞内有一鼎大的极为显眼的带盖方鼎,鼎身青铜色花纹繁复精致,布满尘土,同这些金银相交倒是晦暗不少,只是它置于洞中心位置,;两侧又有金象护着,倒似方鼎更为珍贵。   祁旦缌见拉藏伫立于鼎前,久久未动,便走向前去,询问:“看些甚么?这个方鼎有何异样?”   拉藏道:“你看这鼎位置居中,周围这些金象围着它排列,倒似这鼎十分尊贵,不知这鼎中藏有何物?”   祁旦缌不知拉藏作何想,穆宇拓却道:“只是这鼎实在大,看着又似这般敦厚深重,不然便可运出去。”。   拉藏并不理会穆宇拓,他此时眼睛发亮,嘴角弧度散开,整个人处于一种十分亢奋的状态,将衣袖塞紧,前襟掖在腰间,但见他将手掌蓄满内力,劈手一挥,方鼎的青铜盖便被掀翻了去,随即他脚一蹬地腾空而起,道:“我去看看鼎内有物!”   祁旦缌惊呼:“你小心些!”   不消片刻拉藏便出了鼎,挥了挥身上的尘土,面色不佳;穆宇拓问道:“如何?有何发现?”   拉藏摇了摇头,似乎有些困惑。“你可是在寻甚么?”祁旦缌道。   拉藏看了他一眼,倒是坦诚,“佛祖舍利。”   祁旦缌有些讶异,一路走来,他倒是想到拉藏可能是要利用他找寻甚么东西,只是没想到会是舍利,“佛祖舍利不是都安放在寺里?怎会藏在此等偏妄之地?”   “此话说来话长,待来日再与你细说吧。”拉藏四处看了看,道:“我已遍寻各处,还是没能找到,莫非是被何处拿走了?”若真是被人捷足先登,倒枉费了他此番费尽心机的折腾,实在令人沮丧。拉藏又看了看四处的财宝,舒了口气,好在并不是一无所获。   而此时,祁旦缌在方鼎的底下发现些甚么,“这里的泥土有些松动,”顺手拨了拨上面的土,扭头看向拉藏,道:“这里有个木盒子,只是已经嵌死了。”   拉藏走进俯身看了看,稍费力些力气才把盒子取了出来,那是一个红漆木盒,漆面已不平整,盒子确实完好无损,盒子被锁着,拉藏直接将盒子毁坏,祁旦缌也是看他一眼并未言语,盒子里面是黄色绸缎包裹着另一个小盒,这个盒子要稍微精致些,打开这个盒子,里面同样是个金漆盒子,如此反复直到打开最后一个盒子,里面是类似一个塔顶形状的笼,笼内有一节小骨。   “这是佛祖舍利?”祁旦缌从未见过,此时也很是好奇。   拉藏无声的笑了,“佛祖释迦摩尼的小指骨。”   正是此时,男童却出声道:“有外人进洞了,不在少数。”男童歪着头看祁旦缌,“我们要出去看看吗?”小男童眼睛闪亮亮,满心满眼都是对外物的好奇。   祁旦缌还没来得及仔细端详这个舍利,便被拉藏收了起来;拉藏问道:“娃娃,你可见过其他人进这个洞?”      ☆、世尊   来人不在少数,且都是武艺非凡之人,穆宇拓深深蹙眉,饶是来人放轻了进洞的步子,仍时不时传来几声异响,想是这洞穴实在诡秘难测了些,若不是有这孩子领路,他们一行人怕是都会迷失在这层叠的洞穴之中。   穆宇拓将祁旦缌护在了身后,祁旦缌抱着肉嘟嘟的男童,拉藏不紧不慢的跟在祁旦缌身后,几人小心翼翼的隐藏在暗处,朝着声响处靠近。   “等等,有人朝这边走来了。”穆宇拓攥住祁旦缌的衣袖,将他拉到身侧躲在一块嶙峋的石壁之后,却见拉藏兀自走了过去,并不理会穆宇拓的警告,穆宇拓气的低咒了一声。   拉藏倒也不在意,走过他身侧的时候,眼睛都没看他一下,只听他淡笑着说道:“是我的人。”声音淡淡的,并没有任何情绪,穆宇拓却愣是听出了嘲弄之意!   祁旦缌闻言,也只是片刻怔忪,随后便随着拉藏继续前行。   来人确实都是拉藏的人,只见一个头高大的汉子垂首立于拉藏身侧,俯低身子在与拉藏悄声说着甚么,拉藏看了祁旦缌一眼,而后施施然走了过去,“我们出去吧。”   祁旦缌也没说甚么,便随着拉藏出洞,有了进洞时的探路,出洞到没了那些顾忌,拉藏侧身抓住祁旦缌的手臂,衣料翻飞,祁旦缌便被拉藏横抱在怀里,小男童搂着祁旦缌的脖子窝在他们怀里。祁旦缌惊呼一声,紧忙一手揪住拉藏的衣服,另一手抱紧了怀里的孩子。   拉藏脚点着几块露出水面的石块,很轻松的便跃出了山洞。   穆宇拓急躁的一掌击打在石壁上,石壁即可出现个坑洞,随即也跃了出去。出了洞口,却只隐约看见拉藏一个背影,不禁大怒,咆哮道:“拉藏!你给本王停下!”拉藏并不畏惧穆宇拓,自然也并未停下脚步,然而他毕竟还抱着一个人,最后还是被穆宇拓给拦了下来。   穆宇拓一掌拍向拉藏,拉藏侧身轻易便躲了过去,然后停在一处小丘上,穆宇拓道:“放下祁旦缌!”   拉藏此刻神色颇为桀骜,“王爷,你既了了你的事,我们便至此分离吧。”   “分离自是要分离,只是你将祁旦缌放下,自己离开便是,为何带着他?”   拉藏很是轻蔑的瞥了穆宇拓一眼,道:“王爷怕是还不清楚他的身份,他必须跟我走。”   穆宇拓虽是被拉藏的姿态气的跳脚,却更为关心祁旦缌,“他是何身份?不就是门隅的一个小和尚?”   祁旦缌却是心里一紧,隐约能猜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虽从一开始他便没有完全信任拉藏,只是心中还是有些许期望,如今看来却是似乎是他的奢望,默默叹了一口气,他松了抓着拉藏的手,低下头低声道:“还请拉藏大人放下我吧。”   闻言,拉藏垂眸看了他一眼,并未将他放下,而是对穆宇拓道:“他是何身份,王爷很快便会知道。”言罢,便抱着祁旦缌继续前行,经过一片浓雾弥漫的密林之后,才缓下脚步。   前方宽阔的草地上出现一些人,来人不足十人,全部披着玄衣宽袍,玄衣上绣着暗金花纹,头戴黑纱高帽,双手互握与身前,黑纱掩半面,眸光一片淡然;而立于中间之人虽是同样的装扮,却多了几分凛然之气,黑袍之内露出层叠宽阔的绛红金边衣袖,纤瘦的手中握着一串佛珠,缓慢的拨弄佛珠。   拉藏将祁旦缌放下,而后走到男子身前,单膝跪下,单手置于胸前,深深的弯下腰去行了个大礼,十分恭敬地说道:“拉藏拜见世尊大人。”   桑杰摸了摸拉藏的头,道:“起来吧。”   拉藏抬起头道:“世尊大人,拉藏犯了错。”   “只要禅宗没事,你的罪过可以宽恕。”桑杰看了看不远处的祁旦缌,道:“即可便带禅宗回巴布白宫,朝廷已经知晓活佛转世,需得尽快让活佛回到藏都。你与云丹之间的恩怨,要掌握好分寸,若是乱了藏地民心,我定然不会坐视不理。”   桑杰言道:“拉藏,当今大周朝局势暗潮涌动,北有蛮疆虎视眈眈,我佛国要趁此站稳脚步,将来便不用依附于大周朝,如今佛国不能乱。”最后几个字说的轻缓,并非掷地有声,却让拉藏听了个清清楚楚。   拉藏垂了垂头轻声应道:“世尊大人说的是。”   拉藏是桑杰一手提拔,他对拉藏寄予厚望,为的便是有朝一日他能帮新一代禅宗治理佛国,然而拉藏的心思却是愈发难以捉摸,平日里满面笑意,待人和善有礼鲜少与人冲突,却无端给桑杰一种不安。   桑杰来到祁旦缌身边,微微欠身向他行了一礼,“属下来迎禅宗大人回宫。”   祁旦缌也向桑杰辑了一礼,道:“有劳桑杰大人了。”   “你到底是何人?”穆宇拓不解的问道,祁旦缌抿着嘴角不予理会,穆宇拓蹙着浓眉,有些急躁的扯了扯祁旦缌的袖子,“问你话呢,你到底是甚么人?”   拉藏笑着解释道:“祁旦缌是我们藏都的王,既是转世活佛,想是七王爷该是有所听闻的。”   穆宇拓瞠目:“他是转世活佛?!”他很是不能理解,为何这个出自偏远部落的人,转眼间便成了王?   桑杰看向穆宇拓,恭敬的言道:“原来这位便是七王爷,没想到我们藏都竟有幸迎来朝廷多位王爷,前几日才与庆嘉王告别,今日便遇到了七王爷,也是缘分,不如七王爷随我回巴布白宫,我好为王爷接风洗尘。”   “去你们巴布白宫?”穆宇拓深深皱起眉头,连连看了祁旦缌好几眼,瞅了瞅那肉嘟嘟的小男童,权衡利弊,踯躅不决。   正是此时,远些的洞口处传来一声朗笑:“不必劳累桑杰大人了,我们七王爷在外流落多日,已然疲惫不堪,臣下正是来迎王爷回京都的,多谢桑杰大人的好意,来日我等定然会登门拜访。”   穆宇拓惊喜,道:“贺兰将军?”他没想到贺兰长荀这么快就找到了他,心中惊讶又欢喜。   贺兰长荀快步来到穆宇拓身边,欠身拜道:“臣下来迟,让王爷受苦了。”   “苦是苦了些,不过,我这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还要多谢贺兰将军来寻我,如若不然,本王可能要饿死山中了。”穆宇拓见到贺兰长荀,心中的石头才算落地,便愉悦的谈笑了起来。   “王爷不必谢臣,臣是奉皇上之命来找寻王爷,若是找不到王爷便不能回京复命,”贺兰长荀一边与穆宇拓寒暄,一边不动声色的打量其他人。他带的人不多,都是亲信,生怕再次遇到大王爷的人,行事更为谨慎,一路上找寻着幻象中的那个断崖瀑布,途中发现了桑杰等人,一路尾随,竟让他寻到了穆宇拓。大周朝如今与藏地的关系并不如表面上那般和谐,佛国妄想脱离大周朝,而圣上得知罗桑已死多年,却并未有新的活佛即位,对佛国也是颇为不放心。   贺兰长荀第一次见到桑杰,原以为他长年深居巴布白宫,会是个温润慈悲的僧者,没想到他竟蓄着长发,眉骨分明,眸子黑亮,一身宽大暗色袍子,气质深沉却隐隐之中透着一股凛冽之气,倒像是个养精蓄锐的将领。   贺兰长荀走到桑杰身前,道:“没想到第一次与桑杰大人见面竟是在这山野之中,在下贺兰长荀,见过桑杰大人。”   “大周朝赫赫有名的贺兰将军,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有幸得见贺兰将军,桑杰也不虚此行了。”桑杰笑道。   “桑杰大人过誉了。”贺兰长荀谦恭言道,“如若不是贺兰有要事在身,一定与桑杰大人好好讨教佛学,只是眼下,贺兰要尽快带王爷回京复命,以免圣上担忧,实在是可惜,来日贺兰定当亲自拜访桑杰大人。”   桑杰挥了挥手,言道:“桑杰必然担不起贺兰将军的拜访,择日,桑杰会随同禅宗大人一同去京都朝拜圣上,到那时在于贺兰将军讨教一二。”   提到活佛,贺兰长荀抬眼看桑杰,微微一笑,询问道:“听闻罗桑大人卧病多年,不知可有好转?我朝圣上甚是担忧啊。”   闻言,桑杰收了收阔袖,衣袖上暗花经文波动,泛着淡淡银光,“此事,实乃桑杰的过错,本想亲自前往京都向圣上解释,如今看来,先由贺兰将军转告圣上也好;罗桑大人已仙去多年,当年桑杰尚且年幼,佛国又刚刚平息战乱,未免其他教派趁机挑起战争,桑杰便自作主张隐瞒了罗桑大人之死,并暗中寻到转世灵童加以保护,待到他成人之时再迎回宫中,也免去了不少事端。此事并未向圣上禀明,待禅宗大人入住巴布白宫后,桑杰必会亲自朝京面圣,向圣上请罪。”   贺兰长荀沉吟片刻,才笑道:“如此也好,我会向圣上转告桑杰大人的话,即使如此,诸事缠身,贺兰不便多加打扰,这便告辞了。”   桑杰向贺兰长荀辑了一礼,言道:“桑杰谢过贺兰将军,贺兰将军一路走好。”   贺兰长荀看向穆宇拓身侧那人,长身玉立,面若玉冠,温润儒雅,倒像极了青年时的罗桑,只是英雄命短,幼年时他有幸在罗桑朝圣时见过他一面,气势卓然不凡,没想到他竟如此早的离开了人世,实在可惜。不过,这个桑杰却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贺兰将军,我想带着这个小东西。”穆宇拓扯着男童的肚兜,将他强抱在怀里,见他呜呜哇哇挣扎不休,很是不耐烦的对着他嘟嘟肥的屁股拍了一下,“不许乱动,小心我揍你!”   男童不喜欢凶巴巴的穆宇拓,小手捂着被打疼的屁股,抽噎道:“坏人,我不要跟你走,我要祁旦缌!”   穆宇拓哼了一声,勾起嘴角威胁道:“谁管你想不想,只要我想就行了,再啰嗦就把你嘴巴缝起来!”言罢,穆宇拓扭头看祁旦缌,心里嘀咕,若不是祁旦缌被这些突然冒出来的人截住,他还想把祁旦缌也带走呢。   小男童被穆宇拓的话吓得又哭又叫,“不要不要~~~我不要~~~”小短胳膊可怜兮兮的伸向祁旦缌。   祁旦缌看着不忍,向他伸出手,却被拉藏抓住了小臂,阻止道:“禅宗大人带个孩子进巴布白宫多有不便,被百姓见了,怕是不好;再说,七王爷身中咒符束缚,带着这孩儿与他也有益处,他是大周朝身份尊贵的七王爷,自然不会亏待了这孩儿,你且放心。”   闻言,祁旦缌收回了手,心知眼下也是身不由己,便也不再强求。   穆宇拓将小孩子裹在怀里,走到祁旦缌身边,抱了他一下,“本王走了,我会再来找你的。”   祁旦缌笑着点点头,“你小心一些,莫要再被人陷害了。”   穆宇拓狠狠的收紧臂膀,好似要将祁旦缌嵌在怀里,“嗯。”而后,松开祁旦缌,转身便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禅宗   南湘王府。   谢弃尘与一男子于临水亭榭中下棋,那男子眉眼分明,生得十分俊朗,只是脸色稍显苍白,一袭浅紫色的华服,倒衬得整个人多了一丝活波生气,只见他眉梢挑了挑,嘴角带笑,言道:“弃尘你又输了,怎么?刚回到帝都不适应?看你气色似不大好。”男子落下一枚黑子,而后手推着木制轮椅换了一个位置,“这几次见你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是有何事放不下么?”   谢弃尘看了看他的腿,敛了敛神色,淡笑道:“我这次在藏地待了很久,寻到了一些丹药,王爷拿去给太医看看可否用来医治你的腿疾。”说着便将一个锦包递给了他。   男子明朗的笑了两声,拍了拍自己的腿:“都这么多年了,后来又相继发生了那么多事,真没想到你还记得此事,劳你费心挂念,这双腿残了这么多年,我也习惯了,想是治愈无望,我也不敢过多奢求,不过,还是十分感激你为我寻来灵丹。”这便是残了一双腿的南湘王穆凤澜,穆锦第三子,虽是病弱的身子,却是声誉在外,不仅因为他荣冠帝都的才华,更是因为他明朗爽快的性子。   谢弃尘与穆凤澜年龄相当,幼时时常玩在一起,相较于郝澹和穆修汝,他与穆凤澜之间有更多少年记忆,到后来穆修汝成为太子,他才到穆修汝身边伴读。穆凤澜并非天生腿疾,只是幼时习马术不甚跌落,遂致半身瘫痪,再不能站立。谢弃尘曾承诺为他治腿疾,学了医术,这些年流落在外,也一直在寻找医治他腿疾的妙方灵药。穆修汝也曾一再告诫他,只是他与穆凤澜情分笃深,他不能弃他于不顾;因穆凤澜之故,穆修汝并不十分信任谢弃尘。穆凤澜与穆修汝并不和睦,当年穆修汝落难,除了几门忠于先帝的将门之外,并没有人维护尚且年幼的穆修汝,穆凤澜当时虽并未实权,却深得穆锦喜爱,而他只为因“□□”之事而受牵连的谢弃尘一家求情,并未提及穆修汝。   穆凤澜让人将棋盘撤走,添置了些茶点,但见谢弃尘神色依旧戚戚,遂道:“你这些年流落在外,想必吃了不少苦,看你清瘦了许多,这次父皇赦免庆嘉王的罪,你谢家自然也免了,也算是给谢老将军一个交代。”   谢弃尘点头,看着微风拂动细柳,有零落的花瓣飘落在湛清的水面上,清爽宜人,比起藏地的阴寒,帝都却好似正值春暖花开时一般,“郝澹,死了。”   穆凤澜一惊,“甚么?!”   谢弃尘声音淡淡的,眼神望着远方,“想来想去,还是因为我,若不是为了救我,他武艺那样好,怎会死?”   穆凤澜看着谢弃尘哀伤的脸,心里揪了一下,默然的继续听他讲话。谁料,谢弃尘只说了这两句,便不再言语,只是出神的看着远处,晚霞熏红半边天空,浓烈如伤。   许久之后,穆凤澜才缓缓说道:“你莫太过哀伤,郝澹颠簸流离这么久,如今去了,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免去了不少苦楚。”   谢弃尘看向穆凤澜笑了笑应了一声,神色倒也平静,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天色不早了,臣下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来日再来与王爷小聚。”   穆凤澜略有不舍,却也不强留,道:“好,我让人派马车送你回府。”   “不劳王爷费心,我那府邸虽说偏僻些,倒不至于走失了去,正好回京数日还未好好看看京城夜市,步行回去权当散心了。”谢弃尘拒了穆凤澜的好意。   穆凤澜叹了一口气,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腿,道:“那我倒不好陪你了,不若然,我也可见识一下那热闹。”   “王爷若想出去走走,改日我们多带些人,便去见识一下民间的杂耍活计,好不有趣。”   “好。”两人寒暄了一番,谢弃尘便出了王府。   “穆宇拓找到了,不日便能回到京都。”谢弃尘道。   此刻,穆修汝正摆弄着几本经书,每一本的名字都记在一张纸上,而后交给一旁的人,整理书面,经书有了些年头,书面有些污浊,弄脏了衣襟他也不甚在意;听了谢弃尘的话,只道:“贺兰长荀有几分本事,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他找到了,穆宇拓空有余勇不足为患,贺兰长荀……”穆修汝放下手中的笔,接过仆人递过来的帕子擦了一下手,“贺兰长荀如今得罪了穆棠玺,想要独善其身,怕也不易,等他回到京城之后,我们便登门拜谢一番他的搭救之恩。”   “是。”   两人谈了许久,华灯初上之时,谢弃尘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穆修汝深夜回到寝室,一时难以入眠,辗转反侧,许久之后才迷迷糊糊进入梦境。梦境之中,有孩童铃铛般的笑声,有慈爱的母后和一脸严肃的父皇,还有幼时的郝澹和谢弃尘,画面一转,那张他心心念念的脸便出现了,他自小性子便很好,自己很少见过他发脾气,他总是笑着,或是温润羞涩的笑,或是爽朗的大笑,不论如何,他总是能够吸引着自己的眼睛。   淡淡梅雪,难掩其华。   只是一滩温热的鲜血倏尔染红了梅瓣,触目惊心的美。   祁旦缌突然惊醒,额上滑落汗珠,眼角微凉,心似依旧停留在梦中,压抑的难过,头脑沉重不甚清醒,身上的衣衫也湿透了,当真是做了一个令人不怎愉快的梦。   他掀了帘幕下床,倒了一杯水,壶中的水放了一夜已经凉透,顺着喉咙而下,很不舒服。窗外天色泛起淡青色,推开窗子,石阶上落了一层厚厚的雪,放眼望去,白茫茫的尘世,倒多了几分纯净。寒风裹着细细盐雪钻入衣领之中,祁旦缌打了个寒颤,关了窗子,又坐回到桌旁。   已是深夜,银雪裹照,万籁俱寂。只有寒风刮擦房檐的声响。   方才,他梦到了许久未见的云顿,梦中的云顿依旧是属于她的活波欢乐,她奔跑在广袤的草原上,追赶鹿儿羊儿,清澈的眼中是满满的幸福,祁旦缌便如此望着,望着,一直望进那最深的地方,倏尔,那一滩清澈的水动荡了几分,有鲜红的颜色荡漾开来,再一眼望去,看到的却是一个满脸悲伤与憔悴的姑娘,她看着祁旦缌失声痛哭,滴落的眼泪仿佛是控诉着他的无情无义,祁旦缌一阵揪心的疼,他想上前拥抱着她,拥抱着这个他心里的姑娘;却有人在这时抓住了他的手臂,扭头看去,却是那张俊朗的有些锋利的脸,他不悦的蹙着剑眉,说道:“祁旦缌,你要作甚去?”   汝修?祁旦缌讶异,再去看云顿,她衣裙似在狂风之中翻飞,越来越看不真切,身影如同齑粉慢慢消散,祁旦缌心痛如割,他要挽留,却见汝修也如此般消匿不见,祁旦缌难以两全,最后却是谁都未留下。   祁旦缌不禁有些孤寂。   他来到这座被众人膜拜称颂的巴布白宫已有月余,前些天桑杰为他举行了盛大禅宗的即位仪式。即位以来,他每日晨起做课诵经,接见各类人物,忙碌一些琐碎之事,日子倒也安稳,桑杰每日会来检查他的功课,教他如何处理民事政事。桑杰告诉他,三年之后,待他德行修满便让他开始处理政事,祁旦缌对此并未有何怨言,他本就不擅长这些,如今有时间学习,自然也是不错的。只是他独自一个在藏都,虽是身居高位,却无半点欢愉,整日只能被困在这座清冷的小院,从前也是整日读经课业,只是身边还有爱人亲友,却不像如今这般凄冷。   祁旦缌睡意浅了,便披上一件大氅,打开房门走到小院中一侧老树下,老树前方歪着一口水缸,水缸靠着一块光滑的大石块,银装素裹,大地都披上了厚厚的银氅,祁旦缌走过去扫了扫石块上的积雪,坐下,身上带着刚起身的热气,此刻倒也不觉得寒冷,冰凉的空气吸入比重反倒觉得头脑清醒不少。   自到此处,祁旦缌便再没见到过拉藏,听闻他被桑杰发去某个地方做祭坛祭祀,也有传闻说他被罚去藏经阁整理经卷,也不知哪个是真。他却是如今祁旦缌唯一熟悉的人了。尽管,他从未真心待他如友。   如今细细想来,拉藏当初将他带走,并未是为了不让他去藏都,而是利用他寻找佛祖舍利,佛祖舍利虽异常珍贵,除却安抚民心和众佛家弟子之外,似乎并无他用,祁旦缌当真想不明白拉藏拿着佛祖舍利是为何。桑杰如今是藏都的理事第巴,掌控着整个佛国,他想是很看重拉藏,意在将他培养成下一任固始汗,然而拉藏却并未将他找到佛祖舍利之事告知桑杰。这其中又有多少不为人知秘密,权臣倾轧,哪怕是在佛国也不鲜见。   他不能做甚么,只想独善其身。   “诸苦所因,贪欲为本;若灭贪欲,无所依止。为灭谛故,修行于道;离诸苦缚,名得解脱。”祁旦缌喃喃,“一切应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如此道理,世人皆懂,却依旧有人执迷。”如此坐了许久,直到感觉身子凉透,祁旦缌才回到了屋里。   ☆、皈依   三年后。   藏都,夜市的一间汉人茶寮内,台幕上演着生动的皮影戏,藏都百姓对此很是新鲜,茶寮开张虽不足年,来人却是很多。茶寮布置简单,台幕置于入门正前方,平日多做戏曲皮影戏亦或傀儡戏,倒也热闹非凡。   此刻,茶寮内西南侧一降红袍僧人坐于一方桌前,一众人自取椅櫈绕僧人而坐,有人问道:“大师,何为快乐之道?”   只见僧人面容淸俊,眉眼清澈,顶六枚法戒,气度温润,他双手合十向众人施了一礼,道:“某日,无德禅师在院里锄草,迎面走来三位信徒,向他施礼,说道:人具说佛能使人痛苦消弭,我们信佛多年,却依旧不觉快乐,是为何?   无德禅师放下锄头,安详地看着他们,道:想快乐并不难,首先要明了人为何而活。   三位信徒看了看彼此,未料无德禅师会如此问。   过了片刻,甲说:人总不能死?死亡太可怕,因而人便要活着。   乙说:我如今拼命劳作,便是为了年老时能享粮食满仓、子孙满堂之生活。   丙说:我奢望不高,我必须活着,不若然一家老小如何生存?   无德禅师笑道:愿不得你们得不到快乐,你们整日想便是死亡、年老、被迫劳作,如此自然感到疲累。   甲说:有了名誉,便有一切,便能快乐。   乙说:有了爱情,便有快乐。   丙说:有了金钱,便能快乐。   无德禅师道:那为何有人有了名誉却依旧烦恼,有了爱情却依旧痛苦,有了金钱却依旧忧虑?   信徒们无言以对。   无德禅师道:信仰并非空洞,它存在于人每时每刻的生活之中。改变生活的态度,生活本身才能有所变化。名誉服于大众,才有快乐;爱情奉于他人,才有意义;金钱施于穷人,才有价值,如此便是快乐之道。”   祁旦缌道:“莫不安,莫氐惆,即便放肆桀骜,莫忘释义本真。人活一世,冷暖酸甜,休咎得失,际遇万千。象牙塔,十字街,青云路,地狱门,相隔一纸间。只问耕耘,不问收获,清湛似水,不动如山,甚么疾风骤雨,嬉笑怒骂,桂冠荣衔,一律泰然处之,是为大智者。”   “智者,乐也。”祁旦缌向众人微笑道。   又有人问:“大师,都说一切皆为法?何为‘法’?”   祁旦缌道:“一切皆为‘法’,诸法可分蕴、处、界三类,称为三科,并有五蕴、十二处、十八界之说。五蕴即是色、受、想、行、识。十二处即六根、六境,六根每一根与六境每一境相对应:眼根、耳根、鼻根、舌根、身根、意根、色境、声境、香境、味境、触境、法境。十八界即六根、六境及六识之合称。   破除“我执”谬见,认识“无我”道理。   十二缘起,‘依缘而起’,佛以为,世间万物因种种因、缘才得生起或坏灭,因缘和合则生,因缘分散则灭,。人为万物之一,亦是因缘和合之像,而成三世二重因果业报轮回。   十二缘起即:无明、行、识、名色、六处、触、受、爱、取、有、生、老死,此十二因缘依此彼有,此无则彼无的法则,流转不息。人生之苦皆源于无明所起之造业受果,消除无明,皈依佛法,才可求得解脱,断绝轮回,得涅槃与理境之界。”   祁旦缌随后拿出些小册分发与众,与人破惑解业。   茶寮掌柜是汉人,为人热情豪爽,颇为信奉佛学,一日祁旦缌路过茶寮,他见祁旦缌气韵非凡道骨仙风,便请求他为之解惑,经其一番指点,掌柜顿悟;更以祁旦缌为友,时常邀祁旦缌来此做客解惑;祁旦缌也因此地氛围活络,自此便时常于此处讲经授业。藏都佛教信徒众多,于此小街闹市,夜间无事时百姓便也欣然听得祁旦缌授经。茶寮掌柜与祁旦缌也似老友,每每祁旦缌讲经之后,闲暇时便于他喝酒作聊,祁旦缌好酒,掌柜为人粗犷,也敬祁旦缌为大智者,倒也不计较他身为出家人应遵从的戒律。   今日,祁旦缌喝的微醺,眼看天已微亮时辰不早,明日一早还需得上课,于是便拜别了掌柜,离了茶寮。   一出茶寮,纷纷白雪,一阵寒气扑面而来,祁旦缌深深呼出一口白气,系紧外披斗篷,戴上蓑帽,四处望去,天地一片雪茫茫,街道、屋檐及门口悬挂的红灯上都落了厚厚的一层雪,银雪映照大地,倒似黎明一般明亮。此刻夜市早已静了下来,人们正处于安眠。祁旦缌沿着来时的路,走向那座山,那座人们时常顶礼膜拜山,那山上坐卧着神圣的巴布白宫。而并未有人知晓佛国的王游弋与红尘,夜市茶寮那些寻常信徒也不会晓得这位年轻的僧者便是他们的活佛。   脚踩积雪,在这寂静辽阔的山林声声作响,祁旦缌心情舒畅,如此生活倒也不再陈乏,只愿能晚些被人发觉他的偷闲。   走了大约一个时辰,祁旦缌敲响了后山的一个小门,一个小沙弥探头探脑的打开了门,看到祁旦缌后紧忙开门让了进来,而后迅速将门上了锁。   小沙弥拍了拍祁旦缌斗篷上的落雪,伸手接过祁旦缌脱下的蓑帽,脚步匆匆随同祁旦缌回院,边走边道:“禅宗大人,您可算回来了,这次实在是太晚,再过一个时辰就要上课,亏得赶上了,不然可糟了。”相较于小沙弥,祁旦缌倒不那么慌张,只道:“下次会早些的,今日与掌柜下棋,太入神竟忘却时辰了。”   小沙弥嗅了嗅祁旦缌身上的味道,道:“您身上酒味太重,我去给您烧水,您梳洗一番换换衣服,免得惹人非议。”祁旦缌点点头,小沙弥飞一般去烧水了,祁旦缌回到屋里便躺在了床上,顷刻便陷入睡梦之中。   而屋外还在下着鹅毛雪,寂静的小院,寂静的后山,那条被祁旦缌踩踏出来的小径也寂静的蜿蜒着,小径上留下的那一串罪证脚印,很快便被飘落的雪花掩盖了起来。   翌日,祁旦缌忙完课业,回到院子,誊抄了一篇经文,隔着窗子看天色尚早,便找了一本经书,埋头读了起来。待再次回神时,不知何时小沙弥已经点亮了灯烛。   于是,祁旦缌放些书,披上斗篷打算出院。   小沙弥此刻正在院子里扫雪,见祁旦缌这身装扮便知他又要下山去,紧忙将扫把扔了拦了路,小沙弥很是惆怅的说道:“禅宗大人,您不是今早刚回来?还是好好歇息一两日再下山吧?”   小沙弥很苦恼,巴布白宫规矩森严,他不能随便下山去,打扫时偶然发现一偏僻角落处有个荒废已久的木门,木门掩映在茂密的林木后,其后便是巴布白宫后山,平日里不易被人发觉,小沙弥将门修整了一番,换了一把锁头,偶尔便以此回家去看看老父老母,只是有一日竟被禅宗大人发现,料想免不了一顿责罚,没曾想禅宗并不怪罪。如今小沙弥却是十分后悔,倒不如当初得了责罚,也省的如今这般提心吊胆,如若禅宗大人出了意外,他一小小沙弥如何承担这罪责?   祁旦缌也晓得小沙弥的担忧,只是他如今待在这四方院里实在憋闷,得了外面的乐趣,自然日日都想出去,只是他也晓得此事并不稳妥,近些日子也是出去的勤了些,于是便如了小沙弥之意,解了斗篷,道:“那好,我今日便不出去了,”然后拾起扫把,“我也来扫扫雪。”   小沙弥也不争执,很欢喜的拿了另一把继续扫雪,。这座院子面积并不小,布置却简单,看着空旷了些,祁旦缌不喜欢太多人围着自己,便只留了小沙弥一个,两个人扫完雪都出了一身汗。   沐浴之后,简单的用了些斋饭便歇了,今日疲累,倒是一夜无梦。   几日后,祁旦缌再次从后山小木门回来,小沙弥倒不似平常那般多话,一回到院里便钻进了自己的屋子。   祁旦缌虽是不解也并未多问,直接去了浴房,热水都已备好,脱了衣物进到浴桶内,热水漫到身上驱走了寒气,祁旦缌才感觉舒适些,酒意上头,脸颊云蒸霞蔚,睡意也蔓延而至,如此一闭眼,便睡了过去;待感觉到丝丝凉意,祁旦缌才悠悠转醒,一瓢热水陡然倒进桶里,祁旦缌没料到会有人在身边,着实惊了一下,侧脸望去,一口气屏住,神色愕然。   来人竟是——拉藏。   本欲起身离红尘,奈何影子落人间。 作者有话要说:  大攻不在的日子里,咱们就放二攻来走剧情了。   ☆、执迷   本欲起身离红尘,奈何影子落人间。   满树梨花,白雪银光,丝丝绕绕透过窗纸照进浴房。   祁旦缌有些许局促,慌张的神色却是一闪而过,微仰着头看着拉藏,道:“不知拉藏大人深夜至此,所为何事?”   拉藏较于前些年,少了几分谦和,多了几分桀骜,即便那时谦和是隐忍、是掩饰,如今他却满目锐利、锋芒外露;形容昳丽,一头及腰乌发披于身后以红黑带系之,身着暗紫宽袍衬着白稠内里,袍上纹绣灰白云祥仙鹤驾雾而飞,气势逼人,眉眼间更添妖异,狭眸半眯,唇角微勾便是一副摄人心魂的画作。   祁旦缌收回视线垂下头。拉藏轻笑了一声,嘴角弧度扩大,继续给祁旦缌往浴桶舀热水,他不紧不慢的说道:“你今夜去了何处?这个时辰才归来,可让我好等。”拉藏放下水瓢,俯低身子嗅了嗅,凑到祁旦缌耳边轻声道:“可是吃了不少酒呢。怎的如今桑杰竟如此纵容你了?”说着却伸手抚了抚祁旦缌的脸颊。   祁旦缌心狂跳了几下,挪了位置躲着拉藏的碰触。拉藏却猛然抓住祁旦缌的肩膀,将他拉至胸前,另一手置于他脖颈禁锢着他的身体,妖异的笑道:“你躲甚么?你我更为亲密的事都做过,此刻你倒怕了?”   拉藏练武之人制服祁旦缌自然是轻而易举,祁旦缌背靠拉藏动弹不得,只能任他捏着自己的下巴,头贴在拉藏的胸膛,仰起脸看着身后的他薄唇掀动;听他一言,祁旦缌只觉脑中轰然异响,气急拍打拉藏卡在下巴上的手,低喝道:“你休要胡言!我与你之间从来清白,哪有甚么亲密事!你松开我!”   拉藏眸光闪烁,带着捉摸不透的亢奋,倏然贴近祁旦缌,脸面相贴,卡在祁旦缌脖子上的手暧昧轻抚,更在他喉结上轻刮了几下,但见祁旦缌骤然气紧,也不知是羞得还是怒得,拉藏却十分知味,手缓缓抚到他细腻的脸颊上亲昵抚摸,侧脸在他耳边呢喃:“难道你忘却了那迷幻林所发生之事?我却是记得清晰。”说罢,便伸舌添了一下祁旦缌的耳朵。   祁旦缌顿觉被舔那半边身子麻木,猛的拍打浴桶的水,水撒了拉藏一身,祁旦缌趁他松手之时紧忙逃离了去,抓起衣架上的衣服披到身上,出了浴桶。   他一直不愿相信那天所发生的事,那时他与拉藏对此事都只字未提,本以为他与自己一样都不想发生此事,万万未曾料到他如今竟这般坦诚的说出来,此番态度实在令人大为不解。无论如何,此事祁旦缌绝不会认。   “只怕拉藏大人当日被迷幻林所惑,继而产生幻觉,望大人莫再提及此事,一旦被人误解你我犯下此番罪孽,怕是无法与佛国众民和桑杰大人交待。”祁旦缌此番话,意在提醒他如今二人身份不容胡闹,更需忌惮第巴桑杰。   然却,拉藏好似并不在意,哼笑一声:“事实如何,你我都清楚,我也不与你争辩;”拉藏拽了一锦帕擦了擦脸色的水,继续道:“至于桑杰,不多时他也不再是威胁,无人再能阻止我得到我想要的,到时你我便不用忌讳他人。”说罢,他绕过浴桶走向祁旦缌。   祁旦缌立刻高声道:“时辰不早了,拉藏大人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我也要准备去上早课,桑杰大人今日要与我论经。”祁旦缌并不想听他胡言,只想他尽快离开。   拉藏无视祁旦缌的话,兀自走到他身前,不顾他推挡将他抱入怀里,道:“桑杰那时说要将政权桂让与你,如今却依旧掌权理政,将你关在小院里整日读经讲课,我晓得你这几年在巴布白宫待的憋闷,你偷偷出去吃酒之事我不会说于他人,你且放心;只是凡事你要适可而止,切莫做了出格破戒之事,”说道此处,拉藏松开他与他对视,神情肃然道:“你应明了我所说的破戒之事是何。你莫惹我生气,到时我必保你安然无恙。”   祁旦缌此刻在拉藏怀中,才隐约感到这时的他再不是当初的他,再不是那个被囚于木箱之中目光狰狞的囚者,如今的他不再怯懦、不再惧怕、不再掩饰、不再隐忍,仿佛终于登到顶峰。他胸膛比那时更为宽厚,却让祁旦缌感到从未有过的冷意。   不该如此,他有所不解,他晓得拉藏野心勃勃,并不甘心屈居于人下,只是未料想竟如此快,未料想他竟对自己有意,更未想到自己果真将永远被困在这座巴布白宫。想到此处,祁旦缌生出一丝绝望,从前的日子,他从不敢想家乡,不敢想父亲母亲,不敢想云顿,更不敢去想汝修,此刻那些过去的记忆却都如潮水一般涌进,狂猛的拍击着他的心门,生生阵痛。   他还是太过天真,竟妄图独善其身。   拉藏抱了祁旦缌片刻,最后还是离开了。祁旦缌呆愣半天,才穿戴齐整出了门,桑杰也不是个简单人物,最后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如今也不必太过忧虑,祁旦缌此般劝慰自己,心里才好受一些。   被拉藏发现后,祁旦缌足足有半月余未曾下山,今日实在有些待不住,恰好今日也是大雪,此时天色将暗,寺内僧人因了天气寒冷早早便都躲进屋里取暖,祁旦缌正好早些便下山去了,好在路上并未遇见甚么人。   进了茶寮,掌柜便迎了过来,直说许久未见倒以为他出了事,如此寒暄一番,祁旦缌随掌柜进入内室暖了身子,复到大堂与候着他的信徒讲经。   众人纷说,如此严寒气候大师依旧出游讲学,实在是辛苦,祁旦缌倒不觉辛苦,心中却是极放松,与众人淡笑道:无妨。   祁旦缌今日讲到“三学”,道:“心地无非自性戒,心地无乱自性定,心地无疾自性慧”,此是对“鹳、定、慧”三学之解。“无意名戒,无念名定,无妄名慧”。长期修道“四念住、四正勤、四神足、五根、五力、七觉支、八正道”等修行法门,共称三十七道品,都在戒、定、慧之内。   戒,小乘有五戒、八戒、二百五十戒等;大乘有三聚净戒、十重四十八轻戒等。   定,即禅定,要摒除杂念,专心致志,观悟四谛,禅定有四禅八定、九种大禅,一百零八种禅定等说头。   三学,含六度(布施、守戒、忍辱、精进、坐禅、智慧六波罗密)、三十七菩提。”   讲到此处,却听有人问道:“大师,您说三学,为何不讲八正道?何为苦谛?”   祁旦缌愣了愣,倒不是他不讲,只是还未讲到而已,祁旦缌抬头望去提问之人,当即却是愣住了,他竟然未识出这声音!短短几年,她竟变得如此沧桑,面容憔悴,满目哀伤,哪里还有当年那份活波天真,云顿啊云顿,事到如今,你又为何不待自己好些?   云顿在人后很远处的一角落,祁旦缌便如此与她对望着,直到众人纷纷说些甚么,他才回神,道:“苦谛乃四圣谛之一,‘谛’乃真理之意,四圣谛即苦谛、集谛、灭谛、道谛。苦谛,以为世俗一切,本性都为苦,与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盛苦为“八苦”。集谛,是一切众生长期以来因贪嗔愚痴之行,造就善恶行为,导致生死轮回。灭谛,世俗诸苦皆可断灭,了脱生死,超脱于三界之生死苦恼,达“涅槃”寂灭的佛教最高境界。   道谛,是达到“涅槃”灭寂境界的修行之法,它分为八部分而成为神圣的八正道。佛教认为依道谛修行,就可以脱生死轮回而达到寂灭解脱的灭谛。   八正道,是为达“涅槃”寂灭境界之法,有正见、正思维、正语、正业、正命、正精进、正念、正定等。佛教以为,若能遵此八正道,心如明镜止水,无念无忘,则可令“苦”永尽,达到涅槃境界。也可由“凡”入圣,从迷界通向悟界。”言于此处,祁旦缌只觉得声音抖动,无法抑制。   云顿虽他读经多年,自然晓得何为“苦谛”,如今说来,她倒似深陷苦谛无法自拔,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这只是一种执迷,为爱所缚,难以脱身,此刻爱之滋味,再不是当初的甜美,却如生吞苦胆,令人刻骨铭心。然而,此刻祁旦缌自知深陷罪恶泥沼,他钟情于云顿,却未能守住只为她跳动的心,他心中还装着汝修,那个爱他至深却也伤他至深之人。   至此,祁旦缌再讲不下去,只能带着云顿匆匆去了内室,此处乃他与掌柜喝酒小室,却见云顿始终牵着一三四岁模样的小童,细细看之,心中一惊,不可置信!   执念,之于云顿,之于拉藏,之于祁旦缌,之于穆修汝,都是一个难逃的劫。   ☆、尘网   祁旦缌细看之下,却是十分惊讶,这个小童眉眼之间竟与自己有几分相像,心中一时便没了主张,但看云顿一脸坦然,也晓得此孩童十有□□便是他的子嗣,只是眼下这般境况,也是令他十分为难。   小室布置简单,堂内的嘈杂之声尚听得真切,却丝毫不影响室内两人,云顿满目含泪,欣喜而泣,一头扎进祁旦缌怀中,那小童小声喊了一句‘娘亲’,怯生生的走过去抓了云顿裙角,只见娘亲哭泣,他似小大人一般出言安慰,道:“娘亲不哭。”   一阵震惊过后,抛却如今困境,祁旦缌心中被塞得满满的,他抱紧了云顿,伸手摸了摸孩童的头,自小他想的便是能安稳生活,繁华尽处,寻一无人山谷,建一木制小屋,铺一青石小路,与妻晨钟暮鼓,安之若素,有个贤惠的妻和乖巧的孩子;如若没有这个‘显赫’的身份,如若没有汝修他们的出现,他如今该是和云顿做一对恩爱夫妇,带着自己的孩子在草原牧羊,生活或许清贫却是怡然自得,远离这些权势纷争、勾心斗角。   祁旦缌抱着瘦小的云顿,很是心疼,“你为何这般瘦弱?我看你脸色也不似很好,这些年你是如何度过的?”年少时候的云顿活泼好动,像一头精力充沛的小牛,极少见她生病,如今她却憔悴的一脸病容。祁旦缌也是晓得自己的事给了她不小的打击,只是他依旧希望她能够忘却自己,能够好好生活。   祁旦缌松开云顿,抹了抹她脸上的泪水,看了眼孩子,问道:“这个孩子?”   云顿抽泣几下,拉过孩子对他道:“阿吉达,快叫父亲。”   阿吉达偷偷看了祁旦缌几眼,似是有几分羞涩,往祁旦缌面前走了几步,低着头小声道:“父亲。”   祁旦缌第一次见到自己孩子,有意外也有惊喜,他以为他今生不会有孩子,没料想佛祖对他依旧仁慈。祁旦缌蹲下身子,抚摸着孩子泛红的脸颊,温柔道:“你叫阿吉达?多大年岁了?”问完之后才想起,自己离开门隅四年多,如今孩子应该不到四岁,然后又问道:“你平日里都玩些甚么?”   阿吉达道:“亥达阿爸会带我骑马、驯鹿,我最喜欢骑马,感觉似是要飞起来!”聊到此处,孩子有些兴奋的说道,他有些话说的还不很清楚,却是兴致勃勃的向他形容着草原和他的亥达阿爸,祁旦缌始终慈爱的看着,安静的听着他说话,并未打断。   他早该想到,云顿一个未婚女子有了孩子,门隅如何能容得下她?亥达能够娶她,自然是最好的结果。待将孩子安置到一旁桌子上吃东西,祁旦缌才坐到云顿身边,道:“怎的未曾见到亥达?”   云顿笑了一下,笑容凄苦,道:“他没来,我是偷偷过来的,没让他知晓。”见祁旦缌蹙眉,云顿又道:“我如何对他说我无法忘却你,要过来找你?他这些年待我极好,也未曾介意过阿吉达不是自己的孩子,对阿吉达也似亲子。只是我心中不甘,我从小便告知阿吉达他的生父不是亥达,我想让他晓得自己生父是何模样,自己也奢求再见你一面。原以为,没那么容易,来到这里月余,有一日便听闻夜市有一汉人茶寮,有僧人讲经授业,听其形容倒有几分像你,我便日日来到此处等着,谁料你竟然再未出现,询问了掌柜他也不晓得是何缘故。别无他法,我只能日日守在这里,天不负我,终是让我等到你。”   祁旦缌愧对云顿,心中难过,道:“你又何必如此执迷?你我都晓得,如今我再不是自由之身,你也是有夫之妇,你我今生有缘无分,我对你不住,来世定然偿还,只望你能善待自己,莫再折磨自己。就算再见一面又如何?只是徒增悲戚罢了。”知晓她已嫁做人妇,祁旦缌便不再靠近云顿,心中滋味森苦,却也只得忍耐。   “如今我们已然相见,你也应放下过去,带着孩子回门隅去吧,你独自前来消失月余时间,亥达该是如何着急。我见了孩儿,心中也是高兴,此后你便带着孩子与亥达安稳度日,你与孩子安好,便是我如今最大的希冀。”祁旦缌看着云顿,恳然说道。   云顿神情悲戚,抓住祁旦缌的手:“你能出现在此处,就不能跟我走吗?我们离开这里,到一处无人认识你的地方,你我还有还有我们的孩儿三人生活在一起,如此不好么?”   祁旦缌反握住云顿的手,神色也是悲戚,道:“我也希望如此,只是你不晓得那些人的本事,你我是逃不了的,我身为活佛转世,虽非我所愿,却是身不由己,佛国必要有活佛,而活佛也就只有我一人,我逃不掉。”祁旦缌想到了拉藏,就算桑杰放过他,拉藏想是也不会放他走,那夜他说的话还在耳边,不是万全之策,他不敢轻易尝试逃离,也不敢轻易激怒拉藏,如今的拉藏是一头凶残狂暴的野狼。   此刻,茶寮掌柜却是恰好进来,看到祁旦缌与云顿相握的双手,有些讶异的看了云顿一眼,然后整理了表情,对祁旦缌调侃道:“我还想我们大师今日怎的这般早就不授经了,原是在此处会小娘子,没料想大师虽是大智者,却也是挡不住美人一笑啊。”言罢,便哈哈大笑了两声。   祁旦缌看见他立时便撒了手,听闻掌柜调侃,也是有些讪讪,道:“掌柜休要误会,这女子乃我家乡人,此番遇到也是有缘,便聊了一番,掌柜休要毁了姑娘家清誉。”   闻言,掌柜若有所思的看了云顿好几眼,而后道:“既然远道而来,我今日便做主为小娘子接风洗尘。”言罢,便出去张罗了一桌好菜,端的是雷厉风行。   与此同时,掌柜手写一封书信让人快马送了出去。   如此,云顿不肯离去,祁旦缌也只能将他们二人妥善安置,托掌柜代为照顾,才匆匆回了巴布白宫。这几日心中也是挂念,便时常下山来与云顿母子相见,每次也少不了一番规劝,只是云顿却是极其执拗,执意要留在此处,祁旦缌也别无他法。   今日云顿带孩子歇息之后,掌柜便邀祁旦缌吃酒,直道:近些日子,但看大师整日烦绪凝眉,似乎颇为烦恼,不如今夜你我大醉一场以解愁绪。   祁旦缌为谢掌柜对云顿母子的照看之恩,自然应了下来,二人便在小室内欢言畅饮,不多时祁旦缌便觉的头脑乏陈眼前人影晃动,祁旦缌拍了拍脸站起身,向掌柜施了一礼,道:“多谢兄今日款待,今日便到此吧,我要上山去了。”祁旦缌喝多酒,头晕脑胀一时不查竟险些说漏嘴,急忙道:“回寺中去了。”   “哦?我还以为大师是□□僧人,原来大师寺庙在山上。”掌柜倒是清醒的很,还是祁旦缌酒量不济,掌柜豪放了笑了两声道:“今日时辰尚早,大师莫扫兴,再陪在下饮三碗便放大师走如何?”言罢,伸手便把祁旦缌拽坐下来。   掌柜酒酣之时,祁旦缌已然昏昏欲睡,口中喃喃,听不真切说些甚么,掌柜拍了拍祁旦缌的肩膀,唤道:“大师,你可还好”   祁旦缌趴在桌上,手臂垫在脸下,并未应言。   见状掌柜便抱起祁旦缌将他送到二楼一卧房之中,命人为祁旦缌梳洗干净,安置好了之后便关门离开了。   睡梦中,祁旦缌似是被人捂住了嘴,无法呼吸,憋得难受,好在最后艰难挣脱,好一番深喘,祁旦缌也是在这一刻醒来,只见身上压着一个大山似的人,惊呼一声:“你是何人?好生放肆!”极力挣扎起来。   但见来人轻易便禁锢了他的双手,身子又沉沉的压了过来,祁旦缌只觉得山一般沉重,已是浑身不自在,这分明是个健壮的男子,祁旦缌惊恐的头皮都在发麻,却无法挣脱,只能软言道:“施主可是认错人?贫僧乃一□□僧人,未曾惹过祸事,施主为何如此待贫僧?”   只听男子沉沉的笑了几声,声音低沉,道:“你如今倒真似一个小和尚了,不过样貌却是无甚变化,依旧如此让人欲罢不能。”言罢,欺身压上他的嘴唇,大舌袭进祁旦缌口中一番激浪舔舐,直舔的他浑身都滚烫起来,身子也不可抑止的轻轻颤抖,鼻翼唇舌间溢出彼此粗喘和轻声□□。   如此一番亲吻,男子松了祁旦缌的舌,与他鼻尖相抵,轻声道:“可是想起我了?”   祁旦缌羞愤,狠狠拍了几下男子的胸膛,如此自然晓得他是谁了,只是没曾想过他多年后再次与他相见竟是此番景象,遂道:“汝修,你何时到藏都的?你……你且先起开,你我二人好好说话。”   穆修汝不动,依旧严实的压着他,轻啄了几下他的嘴唇,“我方才刚到,还没来得及将你我两人的衣衫脱下,”然后穆修汝坐起身跨坐在祁旦缌身上开始脱衣衫,须臾便露出了□□强健的身子,祁旦缌顿时脸色潮红,挡住穆修汝脱自己衣物的手,焦急道:“你且冷静些,我如今身份不容发生此等事。”   穆修汝哼了一声,道:“你如今的身份允你吃酒?你还不是酩酊大醉,再说你我早就肌肤相亲,早便破戒了。”他不容祁旦缌拒绝,三两下便除了他的衣物,又欺身压上去,手也不客气的随意揉捏,向下握住他的,祁旦缌许久未曾经历情爱,此刻被汝修如此撩拨,也是抑制不住的情动,鼻音轻哼。   穆修汝也是激动,念了几年,如今终于又能将他抱在怀里疼爱,如何令他不激动,只是他依旧温柔待他,深怕自己孟浪伤得他。待到进入时,祁旦缌依旧疼得很,穆修汝如今要比过去高大许多,那处也是雄壮,实在令祁旦缌难以消受,不禁声声呼疼。穆修汝心疼不已,却是难以停滞不前,依旧缓缓进了去,待得祁旦缌接受了,才渐渐狂放起来,颠的祁旦缌头脑发昏,身体便如激浪之上的小舟,几欲翻沉。   被翻红浪,人影交叠,久久未能平息。窗外银雪照的屋内明亮,只有床榻出被遮出一片晦暗,帷幔飘荡,隐约间听闻一人低吼,一人惊喘,一切归于平静。 作者有话要说:  此文写的真心累,作者表示以后再也不轻易开坑了,强迫症患者想填满每个坑,但是有时候有卡的要死,扑街节奏码字也没得动力,不过作者还是会把坑填好的。 作者预计的往往都完成不了,《青春》里打算写的文都得无限期延长了,现在看看那时候的我倒是热情满满,还挺天真的。 完了,每次开坑都是头脑一热,得,又得填坑了。 好在此文已进入倒计时,作者可以准备新文了。   ☆、罪证   顾修汝回京后便着手巩固势力,如今几年过去,他也赢得几位朝廷元老的青睐,皇帝的态度也是亲善许多,几年内对他更是连升数职,此番态度令穆修汝捉摸不透。   朝廷更有声音说穆锦有意传位于他,听闻此传言,穆修汝冷笑几声,穆锦此人执政这些年虽说颇受百姓爱戴,他心胸却未必会大至把皇位传与他,而他那些儿子们也未必会善罢甘休,此番传言,怕是为的让他在京城的日子难过些。穆修汝绝不会认为他心中有愧,想要对他有所补偿。自古帝王心狠手辣,兄弟相残,手刃子嗣者尚不鲜见,更何况他一个先帝太子,他如今能活着,已经要感念他的仁慈。   他穆锦尚来忌讳儿子们拉帮结派、结党营私,近些年老大穆棠玺势力日渐做大,却丝毫不知收敛,更有臣子联名在朝堂之上上奏皇帝立长子为太子,虽穆棠玺身为长子顺位继承皇位理所应当,只是穆锦自小便不很喜欢他,如今朝廷臣子的这般动作令穆锦勃然大怒,当朝便斥责了穆棠玺一番,穆棠玺跪趴在殿前一字未言。最终,穆棠玺被卸职调任。   而今,朝廷局势依旧紧张。原以为没了穆棠玺,便无人再与穆修汝对抗,没料想竟让他发现了另一桩牵连,实在令穆修汝大感意外。   穆修汝当时便把谢弃尘叫去了书房,质问:为何他明知穆凤澜野心勃勃,却依旧帮他治愈了双腿?   谢弃尘只说:“我欠他恩情,定然要还,不然我今生都无法安定。年少时围场狩猎我遭遇黑熊袭击,幸得他舍身相救,不然我早就命丧与黑熊,他也因此坏了一双腿,他性子冷傲从此却要日日仰人鼻息,我自是难过,因此无论如何我定要治愈他。”   穆修汝黑眸闪过冷光,冷言:“即便因此赔上了郝澹的性命?”   闻言,谢弃尘身躯微抖,似有悲伤从眼中满溢而出,道:“我没料想他竟变的如此狠辣,我谢他救命之恩,也恨他害了郝澹性命,即已还恩,我便不再亏欠他,郝澹的仇我也定然会报。”   言于此处,穆修汝才清楚原来谢弃尘一直都晓得,这一切都是老三穆凤澜的局,不论当初他被贬门隅遭到的追杀,还是利用老大与青玛王和阎峥的联手,令他险些丧命,更甚穆宇拓被施咒失踪这一箭双雕的计谋,都是他在背后谋划;可怜了小七穆宇拓经历九死一生的磨难终于变回人身,却依旧被蒙在鼓里,到如今还坚定的认为当初是穆修汝设局陷害他。这一切把所有人卷在其中,他穆凤澜却置身事外,好似一个不问世事的人,颇得穆锦赞赏,心机之深,令人不寒而栗。   如今想来,穆凤澜自始至终都将他当作肉中刺,先是利用了心思单纯的穆宇拓,当穆宇拓得穆锦喜爱时,又轻易将他舍去,然后又利用了穆棠玺。原来穆修汝也猜不透为何老大会听老三摆布,毕竟穆棠玺也是极其精明之人,后来从玄武暗查得来的消息来看,穆凤澜以老五做威胁迫使老大屈从,老五自小痴傻,但不知穆凤澜用了何种法子竟能使他短时间清醒过来。穆修汝并不清楚他们之间发生何事,只是老三与老五一母同胞,竟然做出此等事来。   不过此事到最后,穆凤澜也没落好处,想来穆棠玺不愿一直受制于穆凤澜,将他能医好老五之事告知了皇帝,穆凤澜如今只得全力医治老三,穆棠玺又故意将自己暴露于皇帝的忌讳之下,如此便逃脱了穆凤澜掌控。   ,皇帝自从得知罗桑仙逝后,便一直有意见一面现任活佛,恰逢穆修汝的人来信道,有一来自门隅的小娘子寻与此同时到了祁旦缌。穆修汝当下便坐不住了,于是便请命来接活佛参圣,穆锦欣然应允。在大部队之前便连夜赶路赶到了这里,穆修汝深知祁旦缌,祁旦缌重情义,自小便钟情云顿,如今对她更是满怀歉意,若不是他强势占有痴缠了许久,他如何会接受他?如今眼看大事已成,不日他便能将祁旦缌接过去,两人终将厮守,他不能失去祁旦缌。   像此刻能将祁旦缌抱在怀中,穆修汝已然心安,祁旦缌显然对他依旧有情。   祁旦缌醒来时,天色已大亮,想起昨日事,他腾地坐起身子,腰下酸疼很是难受,穆修汝昨夜将他一番折腾,直叫他昏厥过去。想起昨夜他一夜未归山,不知可有事发生,祁旦缌焦急回去,掀了盖在腰上的手便要下床。   穆修汝不满祁旦缌的忽视,一把抱住祁旦缌将他压回了床上,来了一番热烈激吻,穆修汝捏着祁旦缌的脸颊道,戏谑道:“小师傅莫不是要翻脸不认人?昨夜在下伺候可还舒坦?”   祁旦缌两颊通红,抬手擦了擦嘴角润湿,道:“你休胡言,我昨夜一夜未归,怕寺里有事发生,眼下便要回去了。”言罢,抬眼看了看穆修汝。昨夜太暗,尚看不真切他的容颜,此刻沐浴于晨光中,但见他五官深邃,目光沉沉满是爱意,比少年时候成熟不少,气韵却更胜一筹,祁旦缌心跳如雷无法与他对视,低头垂眸伸手捡起床边散落的衣服便要穿上。   穆修汝见祁旦缌脸色羞红,笑意更盛,伸手捧了他的脸转向他,与他对视,俯首又轻啄他的嘴唇,好似蜜糖一般总也是亲不够他;如今的祁旦缌容颜更盛,五官深刻,鼻梁高挺,眼眸深邃一眼望不到底,好似将人吸了进去,眉宇间却带一丝愁绪,气质如仙,即便那陈旧的僧袍都不能掩盖其人之绝绝,好在穆修汝一直让人暗中保护,不然如他这般的僧人,早早便被歹人害了去。   “只此一晚,哪里有那么巧的事,再者说,你今日不是不用上早课?在多陪我会子,你可晓得我有多想你。”穆修汝抱着祁旦缌软言道。   祁旦缌奇怪:“你如何晓得我今日无事?”转念一想,讶异道:“这茶寮掌柜莫不是你的人?”   穆修汝抚了抚祁旦缌的脸,轻啄一下,笑道:“祁旦缌果然聪颖,这便被你猜到了。”   如此想来,这一切似乎才合理些,之前他还在想掌柜对他未免太过敬重,晓得穆修汝如此费心,祁旦缌倒也未做得生气,心里却是安慰。   祁旦缌道:“我果真得回去了,如若被发现我便再也无法下山了。”   穆修汝痴缠了片刻,见祁旦缌坚决要走,也没奈何,只道:“如此,那我就送你回去。”   祁旦缌与穆修汝洗漱之后,便沿着后山小径回巴布白宫,小沙弥在小木门守了一夜,开门见到陌生人大感意外,低垂着头也未询问甚么。祁旦缌送别穆修汝,穆修汝旁若无人般抱着祁旦缌一顿亲吻,然后才依依不舍了离去。小沙弥被惊的瞪大了眼睛,呆愣半天无法回神,他方才定然是太困眼花了!   小沙弥一路跟随祁旦缌走回院子,喏喏的总想问些甚么,最后还是闭上了嘴巴。   祁旦缌回到屋子毫不意外的看到了拉藏。近些日子,拉藏总是时不时便过来看他。   “禅宗大人何事繁忙至此?这个时辰才回来?”拉藏勾着唇角依坐在窗旁的软塌上,手里拿着祁旦缌刚作的画,画中是一妙龄女子在广袤的草原上逐鹿嬉戏,正是年少时候的云顿。   祁旦缌走过去将画接了过来,重新在桌上铺好,然后对拉藏道:“昨日酒喝多了些,就在客栈歇了一夜。”   拉藏起身,指着画中的女子问道:“这女子是谁?你在外面何时有了相好?”   祁旦缌看了拉藏一眼,并未言语,转身从衣柜中拿了僧袍,褪了外袍准备换上僧袍外出,却被拉藏突然压倒在床。   不知是否是因了穆修汝,祁旦缌不再那么惧怕拉藏,面情冷淡,一双剑眉紧蹙,形容不悦,抬手推拒着拉藏的胸膛,厉声道:“拉藏大人,我与何人交往似乎与您无关。”   拉藏却是面色森然,嘴角的笑容也带着残酷意味,形容狰狞,好似被激怒的野兽,一手将祁旦缌的手制于头顶 ,一手挥下便撕下了祁旦缌的衣物,只见祁旦缌白皙的肌肤上散落着点点暗红,此刻却那颜色却刺的拉藏眼眶猩红,拉藏一把掐住祁旦缌的脖子,阴冷的问道:“你那相好倒是狂浪!给你留下不少痕迹呢!”   祁旦缌挣扎无果,只能羞愤怒呼:“与你何干!我从未对你有过他想,你此番作为却是十分可笑!”   拉藏此刻已被怒火与嫉妒蒙蔽了理智,低吼道:“与我何干?!”拉藏疯狂的撕扯祁旦缌的衣服,“我倒要让你晓得你的事可否与我有关!”   祁旦缌几近崩溃,他的反抗与拉藏来说,好比蚍蜉撼树,他只觉得慌乱恐惧,眼眶顿时湿热,吼道:“拉藏!你敢动我!”   闻言,拉藏欺身压上祁旦缌,一手紧紧握着祁旦缌的脖颈,脸面相贴,声音阴狠,嘴角却依旧挂着弧度,道:“你以为我不动你是为何?因了桑杰?因了穆修汝?桑杰已不足为患,穆修汝也远在天边,他们能奈我何?我不过是想让你心甘情愿,如今你倒是给我一份大礼!”   祁旦缌被掐的脸色通红,急促喘气,哑着嗓子道:“谁……说穆修汝远在天边?”   拉藏一愣,他派人跟着祁旦缌,近些日子见他与一女子行为亲昵,今日更是一夜未归,一直以为是那女子;难道……拉藏松了手,立时将手探向祁旦缌身下,果然……没想到竟然是穆修汝!他何时来的藏都?   拉藏冷静了下来,掐着祁旦缌的脸颊,笑的妖异,道:“穆修汝来了又如何?在藏都他能奈何?今后他便再也见不到你!”言罢,便欺身按着祁旦缌一番亲吻,舌上一疼,拉藏放开祁旦缌抬手擦了擦唇角的血丝,道:“你如此三贞九烈,倒是为穆修汝守身呢?”   “我来告诉你禅宗大人,您如今身份尊贵,藏都万民匍匐于您的脚下,倘若让他们知晓你与一男子有那等苟且之事,您待如何?你与穆修汝,此生再!无!可!能!”拉藏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之前不过是纵容你,而今你却如此待我!我早说过不要激怒我,你即不听,我便也不再心软,我要让穆修汝永远找不到你!”   言罢,拉藏起身甩袖出了屋,门外守着几个人,玄色长袍、头戴高帽、半脸以青铜面具覆之,看见拉藏,齐身单腿跪于地;   拉藏命令道:“你们从今往后就守在此处,保护禅宗大人,切莫让任何人靠近!”几人齐声领命。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此文,因为架空,所以只是了解了相关佛教的一些资料,西藏民俗衣着等与此文有出入,大家随便看看就好,千万别较真哦。   ☆、成败   人生多少故事,酿造出阴差阳错的别离……人之用情,若能收放自如,开始于散场,没有留恋,亦无纠缠,那人生该少了多少遗憾?   多少人,在风口浪尖上一意孤行,到最后,终究抵不过固执的宿命。看人世消长,我们总怪岁月太逼人,从来不肯问问自己种下怎样的前因。其实我们都是名利的奴隶,明知道人生不过百年,还是要厮杀争夺,拼得血肉模糊。此时你踏着 尸骨坐享天下,明日又有谁为你收拾江山那盘散落的棋局?   世间万物,都活着,都还有呼吸,也都身不由己。   红尘与佛界,隔着的是一道悬崖,是一条河流,你要么纵身一跃,要么乘舟渡河。   祁旦缌犹疑与悬崖边上,纵身一跃却是粉身碎骨。   除却三年前迎他回宫时,他从未真正立于这高堂之上,此刻,满殿弟子全部注视着他,第巴桑杰、固始汗拉藏、禅波西摩全部立于佛殿之上,迎着所有人的目光,祁旦缌信步走到殿前,道:“不知桑杰大人何事找我?”   桑杰将祁旦缌请上佛座,道:“拉藏大人有要事禀明,事关佛国兴亡,遂请您与西摩大人齐聚佛殿相商。”言罢,桑杰对坐于一侧死死盯着祁旦缌的人说道:“眼下禅宗大人已到,有何事还请拉藏大人直言。”   祁旦缌自来到殿堂便从未正眼看过拉藏,只是余光瞥见他身着一袭乖张妖异的暗红长袍斜倚在佛座上,祁旦缌与他之间只隔了西摩,他狂傲轻蔑的气势却依旧令祁旦缌极不自在。他将祁旦缌困于院中半月余,期间倒是十分平静,拉藏从未来过,也未曾见过穆修汝。想起拉藏那日临走前那番话,再看如今这般大的阵仗,佛殿内外匍匐着成千近万的弟子及信徒,拉藏自然是要大闹一番。此刻祁旦缌却并未见得多么紧张绝望,倒似松了一口气,如若拉藏果真供出他所犯罪孽,倒是冥冥之中佛祖的指引,他并不适合成为佛国之王。   拉藏斜长的眼眸微微流转,看着祁旦缌轻笑两声,慢声道:“桑杰大人莫着急,我定然详细禀明。”言罢朝堂下命令道:“将佛沙提婆大师请上佛殿。”   但见,一身着褐红色僧袍的男子缓缓走进殿内,他面带和善微笑、神色淡然,气定神闲走到堂下,施了一礼。他面貌特征非同一般,看上去十分奇特,高鼻深目,眼睛深邃,一双褐色眼珠眸光睿亮,眉庭开阔,额头扁扁向后有倾斜弧度,看上去十分怪异,气质却是卓然若圣人一般,令人见之不禁为之匍匐。这样貌倒似书上记载的圣佛鸠摩罗什的样貌,鸠摩罗什母族王室贵族,倒是有压额一说。   拉藏掀起层叠的衣襟,走下堂去立于佛沙提婆身旁,让人给他置了坐。   看上堂人,拉藏言道:“桑杰大人定然奇怪此是何人,此人来自传说中的蓬莱仙岛,蓬莱仙岛浮于海上行踪不定,岛上犹如人间仙境;岛上传言,多年之前,一日蓬莱栖居仙鹤忽然齐声大喝,天显七色光晕,池内莲花齐开,而后天上七色光晕汇成光柱射向一人家,但见一男婴身泛佛光呱呱坠地;岛上民言道,男婴母亲有孕时,时常开口便诵读经文,她并不信佛,所诵读经文也是不知其意,只是有孕期间此像从未间断,直兹男婴出生,母亲方恢复如常。而男婴出生那一日正是上一世活佛罗桑仙逝之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电脑坏了,折腾了一天,没码多少字儿,就先放来这些吧   ☆、灭罪   桑杰蹙眉,道:“拉藏大人此言何意?”   拉藏眼波一转,看了桑杰一眼,嘴角带笑,却是满眼嘲弄之意:“我此言何意,想是桑杰大人已然明了,”语锋一转,向西摩问道:“西摩大人如何看?”   禅波西摩也对拉藏此举感到震惊不已,现世活佛是按罗桑大人指示寻到的,当时他也在场,接下来的事情都是他与桑杰商议之后决定,断然不会有错,罗桑仙逝后佛国诸事便都经桑杰处理,而拉藏此番动作显然是针对桑杰,西摩暗自揣度一番,言道:“此事事关重大,还需在三斟酌。拉藏大人单凭这一番莫须有传言便认为此人是活佛转世,并不妥当。”   拉藏轻笑一声,言道:“自然不是单凭传言,此人并不是我寻来;几年前周朝皇帝得知活佛已转世,对我们寻到的现世活佛并不信任,”言于此处,拉藏瞟了一眼祁旦缌,道:“于是便让一女大卜占了一卦,卦上言:蓬莱秘境,佛光普照。此后周朝皇帝便一直派人寻觅蓬莱仙岛,终于近日寻得;且佛沙提婆大师颈后有莲座胎记,出生之时手握佛祖舍利。”   “佛祖舍利?!”此言一出,语惊四座。西摩更是骤然站起身来,激动道:“释迦摩尼佛祖舍利?!佛祖舍利分散各处,除去我佛国镇守一枚拇指舍利,其他几枚却是踪迹难寻,若果真如此,此人倒未必不可信。”西摩快步走下堂,言道:“快给我看看这佛祖舍利。”   佛沙提婆取下挂在脖颈上的小袋,小袋内装着一红漆螺纹小盒,他将小盒打开,里面是一枚灰黄色的小指骨。西摩细细看了,转身对桑杰言道:“桑杰大人,此枚舍利与我佛国镇守那一枚无甚区别,是枚小指骨舍利。此事,你作何看?”   此刻殿内殿外都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桑杰并不似那般激动,看拉藏的目光也是平和,言道:“不知这位大师如何来到我藏都?”   拉藏道:“佛沙提婆大师由周朝庆嘉王穆修汝护送而来,周朝皇帝意在正我佛国活佛之身。”言道此处,只见祁旦缌惊诧的看了他一眼,拉藏眸中的阴霾一闪而过,而后继续言道:“此刻坐与堂上的禅宗大人可是桑杰大人亲自接来的,不知大人于此作何解释?”   此言一出,佛堂之上顿时一片沸腾,拉藏此言意在说桑杰居心叵测,而自活佛归来这些年也确实是桑杰掌政。堂下一旁的云丹,即可斥道:“拉藏你休要胡言!桑杰大人为我佛国费心劳力,深受民众爱戴,岂容你在此肆意污蔑!”   拉藏并未将云丹放在眼里,对他的话并不予理会,“如若你还不信,我们便请庆嘉王穆修汝上殿,想来王爷的话各位该是会信的。”   云丹嗤笑道:“朝廷的王爷才是居心叵测!他所言自然不可信!我们活佛当日转世也是天显异象,七日同升,红柱照耀异象,天色血红,此番又作何解?”   “云丹大人没听闻红教莲花圣祖真身也是于当日陨世,而多仁.祁旦缌身处门隅,也属红教管辖地,当时盛传他是莲花圣祖的转世,只是后来桑杰大人寻去才说是活佛转世罢了。”   云丹被拉藏说的无言以对,此事却是属实,但是拉藏却是另有野心,祁旦缌未必不是活佛,拉藏却是要以此推翻桑杰。   桑杰并未多做解释,他近几年倒不如往年气势凛冽,为人也是温和许多,只是对进殿的穆修汝言道:“王爷请坐,此番前来,路途遥远实在颠簸,王爷感觉可还好?”   穆修汝看向桑杰,言道:“多谢桑杰大人关怀,此番路途虽是遥远,倒是见识了藏都朴素民俗风情,也不算太过疲累。”   桑杰又道:“不知周朝陛下,此番前来是为何?”   “确如拉藏所言那般,前世活佛与陛下关系甚为友好,我朝陛下希望能正活佛之身,毕竟事关整个佛国,他也希望能将此次假冒活佛之人带回朝去,还望桑杰大人应允。”   桑杰道:“我想陛下对此事有所误解,活佛乃是罗桑大人亲自指示寻得,断然不会出错,还望王爷能够禀明陛下。”   穆修汝看了看拉藏,言道:“我看还是待桑杰大人处理好了此事再说吧,若真是误解,我自会禀明陛下,不过佛沙提婆大师却非凡人,还请桑杰大人善待。”   桑杰点头:“那是自然,如此便请王爷早些去歇息吧。”   穆修汝信步出了殿,自始自终他从未看向祁旦缌,好似两人从不相识一般,祁旦缌的心此刻也似堕入深渊。   穆修汝出殿经过拉藏时,两人互看了一眼,心中各自有着计算。   拉藏继续言道:“今日有一女子带着一孩童找到巴布白宫的守护寺,说是有事寻我们禅宗大人,我看那女子可怜,便把她带到了此处,不知禅宗大人您可识得?”   到此刻,祁旦缌再坐不住,猛然起身瞪着拉藏:“拉藏!你……”   “祁旦缌哥哥!”云顿进到殿内,看见祁旦缌有些许激动,竟要冲上去抱他,被拉藏一把拽住胳膊;拉藏轻笑一声:“女施主,莫着急,堂上这位可是佛国的王禅宗大人,你若如此冲上去抱他,确是冲撞了。不如先说说你为何到此处?”   云顿看了拉藏一眼,又见大殿内外如此多人看着自己,她有些拘谨,看了眼祁旦缌,她吸了口气说道:“我祁旦缌哥哥自小便与我定下婚约,我们二人从小一起长大,从未听闻他是转世活佛,只是人人都道他是莲花圣祖的转世,而且我们二人已经有了孩儿,他是一个父亲,不是活佛。”   话已言尽,云顿情绪不稳落下泪来,跟在云顿身后的孩童见娘亲哭泣,却是勃然大怒,堂上的人很多,他不知是谁欺负娘亲,只抓着离他最近的拉藏捶打起来,“坏人!让你欺负我娘亲!”   孩子气力弱小,捶打的倒不疼痛,只是眼下拉藏时刻注意着祁旦缌,只见他神色紧张面色苍白的盯着孩童,眼眶却是红了,当下便觉得这小孩儿很是惹嫌,单手便将他拎了起来。   “拉藏!你放下他!”祁旦缌神色紧张快步走下堂来。   拉藏只是斜睨一笑,挥手便将孩子扔了出去,云顿惊呼一声,孩子被拉藏一下属接住;祁旦缌简直吓坏了,便想冲去抱孩子,却被拉藏抓住手臂拉至身前,他低头在他耳边说道:“禅宗大人,这是承认在外有妻有子?”   祁旦缌甩不开拉藏的手,却也并未应他的话。拉藏回头让人将那母子二人带了下去,松了祁旦缌的手臂,对桑杰言道:“桑杰大人,如今这番境况,您作何解释?我们禅宗大人有妻有子之事,桑杰大人竟不晓得?到如今却闹成一番笑话。”   事已至此,堂下不论是佛教弟子还是藏都信徒,都信了拉藏,而桑杰和祁旦缌自然成为众矢之的。西摩也对祁旦缌十分失望,因了舍利子,他如今到有几分相信拉藏的话,虽桑杰执政多年,追随着颇多,眼下却有好一部分如同西摩一般作想。而拉藏近些年势力做大,支持者颇多,此刻殿堂之上已然闹哄哄的争吵起来。   桑杰如何也未曾料想最后竟是这般境地,坚持良久,此刻已然气力耗尽,捂着嘴猛烈咳嗽起来,祁旦缌在他身旁,但见他捂着嘴的那手指间渗出丝丝血红,当下便震惊起身,“桑杰大人你可还好?冗慧!施沅!快扶桑杰大人去休息!”   祁旦缌携着桑杰一干人等退下堂去,西摩看了拉藏几眼想说些甚么,然而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摆了摆衣袖也出了殿;云丹满怀愤恨却奈何不得拉藏,冷哼几声便也退下堂去,云丹曾得罪拉藏,如若果真拉藏掌权,他便是凶多吉少,拉藏此人心胸狭隘,有仇必报,手段极其很辣,想那青玛王没被一箭射死,最后却被拉藏折磨的生不如死,倒不如死了干脆,云丹不禁胆怯起来,他必须为自己寻得退路。   拉藏从来不曾将云丹放在眼中,自从一开始任何人都是他接近祁旦缌的棋子,他要靠祁旦缌找到蓬莱仙岛,岛上藏着历世活佛积蓄的财宝,关键是有一枚佛祖舍利藏于此处,用于藏匿仙岛踪迹,若非转世活佛任何人都到不了此岛;他方才在佛殿上的一番说辞自然是虚假的,舍利子是使他的话得到信服有力支撑,他的目的一直便是这佛国最高的那个位置,桑杰是最大的阻碍。没想到,一切竟然如此顺利。   拉藏想,他还是高估了桑杰,他也不过如此。   拉藏安抚了佛殿之上的弟子,让大家散了去,方出了佛殿,便有人向他行了一礼,禀道:“拉藏大人,我家王爷请您过去。”   拉藏挑了挑眉,道:“走吧。”   拉藏与穆修汝在一小院中会面,穆修汝脸色不渝,道:“拉藏大人,你竟然想杀了云顿母子?”   拉藏轻笑一声:“王爷是为此生气,祁旦缌的孩子自然不能留。”   “就是因是他的孩儿,才定要留下!我还不想他恨我。”   拉藏大笑两声,道:“王爷以为您今日作为,便是保下了他孩儿,他会原谅您?今日所有殿上之人都在将他拉下神坛,便如您出现在殿堂为我证,便如那小娘子一番说辞,她以为她那般说辞,就会令祁旦缌获得自由一般,你我都清楚,若是无人保他,一旦祁旦缌蒙骗藏民之事曝众,岂容他全身而退?那小娘子却是太过天真。”   云顿躲在不远处听到拉藏此番言论,立时尖叫起来:“你说甚的?!”她激动的抓住穆修汝的衣袖道:“汝修哥哥,你当时却不是如此说的,你道只要我说出实情他们便会放了祁旦缌哥哥,为何他会如此说?”   面对云顿的质问,穆修汝并未回她,只道:“云顿你已为人妇,即便祁旦缌得自由,你与他也再无可能,我已经让人将亥达接了过来,今日他便随他回门隅去,莫再胡闹。”言罢,挥手招人将云顿带下去。   云顿哭喊道:“不!为何你要骗我!我不回去!我要等祁旦缌哥哥!”   “带她去见亥达,即可便让亥达带她离开这里,你带几人一路护送他们回去。”穆修汝无视云顿的哭喊,命人将她带了下去;继续与拉藏言道:“拉藏大人与本王商议好的事情,也请言而有信。”   “那是自然,”拉藏道:“你我相互帮衬,此次多亏王爷出言相助,我也定然全力帮你稳固朝堂势力,助你得帝位,还请王爷放心。”但见穆修汝直盯着自己,拉藏不得不继续说道:“我定全力保祁旦缌安然出藏都,除此之外,却不能保他一路安顺,还请王爷谅解。”   “那是自然,只要他能安然出了藏都即可,”穆修汝道,他自然晓得拉藏对祁旦缌的心思,眼下却不得不利用他将祁旦缌送出藏都,之后的事情,便只能顺应天命。      ☆、对峙   天色晦暗,寒风呼啸,似是要变天。   一小院中,屋内。桑杰躺在床上,有医者在与他诊治,祁旦缌守在屋内不远处。他问冗慧:“桑杰大人此般境况多久了?”   冗慧立于祁旦缌身侧,微垂着头道:“自罗桑大人仙逝之后,桑杰大人便为佛国费尽心力,那时他也年少却要担起整个佛国的重担,生怕有负罗桑大人所托,呕心沥血,早早便透支了身子,而今正值壮年却已然病魔缠身;桑杰大人自小便被罗桑大人收养,他自小十分聪慧,罗桑大人也对他寄予厚望,而今他身子败落,拉藏又如此行径,实在令他痛心,气急攻心才会如此。”   闻言,祁旦缌久久不语,桑杰此人令人敬畏,祁旦缌对他的感觉却是矛盾,一边敬他一边又怨他,冗慧晓得祁旦缌的心中所想,言道:“禅宗大人,桑杰大人不是不愿将权利交予您,而是,他看出您对政事没甚兴致,也试探了您,他并不想太过难为您,因而才硬撑着这些年,其实桑杰大人早在三年前病情就已加重,莫不是为了这佛国,他岂会将自己逼至如此绝境?”   祁旦缌叹了口气,走到床边看了昏睡的桑杰一眼,问医者:“先生,桑杰大人如何了?”   医者向祁旦缌施了一礼,道:“桑杰大人心力耗尽,如今已然油尽灯枯,无力回天,望禅宗大人早作准备。”   而此刻,拉藏已经带人将整座院子包围起来,施沅与他对峙而立。   “拉藏大人此举何意?”   拉藏笑了笑:“听闻桑杰大人身子不适,我寻了神医来为桑杰诊治,请桑杰大人移步我府。”   施沅浓眉大眼,国字大脸,眉毛一竖确有几分凶相,声如狮吼:“你个孽障!桑杰大人如此便是为你所害!现下你带人围了院,莫不是要谋反!”   拉藏被他震得耳朵难受,退离了几步揉了揉耳朵,道:“施沅师傅切莫误解拉藏,我不过是为桑杰大人好,怎会生害他之心?”   施沅颇为痛心的说道:“亏得桑杰大人对你寄予厚望,用心栽培多年,未料想竟是养虎为患!”施沅失望的摇了摇头,道:“这般虎狼之心,却是辜负了桑杰大人对你是纵容,只是未料到你竟然做出如今这种事,胆大包天到要陷罪转世活佛。”   闻言,拉藏冷笑一声,甩了甩衣袖,道:“他何时纵容过我?今日这一切全是我靠自己得来。”   施沅瞪着他道:“靠你自己?你可晓得,桑杰大人早就晓得你的野心,你带禅宗大人去了蓬莱仙岛寻到佛祖舍利,你将门徒散至各处收买人心,你费尽心思寻得这异域高僧,全在桑杰大人眼下,只是桑杰大人还对你抱有希冀,不料你竟果真这般不近人情。”   拉藏丝毫不为所动:“他晓得又如何?他不动我未必是纵容,或许是他桑杰早便无能为力,他也曾扶持云丹,只是云丹才智虽佳,本性却是胆小怯懦,终究不成气候。自古成王败寇,他桑杰早该好好歇着了。”言罢,拉藏挥手招人命令道:“将桑杰大人和禅宗大人请出来。”   施沅突然对天高喝一声,立时便从各处出现十几个身着黑袍的人,手持长剑立于施沅身后,与拉藏形成对峙。   拉藏冷笑一声,道:“好似施沅师傅不愿安静的处理此事呢?那我便也不再心慈手软。”   言罢,拉藏抬了抬手,他身后的暗士齐齐向前迈了一步,气氛剑拔弩张,正是此刻,施沅守着的小院木门“嘎吱”一声被打了开来,祁旦缌身着绛红宽大的僧袍缓慢迈出门槛。   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了祁旦缌,祁旦缌隔着施沅一众与拉藏对望,此刻夜色已悄然降临,拉藏一身暗红衣袍似一团耀眼的炽焰,正似此刻的他,似一头俯身蛰伏正待凶猛搏杀的兽。   祁旦缌遥望着拉藏,道:“我与你去,你莫为难桑杰大人,且放他离开此处。”   拉藏目光沉沉的望着他,祁旦缌必然要留下,他还要将他送出藏都,只是并非因曾承诺穆修汝,只有将他送走,来日才能拥有。   拉藏道:“你自然要留下,桑杰也未必能够全身而退。”   “若你执意如此,也难保我不会出何意外。”祁旦缌目光炯炯,声音冷淡的说道。   拉藏蹙眉,“此言何意?你莫不是在威胁我?”   祁旦缌道:“我不敢威胁拉藏大人,只是希望桑杰大人能够安然离开罢了。”   拉藏微怒,突然大力横甩衣袖,顿时带起一阵风,只见那抹红色身影晃动眨眼间便移到祁旦缌面前,施沅一众人即刻将他围了起来,拉藏无视他们,只是大手掐着祁旦缌的面颊,凑近他耳语道:“你休想离开我。”   施沅手持佛仗摆着架势对着拉藏,怒道:“休要放肆!”   拉藏松开祁旦缌,看着他轻笑一声,道:“好,便依你之言,我且放桑杰离开,你就乖乖待在此院中,莫踏出院子一步。”言罢,拉藏利落的转身便离开,只留了围院的暗士依旧守着。   施沅与祁旦缌回到院内,祁旦缌问道:“你们能去何处?眼下桑杰大人身体虚弱,不宜远行。”   施沅道:“桑杰大人曾说,如若有一天他忽然辞世,便将他带到蓬莱岛埋葬,眼下这种境况,我们也只能去那出了。”见祁旦缌一脸疑惑,施沅继续言道:“拉藏以为只有转世活佛能寻到蓬莱岛,便带你去岛上寻佛祖舍利,只是他有所不知,那岛原只是普通岛屿,历来只是派人把守着岛的入口,后人桑杰大人布下了迷阵,才使得那座岛便的忽隐忽现扑朔迷离。我们自有法子进入岛内,禅宗不必忧心,倒是禅宗大人自己务必提防拉藏。”   “如此我便放心了,那事不宜迟,施沅师傅即可便动身吧。”祁旦缌方说罢,冗慧突然慌忙从屋中冲了出来,对施沅言道:“桑杰大人仙逝了。”   祁旦缌内心悲忪,为这个英伟而睿智的男子,他这一生,生而为佛生,死而为佛死,实乃令钦佩不已,如此,也算他的归宿,是他与佛祖的宿缘。   拉藏也未料桑杰竟如此便去了,身为一代第巴理事,桑杰也颇得藏民爱戴,整个藏都都为之悲戚,于巴布白宫望下去,藏民皆俯身而跪以额面贴地,虔诚的朝着巴布白宫的方向为之念经祈福超度,这是一场盛大的葬礼。   葬礼之后,祁旦缌之事便不得不处理,穆修汝一众紧逼不放,而今拉藏掌政,西摩虽有心保祁旦缌却是心有余力不足。最后,拉藏让祁旦缌以红教莲花圣祖之身份前往大周朝面圣。   翌日,祁旦缌一队人马几百人,加上穆修汝的人马几近千人,队伍浩浩汤汤的出了藏都,朝着东面周朝帝都行进。   出了藏都又经过诸多小镇,越走人烟越是稀少,再往前便是茫茫戈壁沙漠,经过这片荒漠才得进入大周朝境内。队伍夜不停蹄赶了几天路,车马劳顿,眼下十分疲累,穆修汝便命人在此小镇歇息一晚,明日再赶路。   这个小镇临着一片苍茫天阔、黄沙飞舞的荒漠,为阻挡黄沙砌了高高的土墙,土墙也是粗粒的沙子砌成,由于常年狂风侵蚀,墙头已然被风蚀的高低不平;小镇上的人不多,只零星的开着几家客栈,客栈也是简陋,都是木板简单搭建而成,四处再围上土墙,此处时常有茶商、丝绸商人经过,出了沙漠都免不得在此歇脚,虽是艰难,这里的人也能够以此过活。   祁旦缌坐在马车上行了几日路,早已浑身难受,只是穆修汝始终骑着马跟在他马车旁,寸步不离;祁旦缌不愿理会他,自然一声不吭。行在路上,穆修汝对着马车的窗子向祁旦缌解释了一番,他道:拉藏要他帮着拉下桑杰,而他则要祁旦缌能随他离开藏都,最后这法子虽令祁旦缌蒙了不白之冤,却也确实让他出了藏都,只要能出了藏都,以后便无人能够约束他的自由。   然而,不论穆修汝如何说,祁旦缌却是再原谅他,之前的种种,如何欺骗都已成为过去,他穆修汝万万不该将云顿母子牵连进来,而桑杰也确实是因此事而突然毙命,想起朝堂之上穆修汝当时冷漠的面容,难保他以后不会为了其他的事而利用自己,他似乎从来不曾了解过他,只是晓得他命运多舛,未曾想过真正的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祁旦缌心中闷闷发痛,撩起一侧马车车窗上的幕帘,遥望着漠漠黄沙、飞沙走砾,祁旦缌内心也是一片凄凉,他今生似乎总是在奔波,不论是当初从门隅到藏都,还是如今从藏都到帝都,这一切都非他所愿,而他却无力反抗,不知是命运捉弄,还是佛祖给他的历练。   一串哒哒的马蹄声,穆修汝骑马慢步到祁旦缌马车旁,微微垂首,目光强势却是不失柔情的看着祁旦缌,道:“我找了家客栈,你下车来歇息一晚,这几日想是把你累坏了。”言罢,满眼心疼的伸手摸了摸祁旦缌尽显疲惫之色的脸。   祁旦缌无甚言语,只是微微点头,掀了车帘跳了下来,无视车下等着他的穆修汝,越过他信步走去,穆修汝也不气馁,几个快步赶上前去,抓住祁旦缌的手,道:“我带你去。”   祁旦缌看了看穆修汝宽厚的手掌,心中情不自禁溢出一股暖意,深想却又觉得心酸,如此祁旦缌便不再多做他想;跟着穆修汝走进一家客栈,这家客栈看着倒还干净,环境也舒适一些,穆修汝包下整个客栈,又带了几个贴身暗卫住在此家,其他人各自安排。   近日众人甚是疲惫,早早便歇了去。祁旦缌与穆修汝两间客房相邻,祁旦缌客房另一间是藏都跟来的理事。   深夜至,寒风咆哮,破旧的窗子堪堪阻挡狂风,窗纱被吹的鼓鼓的,好似下一刻便要吹破,窗子吱吱呀呀的声伴着呼啸干裂的寒风,掩盖着黑夜中的一切动作。   黑影窜动,刀光剑影,时而一声刀剑相互磨砺的声响,一番激烈打斗之后,黑夜又深深的陷入卷着黄沙的烈风之中,一切痕迹销匿不见,好似从来如此平静。   一人单膝跪于穆修汝身前,道:“偷袭者已被击退。”   穆修汝斜靠在床栏上,道:“小心些,拉藏此人手段非常,切莫让他钻了空子。”   “属下领命!”那人领了命令,人便退了下去。   穆修汝一双黑眸闪着锐利的光芒,冷哼了一声,掀了前襟站起身走向祁旦缌客房。      ☆、圣湖   翌日,祁旦缌醒来,发现自己被人抱在怀里,与穆修汝鼻息相融。   祁旦缌静静的看了片刻,才轻轻的推醒穆修汝;穆修汝睡眼朦胧的睁开眼,凑近亲了亲祁旦缌的嘴唇,道:“你醒了?昨夜睡的可好?”   祁旦缌擦了擦嘴唇,不答反问:“你为何会在我房里?”   穆修汝见祁旦缌并不排斥自己的亲昵,便想再次亲吻,被祁旦缌推了开;祁旦缌也不再问他,兀自起身穿好了衣衫,不再理会穆修汝。穆修汝淡笑的看着祁旦缌,并不恼怒,也随着起身穿衣洗簌。   一行人全部收拾妥当之后,即刻准备启程。穆修汝给祁旦缌牵了一匹马,道:“沙漠难行,马车不好走,骑马要快些。”   祁旦缌点点头,道:“无妨,便就骑马前行吧。”言罢,祁旦缌拍马先行,身后一队人马紧跟在祁旦缌身后,穆修汝看了眼祁旦缌的背影,翻身上马,跟了过去。   清晨,风不似昨晚狂野,只偶尔卷着一阵黄沙扫过,在茫茫荒漠上划过一抹颜色;路自然不比硬路好走,一路沿着这条早已被人踩踏成路的小道前行,倒不似想象中那般艰难。   马不停蹄行路几个时辰,日头渐盛,虽是正值隆冬,曝晒之下也是极难受;穆修汝见祁旦缌脸色不好,便命原地歇息。穆修汝用几块幕布搭起一片荫蔽,祁旦缌也不强撑,就地坐了下来。穆修汝也挨着祁旦缌坐下,祁旦缌依旧冷着脸不予理会,穆修汝就时不时撩一下祁旦缌衣袖,起了话头不停地说话。祁旦缌有时便会很是不解的看他一眼,穆修汝一向冷傲,如今如此话多,也真是难为他。   祁旦缌晓得自己是个心软的人,只是一旦想到他与拉藏联手所做的事,心不免又冷下心来。穆修汝递给祁旦缌一些吃食,饮了些水,简单休憩片刻,便要整装出发。   忽而,远处奔来一大队人马,来人个个黑衣蒙面,手持长剑,气势汹汹,其来意不善。穆修汝冷眼望去,冷哼一声,低声道:“贼心不死!”   穆修汝的人行动迅速一字排开,将祁旦缌和穆修汝守在身后,来人越来越近,马匹喘着粗气奋力奔行,蹄下溅起飞沙随风卷入空中,眼前便渐渐弥漫成一片混沌,朱雀头领高喊:“朱雀二组保护好王爷!其余人随我迎面杀敌!”   方才还一片静寂的沙漠,须臾之间便陷入了混战之中。穆修汝蹙眉,此次来的人显然十分难缠,个个身手不凡,穆修汝将祁旦缌交给一队人,对祁旦缌道:“你且待着,莫要乱跑,我去将这些人解决了。”   祁旦缌点点头,穆修汝转身便冲入了战局,穆修汝一手持剑一路挥杀,这群黑衣人很快便被击溃,热血溅到穆修汝脸上,穆修汝嫌恶地蹙了蹙眉,他牵挂着祁旦缌,想着速战速决,这帮人却是死死纠缠,令穆修汝完全失去了耐心,也不再顾忌拉藏大肆杀伐起来。   穆修汝斩杀了一人,朱雀头领闪到穆修汝身侧俯首道:“王爷,情况有变!”   穆修汝抬首四处望了一下,方才烈日当空、时有微风,此刻风骤停,四处突然起了莫名的浓雾,浓雾不知从何处散开,滚滚如同白色浓烟一般迅速吞噬着周遭的一切,那些杀手刹那间退散干净,实在诡异。穆修汝心下一惊,立时转身去看祁旦缌,却只见他的一抹衣角很快也被卷进浓雾之中。   穆修汝大喝一声:“祁旦缌!”祁旦缌回了一句,穆修汝才放下心来道:“你莫惊慌,站着别动,我这便过去。”   言罢,穆修汝谨慎的四处看了一眼,与朱雀摆了摆手,朱雀点点头,一手两指捏住放在嘴边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闻声,朱雀门下暗士也相继吹响口哨,此起彼伏,打破了此时的寂静。隐隐从远处传来飞禽鸣叫之声,乌压压一片移了过来,散入到浓雾之中,只听得四处不时传来人的惨叫之声,顷刻,飞禽之声散去,四处在此静了下来,浓雾却依旧笼罩。   穆修汝将祁旦缌揽在怀中,谨慎的四处观望,祁旦缌也是觉得这景象很是诡异,沙漠之中如何会出现大雾?祁旦缌问道:“汝修,方才那些人为何突袭我们?”   穆修汝正是紧张时刻,突然听祁旦缌唤他名字,心中忽然一松,竟不禁闷笑了两声;祁旦缌感觉他胸膛震动,有些不解的抬眸:“你……”   穆修汝却是说道:“你终于肯唤我名字了。”伸手摸了摸祁旦缌的脸颊,俯首轻啄了一下祁旦缌的鼻尖。   祁旦缌简直不知该如何说是好,这时刻他竟还能想这些,伸手推离了些他的胸膛,穆修汝也不为难,只是依旧紧抓着祁旦缌的手。   祁旦缌突然抖了一下,穆修汝立时戒备起来,四处看了一下,严肃的问道:“怎的回事?”   四处荡漾着一个娃娃诡异的笑声,笑声消散在浓雾之中辨不清方向,,只觉得这笑声越来越尖锐,渐渐的好似就在耳边一般,刺的人耳朵剧痛,所有人都捂着耳朵痛苦□□,却依旧无法阻挡这好似来自脑中的声音。   穆修汝也蓄积着内力阻挡这股诡异的力量,到底是何人在捣鬼?拉藏竟有这般邪力?穆修汝彻底被激怒,放开祁旦缌让人护着,转身离得远了些,愤然甩开衣袖,掌下聚起一股风,风涡旋转越来越大,穆修汝周身的烟雾被风吹散开来,随着浓雾的消弭,娃娃般的笑声也随之消失。   然而,入眼景象却令人大吃一惊!   除了穆修汝的人稍显镇定,藏都跟随而来的人都惊呼出声:“这……这是怎的一回事?为何突然会出现如此大的一座湖?”众人纷纷议论起来。   “王爷!”朱雀头领高声道:“祁旦缌大人不见了!”   此刻众人都回过神来,祁旦缌凭空便消失了。穆修汝形容阴鸷的环顾四处,他们一行人犹如被围困在一座小岛上,四处全是水,这番异象确实令人悚然,穆修汝依旧认为有人暗中算计,只是眼下他并不晓得如何破解。   穆修汝弯腰捧了一捧水,水清冽冰凉,并无异常;穆修汝原想这可是有人布施巫咒,只是巫咒须得施术人亲自接触下咒,好似穆宇拓种咒那次,巫术却只是个简单的障眼法,并无厉害之处,而现下若是有人与他们作对施术,此人的术法想是更为高明,不论是方才的浓雾、啼笑还是这座湖都显得异常真实,于此就更为诡异。   这时,一个年长的僧者说道:“菩提树下死,莲花座上生;明镜台中照,圣湖水生灵。此处甚像菩提圣湖。”   “何为圣湖?”有人问道。   僧者摇了摇头,道:“圣湖只是一个传说,从未有人见过,只听闻圣湖乃圣水,俗子饮之便得开启慧根,得佛祖点化,了悟大乘佛法。”   众僧者闻言无不欣喜交加,却果真想试上一试。穆修汝阻止道:“只怕是有妖人作法,此处非圣湖乃修罗场,小心要了你们性命。”   年长僧者也婉言阻止,不可轻易尝试,免得无端丢了性命,岂非得不偿失。   正是此时,湖正中央有水纹波动,涟漪一层层打到沙岸,气氛立时便又紧张了起来,众人都死死盯着湖中,屏息以待,生怕冲出甚么水怪。   这时那娃娃的笑声又悠悠然响了起来,喃喃的喊着“祁旦缌、祁旦缌……”,穆修汝更是头皮一紧,立时便想冲到湖中央一探究竟,朱雀拦住了他,道:“王爷,切莫中了陷阱!”   穆修汝这才深吸一口气,忍了下来。他倒要看看这湖水到底有甚古怪!   湖中缓缓升起的竟是一莲花座,莲花座上坐着一个身穿红肚兜的男童,那男童肥嘟嘟很是可爱,那笑声正是这男童发出的,“哈哈…我终于又见到祁旦缌了……祁旦缌……祁旦缌……”言罢,只见莲座上渐渐出现一个绛红色的身影,赫然就是祁旦缌。   穆修汝不禁大喊:“祁旦缌!你可还好?不用怕!我这便救你出来!”言罢,双手一摆,腾升而起,脚尖踏着水面,一路飞走过去。   只见,前方水下似有异动,只是刹那,一条巨大的水龙咆哮而出,冲向穆修汝,穆修汝躲闪不及,一下便被拍落到水中;只是下一瞬,穆修汝便又腾身而起,拼尽全力冲向祁旦缌,却依旧被水龙阻拦,穆修汝与之纠缠许久仍难以突破,最终力竭而掉入水中。   祁旦缌见穆修汝如此拼命,眼眶已然发红发热,只是,有些宿缘却终要结束。   穆修汝便如此眼睁睁看着祁旦缌,望着祁旦缌诀别的神情,他内心一片悲戚,连连摇头,喃喃道:“不不不……”   但见那莲花座忽然生动起来,片片花瓣颜色红的艳丽,缓缓摆动宛若一朵莲花一般慢慢合上,将祁旦缌与那男童包裹其中。   穆修汝突然悲戚的大喊:“祁旦缌!你若离开我!便再别让我找到!否则,我定然不会放过你!”莲花合碧,穆修汝只记得祁旦缌最后那悲戚的眼神,内心绞痛如刀割一般,“不不……你别离开我……”而后,又企图起身追寻正在沉入水中的莲花,奈何体力已然用尽,身体无力下沉。   见状,朱雀等人紧忙下水将穆修汝救上岸,穆修汝便眼睁睁看着,那莲花在须臾间便消失不见。正是此时,穆修汝还沉溺在悲愤中,突然一个人从水中被甩了出来,此人浑身湿淋淋的直扑穆修汝而来,穆修汝一皱眉,抬脚一脚就把人踹开了。   “哎呦!穆修汝!你找死!”此人气急败坏的爬起来,撩开脸上的湿发,冲着穆修汝就要打架,被朱雀拦了住。   穆修汝很是诧异:“穆宇拓,你怎会出现在此处?”   闻言,穆宇拓瞥了穆修汝一眼,哼了一声道:“你能出现在此处,为何我就不能出现在此处?”   穆修汝担忧祁旦缌,不愿与穆宇拓做无谓的周旋,厉声道:“祁旦缌已然失踪,你却要胡搅蛮缠下去?这个男童却是怎的回事?”   穆宇拓不高兴的撇了撇嘴,看穆修汝脸色吓人,悻悻的说道:“这个男童便是解了我咒语的人。”   穆修汝不解:“那他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穆修汝近些年变得十分阴险可怕,穆宇拓倒是有几分忌讳,远离他几步,才傲娇的昂着头道:“我本想让这男童帮我把祁旦缌借走,哪曾想他竟出尔反尔自己带了去,我也是被坑害了的,差点给他溺死在水中。”   闻言,穆修汝简直想要杀了穆宇拓。   圣湖水快速的退了去,眨眼间便消失不见了,眼前一晃,又是一片茫茫黄沙,好似方才所有的事都不曾发生。   一抹巾帕随风飘来,穆修汝伸手抓住,只见上面写了一首诗: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   第五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   第六最好不相对,如此便可不相会。   第七最好不相误,如此便可不相负。   第八最好不相许,如此便可不相续。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辛苦作相思。   不观生灭与无常,但逐轮回向死亡。   绝顶聪明矜世智,叹他于此总茫茫。 作者有话要说:  祁旦缌原型仓央嘉措,所以用了不少他的诗,请勿考据。   ☆、独活   祁旦缌失踪之事很快便传开。这事传到藏都,俨然便成了一件神乎其神之奇事,圣湖传说、佛祖莲座及座上灵童都令此事扑朔迷离,有人便说祁旦缌蒙佛祖召唤而去,此事一时间盛传于藏都。之前拉藏在佛殿上公然说祁旦缌不是转世活佛之事,此刻又是一番热议。   而拉藏听闻此事,勃然大怒。   “你们这么多人去,竟都没把他接来!要你们何用!”   “禀大人,那庆嘉王确实厉害,且后来之事也确实诡异;此事确是属下办事不力,请大人降责。”   拉藏神色极其不耐,“滚出去!给我继续找!!”拉藏听闻属下的回禀,脑中却是想到了当初在蓬莱岛遇到的那名男童,蓬莱岛是活佛圣地,那男童是守护圣地的灵童,灵童与活佛之间必然也是有着某些牵连。只是那男童分明是被北阳王穆宇拓带走了,如今却是为何会出现在佛国境内。   拉藏愤然的一掌拍碎一张桌子,本想半路截了祁旦缌,这罪责自然落到了穆修汝身上,一箭双雕之策,没想到竟跑出穆宇拓这么一个人,实在是坏了他的事,如今却不知祁旦缌到底身在何处?拉藏脸色阴沉可怖,嘴角的笑意森然:不论你身在何处,我一定要将找到,你不再是活佛,不再被万人注视,等我除了穆修汝,不再有人觊觎你,你将是我一个人的祁旦缌……   拉藏走到桌案前坐下,写了一封信,然后让人送进了帝都。   此信,被一路快马加鞭送到了王府上。   “王爷,藏都固始汗拉藏派人送来书信。”   穆凤澜接了信,打开看了看,笑了一声:“没想到,穆修汝竟如此胆大包天。”穆凤澜放下信,端起青瓷茶杯喝了口茶道:“父皇的旨意分明是请转世活佛入京参圣,穆修汝竟自作主张带了个甚么红教的莲花圣祖回来,如此倒也罢,谁知那莲花圣祖竟莫名失了踪迹。”   “王爷想如何应对?”穆凤澜亲信道。   穆凤澜揉了揉自己的腿,扶着桌子站了起来,侍者要上前搀扶,穆凤澜摆了摆手,道:“我们无需大动干戈,便在此等候他回京,父皇自然会问罪与他。”   “那拉藏……”   穆凤澜看了眼窗外,道:“拉藏不过想利用我们对付穆修汝罢了,虽不知他们之间有何过节,想来必然是有冲突,与拉藏联手自然好,怕就怕到时被他反咬一口。”   “王爷说的是。”   穆凤澜挥了挥手,道:“你且先退下吧。”   穆凤澜通过窗子见谢弃尘自长廊那边走来,远远的便朝他抬了抬手。   谢弃尘走进书房,扶着穆凤澜将他按在了座椅上,道:“你的腿才恢复不久,切不可长时间站立。”   穆凤澜淡笑道:“我感觉好多了,总想着站起来试试,生怕哪天突然再站不起来。”   谢弃尘道:“倘若哪天你真的站不起,我会继续为你寻药医治。”   闻言,穆凤澜深深的看着谢弃尘。   谢弃尘抬了抬手里拎的一坛酒,道:“今日突然酒性大发,不知王爷可否陪臣醉饮一番。”   穆凤澜欣然应得,“既然弃尘有兴致,我自然要奉陪。”   谢弃尘点点头,道:“那便随我去我家酒窖吧,今夜你我二人不醉不归。”   穆凤澜道:“自然要不醉不归,只怕你两碗酒下去就不行了。”穆凤澜心情极好。   谢弃尘摇了摇头,道:“那倒未必,这么些年过去,却是有许多东西都变了的,我如今的酒量却是不错。”   穆凤澜也不予他争辩,道:“既然如此,那我们这便去吧?”   谢弃尘点头道话,又说道:“今日只你我二人,你的那些人便不用跟了吧?不然你我也是喝的不尽兴。”   穆凤澜倒不多做考虑,点头便应了。   二人到谢弃尘府邸的一处屋子,命人搬了很多坛酒,两人也是畅谈畅饮,直至深夜,两人都有些醉酒,仰面躺在地上,透过窗子看圆月,谢弃尘喃喃道:“王爷你看,今夜月色真是美,记得幼时你我二人去夫子府里玩,偷偷拿了夫子的酒来喝,结果却是酩酊大醉,半夜醒来却是躺在夫子家屋顶上,那时月色也是这般美。”   穆凤澜笑出声:“你那时可真是顽皮,非要爬上屋顶玩去,结果夫子寻了一夜都未找到你我,可是把他老人家吓坏了。”   谢弃尘想起幼时的事也是愉悦,说话便也没了拘束,笑道:“是王爷你那时胆子太小,我是想让王爷胆子大些,才故意上去的,我自己在家经常上屋顶玩,早就没甚兴致了。”   闻言,穆凤澜侧过身来看着谢弃尘,月夜银灰色月光撒下,透过窗外光秃秃的丫杈落在谢弃尘脸上,谢弃尘近些年沉默了许多,眉目间总是略带一丝愁绪,此刻的他倒有几分前些年的朗然;穆凤澜许是醉了,竟有些管不住自己的手,他轻轻抚上谢弃尘的脸,柔声道:“我晓得你自小就对我好,是我没护好你,让你在外漂泊多年。”   谢弃尘微微偏了偏脸道:“你我自小的情谊,我拿你当兄弟,自然会对兄弟好。”   穆凤澜收了手,道:“你只将我看作兄弟,我却并非似你那般;你晓得当年我看你为了穆修汝那般舍身舍命,何等痛心么?你为何还能待他人那般好?你也是拿他当作兄弟?”   谢弃尘转过头,目光炯炯的看着穆凤澜,说道:“不,我不拿他当作兄弟,他是我要维护的太子殿下,我谢家效忠先帝,自然要保护太子殿下,当年他那般势单力薄,若我再不保他,他必然不能活下去,即便是如今我也不曾后悔当初的决定。”   穆凤澜眸光冷了冷,点点头,道:“那你如今要帮谁?我与他现下势不两立,你要如何自处?”   谢弃尘看着他,道:“你想我如何?”   穆凤澜与他对视良久,最后叹了一口气,道:“你想如何便如何吧,我也不想你太过为难,只是我与穆修汝最后必然是成王败寇。”   谢弃尘坐起身,捧起一坛酒仰面喝酒,酒倾泻而下湿了他前襟,一坛酒喝完,谢弃尘一甩手扔了酒坛,酒坛坠地应声碎裂,转身伏到穆凤澜身上,手臂撑着身子,双眼通红的看着他说道:“你走。”   穆凤澜莫名,问道:“你这时怎的了?”   谢弃尘起身,将穆凤澜拽起来推到了门外,道:“你走!现在立时回去!”“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谢弃尘靠门坐下,捂着头,许久未曾起身。   穆凤澜被关在门外,并未回去,只是靠在长廊上坐着,后来不自觉便睡着了。   待闻到浓重的烟火之气,穆凤澜遽然醒来,却见谢弃尘的屋子燃起大火。穆凤澜惊惧的猛地站起身,膝盖僵硬无力,险些跌倒在地,穆凤澜冲到屋前,企图冲进屋子,却听见谢弃尘大喊:“你不要进来!”说着谢弃尘将一酒坛摔碎在窗前,火苗轰然窜上屋檐。   穆凤澜隔着窗子看着屋里的谢弃尘,形容震惊,大吼道:“弃尘,你疯了!这是作甚?!”   谢弃尘面色平静,只是面颊被大火烘的通红,他声音淡漠的说道:“郝澹在等我。”   穆凤澜不可置信,道:“你说甚么?”   “郝澹一直在等我,我不能为他报仇,便只能尽快去陪他。”   穆凤澜几近昏聩,怒道:“郝澹已经死了三年多,你如今这般又有何用?你这是要逼疯了我!”   言罢,穆凤澜脱了外衫披盖头冲过去猛踹着火的房门,房门终是被踹开,穆凤澜跨过烧断的横梁,将谢弃尘抱在怀里,拖着他往外走,谢弃尘争扎着推开穆凤澜,道:“你自己出去!”   穆凤澜卧病多年,身体本就瘦弱,自然挣不过谢弃尘,不禁低吼:“那你要如何?你不走便是要我留在这里陪你!”   此刻屋里的烟雾十分浓厚,穆凤澜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不停的咳嗽,谢弃尘终是心软,一把揪住穆凤澜的衣领,要将他从窗口扔出去,正是此刻突然横梁断落,谢弃尘猛然将穆凤澜扯回到身下,此刻整座屋子已然崩塌,横梁纷纷掉落,很快便将二人掩埋……   …………   穆修汝回到帝都,便有人禀:谢府走水,谢弃尘未能避难,已陨世。南湘王穆凤澜为救谢弃尘,重伤在床,命在旦夕。   穆修汝愣怔半天,回过神后仍有些不可置信,谢弃尘也陨了?如今穆凤澜已然不敌他,天下已唾手可得,可如今身边的人却是一个个都离他而去,穆修汝忽而觉得有些许茫然,忍气吞声、悄悄谋划这么多年,只是为了挣回原本就该属于自己的位置,眼下却似乎并没他想象中那般重要……   三年后,穆修汝回承太子之位,两年后登基即位。   穆修汝袭承皇位,改年号靖和,肃清朝堂,掌实权。帝才高睿智,知人善任,惟臣钦若,惟民从义,众臣无不钦佩。然喜静,脾性偏冷,后宫人际廖,子嗣乏。太子一年之时,修自外境带一子年八岁,只此一子,名曰:穆延祁。靖和三年,修帝病逝,让帝位与北阳王。   ——《周朝史记》   也有民间传言,修帝崇尚佛道,在位期间修建寺庙佛塔数百余座,遍寻天下圣僧进京为其讲经授业,其在位期间极短,也有传言其并非病逝,只是顿悟空门,隐入山林参佛悟道。众说纷纭,不一而足。   …………   藏都,拉藏掌政十年,后被新任禅波□□失势,转世活佛随后也被证实乃非真身,多仁.祁旦缌多年之后被正名,新任禅波名——无非。   因果溯源,皆在轮回。   …………   穆修汝:   那一刻,我升起风马,不为乞福,只为守候你的到来;   那一天,闭目在经殿的香雾中,蓦然听见你颂经的真言;   那一月,我转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我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我转山转水转佛塔呀,不为修来世,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1.感谢您能看到此处,码字不易,坚持更需毅力,作者希望得您支持继续奋斗! 2、总字数近100万还没能签约的作者,也是没 sei了,心疼自己五秒钟…… 好在,看的人虽不多,作者写文兴趣尚在,会继续努力的,希望我们能在下一个文有个美好的邂逅,么么哒~~(来自一个耿直girl的强势撒娇~~) 3.如果你有想看的番外,请在文下评论区留言,我稍后会继续更新两篇番外,也会根据留言酌情更新。 4.至于文中埋下的其他线索,我在考虑开成新坑,期限不定,也看大家希望看哪个故事了。 5.不要绝望,所有的结果也许都不是最后的结局?把你的希望告诉我,我来帮你圆梦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靳惜何夕】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